摘要:新歷史小說是自成一派的一股創作潮流,主張顛覆主流歷史觀、解構傳統革命歷史,從中發現歷史的另一種面貌。這種小說創作如何解構歷史,對歷史的解構又存在怎樣的意義和缺陷,值得我們探析。本文選取新歷史小說代表作——劉震云《故鄉天下黃花》,深入分析該小說的特點,解析新歷史小說解構歷史的手段和他自身的價值與弊端。
關鍵詞:新歷史小說 《故鄉天下黃花》 解構
一、新歷史小說概說
新歷史小說自上世紀80年代末興起,至今已經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創作潮流。隨著政治意識形態束縛的解除,文學氛圍日益寬松,作家敢于質疑歷史,顛覆傳統。于是,他們沿著重構、戲說、調侃、解構歷史的寫作策略創作出了一批值得關注的文學作品,涉及的題材十分廣泛:家族史、村落史、情史、野史、秘史等都包含在內,如展現一個家族秘史的《罌粟之家》、敘述一個村落歷史的《故鄉天下黃花》、描寫一個女人情史的《長恨歌》等。
新歷史小說的“新”,主要是針對傳統歷史小說,尤其是十七年小說。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革命歷史小說有明顯的“二元對立”的人物關系設置模式:那時正面人物只能是革命英雄、共產黨員;反面人物無非是地主、漢奸、土匪、國民黨、侵略者等。革命者被塑造成一類沒有個人私欲、著眼于國家民族利益、勇于犧牲自我的偉大形象,幾乎沒有任何缺點;而地主都是以無惡不作、任意欺壓百姓的剝削者形象出現。正、反面人物是不同階級之間的尖銳對立,他們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是正義與邪惡的對抗,結局幾乎都是革命英雄打倒了地主和侵略者,給人民帶來了自由和幸福。在這樣的敘述中,革命的合法性被論證出來,符合時代的要求。隨著80年代初期人們對人道主義的關注,很多學者開始反思革命對于人的影響,他們認識到五六十年代小說創作受制于政治環境的壓力,往往將復雜的革命歷史簡單化、單一化,只敘述革命的合法性和正義性,而忽略了歷史的復雜性,忽視了革命可能造成地對人性的壓抑,因此小說創作開始關注這一點。
“新歷史小說從發生之初就帶著明顯的解構主義傾向,它希望從我們堅信不移的歷史文本中找出歷史的裂痕,借助對歷史的重新闡釋和衡估,顛覆既定歷史文本的真實性和權威性,承擔起歷史訴訟和重構的使命,顯示出強烈反叛權力、挑戰權威和仇視等級制度的意味。”這一系列作品通過對歷史的解構,打破了人們對歷史固有的認識,有其存在的獨特價值,但也不可避免地有自身的弊端。因此,本文選取新歷史小說代表作——劉震云《故鄉天下黃花》,分析新歷史小說如何解構歷史,以及存在的意義和缺陷。
二、《故鄉天下黃花》對革命歷史的解構
《故鄉天下黃花》把宏大的革命歷史敘述縮放到一個小村莊馬村的村史中演繹,故事經由民國初年、抗日戰爭時期、土改時期直到“文化大革命”時期,通過馬村的歷史變遷折射出整個中國的革命歷史。“從宏大的戰爭景觀和江山的改朝換代轉向了家族和村落,這首先是一種歷史單位的重新劃定……顯示出微型社會組織在歷史圖景之中的意義——傳統的歷史小說常常忽視后者。”因此,它與傳統歷史小說相比,有諸多不同。
首先,傳統歷史小說的“二元對立模式”在這部作品中不復存在,小說中的主要人物不再有好壞之分,沒有正義與非正義的差別:地主不再是無惡不作的剝削者,他們靠勤儉發家致富,也沒有做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共產黨也不再具有崇高的思想覺悟,參加八路軍的孫屎根就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進步性。當初他之所以加入八路軍,只是因為自己的仇人李小武加入了中央軍,他不愿和仇人在一起才加入八路軍。當得知日本人來村里收糧食,他決定攻打日本人,除了告訴政委的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外,他內心有三個不能啟齒的私人理由:一是他剛到縣大隊,想打一個漂亮仗露露臉;二是這個大隊沒有大隊長,只有一個大副隊,又是病秧子,他想借這一個勝仗,升到大隊長;三是這仗是在家門口,如果打勝了,自己也在家門口顯顯威風。這三個原因自然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慮,革命者的光輝形象已不復存在。
其次,革命中尖銳的階級斗爭變成了人們因為個人一己私欲而產生的權力和生存的爭斗。第一部分“村長的謀殺”里,馬村中的兩個大戶地主孫家和李家為了爭村長的位置互相殘殺,以致結下了世代仇恨,這是人們發自內心權力欲望的爭斗;第二部分“鬼子來了”中,為了爭奪馬村的支配權,八路軍孫屎根、漢奸孫毛旦、中央軍李小武、土匪路小禿等一干人馬互相咬斗,這種爭斗完全是出于他們各自的利益考慮,個人打著個人的算盤,不同階級之間的階級斗爭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是個人的利益爭斗;第三部分“翻身”,農民翻身鬧土改,在工作人員老范的帶領下,原是地痞的貧農趙刺猬和賴和尚當上了貧農團團長,地主孫李兩家都被打倒,他們斗地主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爭奪村子的控制權,這場斗爭使原本并沒有犯下多少罪惡的地主李家家破人亡。
第三,革命的進步性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革命的荒誕性。例如第四部分“文化”,“文革”中已經成為村支書和大隊長的趙刺猬和賴和尚,以及后來因會背毛主席語錄成名發展起來的李葫蘆,這三股勢力為了爭領導權分分合合,他們爭權為的是獲得在寡婦家“吃夜草”的權力,他們打著“文化大革命”的名義進行無休止地斗爭,最后為了爭奪代表村中最高權力的印章——一個小圓木頭疙瘩,以一個雞蛋和一頭豬為導火索,展開了兩次大規模的流血沖突,第二次械斗,全村除了不會爬的孩子,男女老少都參加了,時間從上午持續到下午,傷亡慘重,愚昧的領導者自己為了奪權讓無知的群眾受到傷害,歷史的發展體現不出絲毫的進步意義,歷史不再莊嚴,變成帶有諷刺意味的荒誕劇。
第四,革命歷史的合法性被顛覆,革命歷史體現出偶然性和循環性。偶然性在作品中隨處可見,例如在開頭村長孫殿元被殺,本來是很難找到兇手的,但由于李家少給了殺手二十塊大洋,殺手恰好在孫家親家鍋三開的飯店里喝酒,喝醉后說出了雇主李家派他殺人這件事,正好又被鍋三聽見,鍋三才告訴了孫家,這才使孫家確定了殺人兇手,要不是這一連串的偶然,故事就不能按作者設定的那樣發展;循環性則在作品結尾有意味地被呈現出來,各派勢力互相傾軋,先后粉墨登場,結尾以趙刺猬的兒子趙互助上臺而戛然而止,不禁讓人感到,與其說是結局,不如說是新一輪爭斗的開始,歷史就這樣循環往復下去。
三、新歷史小說的利與弊
新歷史小說家堅信“歷史是一個文本”,因此,歷史的面貌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書寫者的話語表述。通過對《故鄉天下黃花》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作者通過自己的想象和虛構對革命歷史進行解構,重構革命歷史:他“把過去所謂的單數大寫的歷史(History),分解成眾多的復數的小寫的歷史(histories),把那個非敘述、非再現的歷史,拆解成了一個個由敘述人講述的故事”,揭開了可能被正史忽略的細節,展現了歷史過程的豐富性。作家主體情感的滲入使歷史的偶然性凸現出來,對偶然因素的渲染體現了作家自己對歷史的參與欲望和主觀態度,這樣的敘述還原的歷史面貌并不一定是歷史的原貌,但不能忽視這種敘述揭示出了宏大歷史敘述中可能被遮蔽的歷史的另一種可能性。另外,這樣的歷史書寫能夠洞察歷史中某些被長久壓抑的心理情感和深層的人性內涵。直到小說結尾我們也沒有看到革命為人民帶來的任何一絲光明,取而代之的是充斥著自私的爭搶和無情的殺戮的荒誕無稽的鬧劇,不得不使我們重新認識和反思革命歷史。這是新歷史小說存在的獨特價值和意義。
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新歷史小說除了優點其弊端也很明顯:遁入歷史的策略導致知識分子現實關懷的弱化是一個不能被忽視的問題。作家們不斷地在歷史中尋找異樣的歷史景觀,自然不可避免地忽視對現實民生疾苦的關注。除此之外,歷史的神圣與權威不斷被消解掏空,導致價值混亂與意義虛無。歷史被作家無情解構,解構思維的泛濫,很多時候都超過了理性的限度。例如小說中對八路軍孫屎根的過度諷刺,完全顛覆了八路軍勇敢抗日的英雄形象,顯然與歷史真實不符;再如小說中其他幾個主人公,作者似乎執著于從人性丑惡的角度把他們塑造成為了一己私利不擇手段的小人,但是人性善的一面卻被作者故意遮蔽了,這也不符合人性是復雜的這一特點。歷史的進步意義被消解,作品只展示歷史的荒誕,革命歷史應有的價值和意義卻絲毫沒有展現,不免有失偏頗。上述幾點也正是新歷史小說存在的缺陷。
本文通過對《故鄉天下黃花》這部小說的分析,以小見大,重新認識新歷史小說,如今,我們不應只是單一肯定或者否定這類小說創作,應以辯證的眼光看待新歷史小說,反思出一點新的東西。
編輯:水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