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身為皇后,我真的想什么都不管地做一坨肉。可是每當皇帝陛下眼巴巴望著我的時候,我那點淳樸的愿望就立刻碎成了渣。就這么被逼成女強人,感覺自己棒棒噠!
1.陛下又去上吊了
今夜月朗星稀,雕欄畫棟的寢殿之中蒙上一層淡淡的月光,越發顯得靜謐幽深。
月影紗層層疊疊的放下,與外界隔開,獨成一片天地。此時,我穿著寢衣正要在這片天地睡下,就聽見從外面傳來我貼身女官玲瓏十分急切的聲音:“皇后娘娘不好了,皇上他,他……”她欲言又止,我心中明鏡。
抬頭看了一眼床頂垂下的一個繡球狀的安神香爐,我揉了揉有些隱隱作痛的額角,腹誹:這什么破香,真是越聞越糟心!
我翻身下床,玲瓏早就捧了衣服過來,為我一件件地穿好之后,跟著我一起往皇上的寢宮天翼宮而去。
天翼宮和皇后住的坤寧宮相隔甚近,沒多久就到了。站在殿門口就能聽見殿中一片叫嚷聲,我,面無表情地走進去,門口連個守門的侍衛都沒有。玲瓏頗有眼力地推開了殿門,我看清了里面精彩絕倫的一幕。
大殿高高的房梁上垂下一條長長的白綢,末端打了個結。一個男人,或者說是少年正站在椅子上,雙手抓著白綢就要往脖子上掛。下面的一堆太監宮女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攔他:“陛下不要啊!”
皇帝陛下秦慕奶白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悲戚,濕漉漉如黑葡萄的大眼睛中滿含淚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到我出現之后,他默默地把白綢移開一點點,眼眶紅紅的:“你們都不要管朕!生亦何苦,死亦何哀!朕這就隨先帝去了!”
那聲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簡直是聞者傷心,聽者動容啊!
我只覺得我這一顆心比我現在的臉色還要麻木:“陛下,說話的時候不要偷看我,會露餡兒的。”
秦慕愣了一下,撇了撇嘴:“皇后,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朕?”
我揮了揮手,示意那些演技做作的群眾演員都出去,寢殿之中一下子就只剩下我和秦慕了。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秦慕松開了手,從椅子上下了來,走到我的面前。可能是看出我的臉色不太好,他微微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我。
“說吧!這次又怎么了?為什么要鬧成這樣?”
我的話音剛落,秦慕抬起臉,兩串眼淚唰地一下滑落。他抽泣著,哭得甚是傷心:“皇后,李城那個老頭在朝堂之上罵朕!政見不和還能做朋友的!他為什么要這樣對朕?朕的心好痛,好痛……”他說著還應景地伸出拳頭抵在自己的左胸口。
李城是左相兼太子太保,是先帝一朝的老臣,從四年前秦慕登基時就開始百般壓制著秦慕,是朝中爭斗的兩大派之一。
而李城的女兒李瀾,是秦慕的淑妃,在后宮的地位僅次于我。李城雖然為人頗為傲氣,卻不是那么輕易失了分寸的人。我皺著眉頭思索著,只覺得寬大的袖子被人扯了扯。
我看過去,只見秦慕咬著唇,咬得一絲血色都沒有。大大的眼睛就這么看著我,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斷滾落下來。他輕輕搖著我的手,吸了吸鼻子:“落落,你幫我收拾他好不好?”
我心中的某一處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看著他這副樣子,我就怎么也說不出一句:“你個窩囊廢給我滾遠一點。”
在我晃神之際,眼前的少年半蹲著身子,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了我的胸口,蹭了蹭,再蹭了蹭。
我剛要暴走,就聽少年咂巴嘴,聲音帶著滿足:“朕就知道皇后不會讓朕一個人傷心難過的,皇后真是棒棒噠!”
我:“……”
2.朕滾得還圓潤嗎
秦慕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扒在我的身上,我想甩都甩不動,只好任由他抱著,坐在龍床的床邊。
他抱著我的腰,頭枕在我的大腿上,不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紫色的陰影,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伸手撥一撥。
但我到底是忍住了,看著他安靜的樣子,再想想他剛才那一副尋死覓活的樣子,我再一次按了按自己的額頭。
先帝故去,先皇后殉情,只留下一個兒子,也就是秦慕繼承皇位。朝中各派的勢力錯綜復雜,十二歲的秦慕天生就是一副軟萌的樣子,自然是壓不住那些老狐貍的。先帝也想到了會有這么一天,遂把鎮遠大將軍顧北鳴唯一的女兒顧落,也就是我,冊封為了中宮皇后。同時又封了左相李城的女兒李瀾為淑妃,右相郭品的女兒郭玉嬈為賢妃,充盈才十二歲小皇帝的后宮。
我爹顧北鳴是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平西北,戰南疆,自此大梁國邊境再無戰亂。我爹雖然是個武將,卻是朝中誰人也不敢得罪的。再加上他從不結黨營私,始終保持著中立的姿態,這才是先帝為什么封了我做皇后,卻讓兩個比我爹官位高的丞相之女只做妃子的原因。
平衡勢力,各自為營,這些道理我都懂。這四年里,朝中依舊是暗潮洶涌,李城斗敗了郭品,從此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中重臣,勢力越發龐大。所以現在秦慕的要求無異于給我出了個巨大的難題。
四年里,我看著他從一個撒嬌賣萌的小團子長成了一個撒嬌賣萌的大團子,心中有些發苦。
你為什么就不能成熟一點?再這樣下去,這大好的河山你就要拱手讓給他人了你知道嗎?
睡夢中的秦慕好像能感知到我內心的咆哮聲一樣,翻了個身子臉朝向我的腹部。無意中胳膊伸了出來,輕輕一甩,正好覆上了我的胸口。
我:“……”
秦慕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般,睡得依舊香甜,只是那大手卻在我胸前捏了捏,又捏了捏。
一股異樣的感覺從胸口直躥進心里,我只覺得頭上的屋頂此刻正被狂風掀開,翻卷著飛走。數道閃電從裂開的口子中穿過,“哐當哐當”地直直砸向我的腦袋。
呆滯了三秒鐘之后,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他掀開,他頎長的身子在大大的龍床上滾了好幾滾才停下。這下子秦慕總算是醒了,睜開眼睛,神態迷離,看起來十分嬌憨:“皇后,朕滾得還圓潤嗎?”
我沉默了,只覺得一陣急火攻心,仿佛還能感覺到剛才胸口那股不能與人說的莫名之感。我瞪了他一眼,甩著手轉身離開,就聽見后面一陣高八度的祈求聲:“皇后不要啊……不要啊……”
我又沉默了,真的想回身揍他一頓再說。我在心中默念:不行,不行,他只是個孩子,之后才順利地走出了殿門。
玲瓏正提著一盞琉璃宮燈在門前等我,看到我出來立馬迎了上來:“娘娘,您……沒事吧?”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會有事。”
玲瓏臉色有些……怎么說呢!怪得很。我也沒計較這些瑣事,因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我。
“你派人到將軍府,讓我爹明日下朝之后入宮來見我。”
“是。”
3.我陪著你孤獨
我本來以為這一天終于會過去的,沒想到又出事了。我剛回到坤寧宮中,李淑妃宮里的女官喜兒就急匆匆地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她……”
她欲言又止,我心中無奈。
所謂能者多勞,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吧!誰讓宮中無太后,皇帝太任性呢!
我整了整衣裳,迎著今夜這看起來永遠也不會落下的月亮,領著玲瓏和喜兒就往御花園南邊的毓秀宮而去。
剛一進門,我就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歪在床邊,側臉蒼白,眼角一顆淚痣像是帶著無限的哀愁。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來看著我,我嚇了一跳。
李瀾比我要小一歲,長得很有江南女子的秀雅端莊。而此刻那張面容姣好的臉上卻是極其蒼白,眼下一片青紫的痕跡。那雙月牙形的眼睛中一片灰敗,毫無光彩。
“皇后娘娘……”她欲下床行禮,我快走幾步急忙攔住她:“才幾日不見,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李瀾淺笑著:“臣妾無事。”
我雖然與她沒有太深的交情,但是知她性格不是多話的,遂轉頭看向喜兒:“你來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日晨起,淑妃娘娘就說身子不適,請了太醫來看說是無恙,只開了兩服安神的湯藥。可是這兩日娘娘的精神卻越來越虛弱,再請太醫過來診治,太醫只說我家娘娘這是心病所致,怕是、怕是治不好了。”喜兒說到這里,聲音帶了哭腔。
我心下震動,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先別慌,宮中有這么多的名醫、好藥,一定會治好你的。賢妃妹妹已經去了,宮中只剩下你我二人陪伴,本宮會幫你的,你放心。”
李瀾聽聞此言有些動容,卻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樣,反手握住了我的手:“皇后娘娘,你要好好保重。”
我笑著點點頭。
從李瀾那里出來,想起她的一舉一動我只覺得哪里不對,卻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里不對。搖了搖頭,只當自己想多了,回了宮就睡了。
這一夜經歷了太多,我睡得極其不安穩,居然就夢見了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見秦慕的事情。
先皇突然駕崩,皇后遭受打擊也隨之而去,只留下了一個才十二歲的少年。下葬的那一日,是一個陰雨天,黑云密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大梁國的規矩,皇后下葬之日,命婦及其嫡女也要前來祭拜。我跟著我的娘親,穿著灰色的衣衫,跪在蒲團之上三跪九拜。我一抬頭,就注意到了那道身影。
一身的素白長衫,個子還沒有我高,看起來有些偏瘦。皮膚白皙,圓圓的臉上還有些嬰兒肥,嫩得讓人想上去掐一把,是個極其可愛的少年。他面無表情,眼神幾乎呆滯,站得筆直,還稚嫩的身形有些說不出的蕭條。
我知道了,這就是太子秦慕,未來的皇帝陛下。
可現在他只是個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的可憐孩子。
他會成為人上人,卻是從此孤獨。
我想起了先帝臨終前封我為秦慕皇后的遺旨,收回目光,跟著娘親離開。后面是一片寬闊的空地,十分平整,十分安靜。我對著這片哀傷之地勾起嘴角,心里有一個念頭就此扎根。
有我在,你永遠不會孤獨。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4. 渾蛋,還我的初吻
第二日晨起,我頭有些痛,昨晚實在是睡得不好。上妝的時候特地讓玲瓏給我多涂了些珍珠粉,才將將蓋住眼下的浮腫。
吃完早膳之后,我靠在舒服的貴妃圈椅中,百無聊賴地拿著一本話本看著,等待下朝的時辰。可能是窗外的陽光實在是照得人舒服,我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際,只覺得呼吸變得不順暢起來,什么軟綿綿的東西在我唇上來回地游移著,還冒著熱氣……我倏地一下睜開眼睛,正對上了秦慕那一雙小鹿般的大眼睛,他眼中笑意溢出來。下一秒,我就覺得下唇有些發疼。
“皇后,你怎么這么粗暴!”秦慕被我一推,差一點跌坐在地上,撇著嘴頓時不高興了。
我坐直身子,惡狠狠地瞪著他:“對待流氓,我這已經算是客氣的了。”我心中悲憤不已,這可是我的初吻啊渾蛋!
秦慕拉過旁邊的圈椅坐著,聞言笑得開心,露出八顆小白牙:“你真的覺得朕是流氓嗎?朕看過宮中那些圖的,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流氓的所為,真的流氓怎么會只啃啃嘴呢?”
他每一句話都帶著討好,卻讓你覺得異常有道理。等等,我皺起眉頭:“誰給你看那些東西的?”
秦慕突然間變得嬌羞起來,奶白的臉上飄起一層緋紅,輕咬下唇:“那個,皇后就別管了,朕十六歲了,已經到了可以做這些的年紀了。”
“咳咳咳……”聞言,我差點被一口口水嗆死,這孩子怎么突然間變成這樣了?這個世界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皇后怎么了,要不要朕幫你擦擦?”我冷冷的眼神撇過去,他吐了吐舌,“不對,是拍拍。”
我竟無言以對,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我等的是我爹,為什么來的卻是秦慕?
“我昨日傳話出去讓我爹今日進宮的,怎么不見人來?”
秦慕狐疑地看著我:“皇后,你不知道嗎?大將軍病倒了,今日沒有來上朝。”
“爹爹病了?”我站起身來,心中擔憂,“我怎么不知道這個消息?”
秦慕走過來,站在我的面前:“皇后別急,只是偶感風寒。今日朕派了太醫過去,說是燒已經退了。朕向你保證,明天他就能活蹦亂跳地進宮來看你了。”他神采飛揚地說著,一臉的“求表揚,求撫摸”。
我想象每一次在他做得好的時候一樣揉揉他的頭頂,卻發現不知不覺間那個孤寂的少年已經高出我一個頭了。迎著他眼中盛著的無邪光芒,我垂下了手,終究沒有動作。
吃完午膳之后,秦慕去御書房批奏折。我在坤寧宮中終究不能安心,讓玲瓏帶著我的親筆信立馬出宮到將軍府,親手交給我爹。
現在的局勢一觸即發,只有先發制人才能有勝算。
我之前等著我爹,他沒有來。現在等著玲瓏的消息,等到天黑了也沒能等到。
我的心中一種十分不安的感覺彌漫開來,直覺告訴我,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面前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在我眼中突然變成了一個冰冷黑暗的牢籠,把我緊緊地鎖在里面。
我提著長長的裙擺,腳下生風地想要逃離。推開殿門時,只見一個身穿淡紫色三品官服的人帶著幾個隨侍站在那里,像是已經等待多時一般。
“臣大理寺卿莫良辰見過皇后娘娘。”
大理寺的人?為什么大理寺的人會來這里找我?難道宮中發生了什么大案需要大理寺的人來調查?
電光石火之間,那個帶著淚痣的女子從我眼前飄過。我仿佛還能聽見她軟糯的聲音輕聲說著:“皇后娘娘,你要好好保重。”
“李淑妃娘娘歿了。”莫良辰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樣好心告訴我答案。說實話,我一點兒意外都沒有。
“臣仔細勘察過現場,淑妃娘娘并非病故,而是被人所害。她臨終前喝的補藥之中,被人摻了毒藥。而這補藥,據淑妃娘娘身邊的女官說,是皇后娘娘您派人送到毓秀宮的。”
今日的天,比往日黑得要快一些。
我看著這天,單手遮著眼睛,無聲地笑了:“沒錯,是本宮派人送給她的。”
5.風起又云涌
我其實一直搞不懂,已經病懨懨幾日的李瀾為什么在我去看她之后不到一日就死了,而且還不是死于之前太醫說的什么心病,而是被毒死的。
我更搞不懂的是,李瀾身邊的那個女官在莫良辰面前哭得泣不成聲,說是我害了她家主子。我當時真的很想跟她說一句:小姑娘,演技不錯,有發展。
我腦中里一直回想著李瀾最后和我說的那一句話,我私心地覺得她不會害我。而且以她的性命來害我,會不會犧牲太大了?我自認還沒有這樣的價值。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個黑鍋我只能默默地背下,因為沒有比我嫌疑更大的人了。莫良辰說了一大通之后,派人把我關在了大理寺的密牢之中。
這里的環境倒是好,有床,還有桌椅,打掃得甚是干凈。密牢在地下,終年看不見光。但是這間牢房中四周各用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照明,和白日一般明亮。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這里明顯是特意為我準備的,而且……目測已經準備了有一段時日。
呵呵,我笑了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不再去想了。
這一天我過得很累,腦袋沾枕頭之后就睡著了。恍惚中,我感覺到自己的頭頂瞬間一股溫暖,好像是誰的手溫柔地揉著我的頭頂一般,十分舒服。我翻了個身,陷入了更加甜的夢鄉。
之后的幾天,每日三餐都有專門的人來給我送,那人是個黑瘦的漢子,不過卻是個話癆。每次他出現的時候我都會特別開心,總算是逮到個喘氣的了。
我細嚼慢咽地吃著東西,他就坐在一旁的地上滔滔不絕地說話。前幾日說的不過都是什么“我們大理寺不得不說的二三事”或者是“莫大人和裘大人之間不能不知道的小秘密”。這裘大人是大梁國唯一的女捕頭裘希月,據傳說和莫良辰有一腿。
我本來就喜歡聽這些八卦消息,在漢子繪聲繪色的講述之下更顯有趣。于是我每日吃的都很多,三五天下來肚子上已經有些長肉了。
“皇后娘娘,今天朝里發生了一件大事,說出來您可能都不相信。”漢子一臉嚴肅,神秘兮兮地說著。
我放下了筷子,頓時來了興趣:“快說說!”
“左相李城謀反了,被顧大將軍鎮壓了,全家都被查封了,那場面簡直爽呆了!”
我倒是習慣了這位大哥的說話風格,心念一轉:“那我爹怎么樣了?”
漢子怔了一下,像是仔細地思索了一下“我爹”和他口中的“顧大將軍”之間的關系,然后使勁拍了一下大腿。我默默地在想,他的大腿和手掌哪一個紅得更嚴重一點呢?
“原來娘娘說的是顧大將軍啊!大將軍怎么會有什么事?這次清剿李城的謀反行動中大將軍可是最大的功臣,待李城全家被斬首之后,肯定是獎賞多多的。”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好了,我吃飽了,你把這些拿出去吧!”
漢子有些失望于我不再繼續聽他說話,無奈地拿起食盒就離開了。地牢之中又剩下我一個人了,我聽見我的呼吸聲很重,像是要散盡肺里的那些濁氣一般。
三個月前右相貪贓枉法,收受賄賂達幾百萬兩黃金,一朝被揭露,舉國嘩然。幾百萬兩黃金,相當于大梁國三年的稅收,甚至還要多。郭品全家被處決,不出半個月,郭賢妃在宮中抑郁而終。
僅僅是三個月,朝中就又發生了這樣大的事件。謀反,滅門,還有之前李瀾的死,總讓人覺得這一切都似曾相識。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被一根透明的線悄悄地連起來,真相就要漸漸地浮現在眼前。
腳步聲響起,不是剛才的那個漢子的。我抬起頭,黑暗中那人的身影高大得陌生。他逐漸從陰影中走出來,身上金色紋龍的龍袍晃得我心口發慌。
秦慕笑得開懷,奶白的臉頰上兩個淺淺的梨窩泛起:“皇后,朕來接你回家了。”
6.那些埋葬著的秘密
我沒問過秦慕我到底是怎么洗脫了毒害李瀾的嫌疑,一切已經塵埃落定,這些都不重要了。
十天之后,李城一家被腰斬于東城菜市口。據說那日李家五十八口人的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的土地,洗刷了三天都沒能洗掉。
當天,秦慕封了我爹做新任的丞相,首席輔政大臣。雖然武將做丞相這一決定遭到了當朝眾人的反對,但終究還是封了。
我聽到了這個消息時,心中沒有一絲的開心和激動,反而是有些傷悲,又有些無力。事情朝著一個我看不見方向的地方行進著,周圍都是陌生的風景,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自從進宮之后,我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看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層看不透的薄紗一般,就連秦慕那張討喜的臉,看在我的眼中都沒有從前那么順眼了。
這一日,天氣很好,我獨自一個人在宮中晃著,吩咐凝香她們不許跟著。凝香是我新的女官,玲瓏自從那一日出去之后就再未回來,生死不明。
已經是初秋時節,萬里無云。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毓秀宮的門口。
這才兩個月,這里已經是一片破敗,再不見昔日的光景。果然是墻倒眾人推,李瀾全家因謀逆被滅門,那些本應該打掃毓秀宮的宮人也不愿跟這里沾上一點兒的關系。我這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了傳說中的高墻之內的人心冰冷。
鬼使神差地,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寢殿之中已經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陽光下仿佛還能看清跳躍著的塵埃。我一步步走到床邊,在這里,我最后一次見到了李瀾,見到了那個一直以來都如煙似風的女子。
我在想,她那個時候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情來跟我說出那句話的呢?
這里還保持著李瀾死之前的樣子,鴛鴦錦被還散在床榻之上。我掀開了被子,學著那天李瀾的姿勢坐好,右手伸出來搭在床邊,左手撐在枕邊。
我的本意是如果我學著李瀾的姿勢的話可能就能猜到一點兒她當時的想法,由此可見我是個多么淳樸的女子啊!
卻沒想過這一撐手卻是摸到了一個圓圓的冰涼的東西,我拿過來一看,是一個鏤空繡球狀的香爐,和我寢宮床上掛著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寢殿的那個是秦慕送給我的,里面放了安神的香藥,秦慕當時說是為了讓我在沒有他的夜里能睡得安穩。
而現在,我發現李瀾這里也有。我心里突然間很不是滋味,就像是小的時候有人說我漂亮我就喜滋滋地覺得天下我最美,可是慢慢地我就發現,比我漂亮的大有人在。
我不是唯一的。
我把香爐放在鼻尖輕輕聞了一下,香氣清淡,沁人心脾。可我心中卻是“咯噔”一聲,這香和我的香不是一個味道。
我一下子就想起李瀾那時蒼白的面孔,眼下的青紫,很明顯已經是病入膏肓。可太醫卻說是心病所致,如果不是太醫腦袋進水了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有人授意太醫那么說。
我突然間覺得后背一陣發冷,手掌松開,香爐掉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到了紫檀木的桌子腿兒邊。
我腦中發麻,翻身下床,腳下一軟,差一點坐在地上。強自撐起身子,我絲毫沒有留戀地落荒而逃。
7.最熟悉的陌生人
晚上的時候,秦慕照舊過來坤寧宮。
自從發生李城的事情之后,秦慕就耍賴非要在坤寧宮睡。我不答應,他就耷拉著腦袋,委屈極了的樣子:“朕害怕,那些人想要殺了朕,朕好怕的。”
我心頭有一絲松動,他就趁勢貼過來:“落落,你就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我睡好不好?”
我剛進宮的時候,秦慕經常在夢中哭喊著醒過來。我看著心中不忍,就徹夜不睡地抱著他,輕聲細語地安慰著,他這才漸漸地好了起來。
這下我徹底沒有辦法拒絕了,就像每次那樣被他得逞了,一直到現在。
秦慕沐是浴完過來的,長發還有些濕潤,襯得他一雙眼睛更加惹人憐愛。寢宮內已經沒有伺候的宮女內監,秦慕自己脫了外袍和鞋襪,掀起被子一角就鉆了進來。
“皇后,你今天有沒有想朕?”他側躺著身子,腦袋枕在胳膊上,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仰躺著,視線中那個香爐微微晃著,我沉默不語。
秦慕習慣了我的做派,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朕今天可是想了皇后好多好多遍。上朝的時候想,下朝的時候想,用膳的時候想,批奏折的時候也在想……皇后,你說朕是不是乖乖噠!”
我轉過身子看著他,這樣的一個人,無害的笑容,期待的眼神。每一次,我都沒有辦法拒絕他的要求。無論是挑撥郭品和李城之間的關系,聯合我爹陷害郭品,還是答應幫助除掉李城,我雖然面上會掙扎一下,但是實際上,我卻每一樣都做了。
“秦慕,你接下來還要做什么呢?”看了半晌,我淡淡地開口。
我從來不叫他的全名,他面部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立馬就又是那副可愛的樣子:“落落,你干嗎這樣嚴肅?看得朕心里怕怕的。”
“那個香爐……”我伸手指著上邊香爐的方向,“為什么你要把里面的東西換了呢?”
秦慕眼神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笑容一斂:“你怎么會知道?誰和你說了什么?”
“沒有人和我過什么,可偏偏要說是誰的話,那就是死去的李瀾。我在毓秀宮發現了一模一樣的繡球香爐,不過里面的東西卻和我這里的不一樣。李瀾病得突然,我想應該就是拜它所賜吧!我想起幾個月之前你送我這個東西的時候,曾經換走過一次。可能,這才是我不同于李瀾,能活到現在的原因吧?”我一口氣說完,眼睜睜地看著面前人臉上深不可測的表情,像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告訴我,你為什么放過我?”寢殿中十分安靜,我的這句話響起的時候顯得格外突兀與凄涼。
秦慕沒有說話,下巴繃得緊緊的,像是極力忍耐著某種情緒。
“為什么害了我之后又救了我?”
我又說了一句,他依舊沒有說話。
“又為什么,饒過了我卻不能饒過我爹?”
我心里的疑惑起于莫良辰把我押到宗人府那時,即使是證據確鑿,一個才三品的官員也根本沒有權力把我這個皇后押在地牢中。除非,他得到了秦慕的特許。
直到看到了毓秀宮里的那個繡球香爐,那條斷斷續續的線才被連了起來。
郭品、郭玉嬈、李城、李瀾……接下來的就應該是新任的丞相顧北鳴和顧落,也就是我了。
這幾次他明明可以除掉我,卻次次都沒有那么做,可見他已經放棄要我的命了。可是我爹,他卻還是執意要除掉的。
捧上高位,再一手推落谷底。這樣的方法和之前除掉郭品和李城的手法簡直是如出一轍,絲毫不留痕跡。
“那一年,朕聽見郭品和李城在一起說話,父皇和母后的死,與他們有關。”過了很久,秦慕才終于開口。
“他們買通了父皇身邊的內監總管,在父皇寢宮中的檀香中兌上了有毒的香料,這才是父皇為什么突然駕崩的原因。他們想要控制住朕,成為凌駕于皇帝之上的江山主宰,就殺了父皇。朕在他們手下茍且偷生這么久,為的就是有一天親手殺了他們來慰藉父皇的在天之靈。”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沒有絲毫的情緒。可是聽在我的耳朵里,卻是異常心驚膽戰。
“那我爹呢?你又是為什么一定要殺了他?”
8.為了我最愛的你
據史書記載,大梁元壽四年九月十八,丞相顧北鳴辭去丞相之位,自請回鄉度過余生。帝封其為忠烈侯,賞金萬兩。
次年六月初三,皇后顧氏產下一名公主,取名悅寧。
已經是七月了,天氣熱得很。我已經在寢宮中悶著一個月了,好不容易能出去走走,卻被秦慕給弄了回來。
“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不能隨便動的!這可是太醫說的。”秦慕一只手抱著悅寧,一只手死死地按住門扉,表情很是正經。
“秦慕,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我悲憤地捶著胸口,“不是說好做彼此的小渾蛋的嗎?你怎么能阻止我去追逐光明呢?”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秦慕,我只覺得我這高冷的形象已經崩塌得不成樣子了。
“哼!”他輕哼一聲,“說謊的時候要看著我的眼睛,不然會露餡兒的。”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坐了回去,風水輪流轉,我現在成了被壓迫的人。
視線中,秦慕坐在了我的對面,拿過桌邊的一個撥浪鼓逗著悅寧。悅寧咿咿呀呀地說著什么,笑聲像是銀鈴一般好聽。
悅寧,這名字是秦慕取的。
“我希望我們的女兒有天下最幸福的愛情,一生喜悅安寧。”
喜悅安寧,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夢想。而我的夢想,在那夜得以實現。
我到現在都還清晰地記得后來我和秦慕的對話。
“功高蓋主,顧北鳴的軍功已經能讓朝中眾人畏懼,留下一定是心腹大患。”
兔死狗烹,多少良將不是死在了戰場,而是死在了朝堂。想起爹爹身上那數十條傷痕,我只覺得心中悲涼。
“不過……”我只覺得臉頰一陣溫熱,不知何時,他的手掌移到了我的臉邊,輕輕地摩挲著。
“不過什么?”
秦慕突然笑了,不像是平時的討好,是那種純粹的笑容:“我愿意為了你放棄我的計劃,我扣下了玲瓏,拿到了那封足以治顧北鳴死罪的信。不過現在,只要顧北鳴愿意還兵于朕,朕就毀了那封信,再也不為難他。”
處心居慮地設計了這么久,現在居然這么輕易地就放下。心頭一個念頭瘋長,我卻不敢相信。
“為什么?”
“為了你,為了那個一直抱著我,帶我走出那段黑暗過去的你,為了那個無論我說什么都會努力為我去做的你,為了那個……我最愛的你。我從未想過要殺你,從來都沒有過。那個香爐里從一開始就是安神的香,只是為了讓你能睡得好一點兒。”
他眼中像是盛了全世界的星光,一點一點慢慢璀璨,點亮我的夜空。
“你別想著再偷偷溜出去,你要是不聽話,我就帶著悅寧搬回天翼宮去住。讓你一個人在這里,思念我們父女思念到悲傷逆流成河!”
一道無恥的威脅聲響起,把我深陷在那日的思緒給拉了過來。
秦慕正仰著脖子看著我,故意皺著眉,裝作嚴肅的樣子,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表情配上他的娃娃臉卻是一點兒殺傷力都沒有,反而充滿了喜感。悅寧靜靜地趴在他懷里,啃著自己爹爹香甜的大拇指。
我走了過去,輕輕地吻住了他大有喋喋不休教育我之勢的嘴唇。他愣了一下,就非常投入地吻回來了。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到現在都沒有告訴秦慕——
我也愛你,從那一年初次見你開始。
不過這件事情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他該得意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