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題記:苦瓜具有清熱消暑、養(yǎng)血益氣、滋肝明目、健脾補(bǔ)腎的功效。小侯爺,您要不要來一盤?
楔子 本侯愿意娶你為妻
是夜,北斗七星高,天干地微燥。
苦亞提著一盞燈籠,不緊不慢地走在濃郁的夜色中。
倏地,耳邊響起一道微弱的聲音,似是男人痛苦的呻吟。她豎起耳朵仔細(xì)一聽,隱約聽到“救命……救……”
此時已過三更,加上快過冬了,天很冷,街上基本沒什么行人。
這位爺可真夠幸運,遇見善良的我。苦亞心里念叨著,急忙加快步伐,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不多時,她就發(fā)現(xiàn)了蜷著身子、趴在深巷中的那個可憐兮兮的幸運爺。
“沒事吧?”苦亞蹲下身子準(zhǔn)備扶他。
他提起一口氣,雙眼閃閃發(fā)亮地望著她。他將她伸向他的手包在手心,重重握了握:“我是靖王府的小侯爺,此番姑娘救我,本侯必有重謝……”人雖虛弱,言語甚是激動。
小侯爺,千歲的兒子?
苦亞眉頭一皺,對于自己腦海里擅自冒出某個任性的家伙一事,很是煩悶。
那個自稱小侯爺?shù)娜诉€在一旁提著氣念叨,無外乎什么小侯爺最得皇上器重,小侯爺帥而且家里好有錢,救了小侯爺那是要感謝天感謝地、感謝佛祖啊……
騷包啊!
這么念叨下去,苦亞終于惱了。
她狠狠揮開小侯爺?shù)氖郑笸肆藥撞剑垡娭鴾?zhǔn)備走。
這是不管他了,還是對好處不滿意?小侯爺伸出手,閃電一般抱住她的大腿,掏心窩道:“這位姑娘,只要救了本侯,本侯愿意娶你為妻!”
苦亞回過頭,臉上的表情陰森森的。在小侯爺期待的眼神下,她對著他抬起腿,“砰砰”踹上兩腳。小侯爺忙松開抱住她大腿的手,轉(zhuǎn)而捂住自己吃痛的地方,臉上的表情好不凄涼。
她卻無視小侯爺吃癟的表情,瀟灑轉(zhuǎn)身,哼著小曲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眼底。
視線中明明已經(jīng)沒有人,小侯爺發(fā)亮的眸子還在瞪著,可見他有多么憤怒!
月亮從云層中鉆了出來,朦朧的月光籠罩著大地。小侯爺看著流淌的月光,發(fā)現(xiàn)某個翠綠的東西在月下熠熠生輝。
他伸出手,使勁往前爬,夠著那個東西后將它緊緊握在手心,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突然很想活下去。
小侯爺不清楚自己心底為何會生出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的求生欲望。
大概是——他想要看看那個不為他的樣貌所動的姑娘,好好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個瞎子啊!
一、曾經(jīng)有個中毒的小侯爺?shù)酱艘慌?/b>
做出這種類似于“落井下石”的事情,苦亞的心里是不太好過的。
回到酒樓見丫鬟綠依還未睡,她便將今夜發(fā)生的事情說給綠依聽。綠依當(dāng)即就給了她一記白眼,可見,她的確做得有些過分。
這個實在不能怨她歹毒。
實乃事出有因啊。
就像苦亞的名字一樣,她的命實在是苦呀。
她原本是仙界蔬菜園里苦瓜藤上的一根苦瓜,躲過被下鍋翻炒的命運,耗了整整一千年總算修煉成了仙。
在這仙界,蔬菜修成仙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她這個不出名的苦瓜更是不易。可她沒等到接受天帝御賜的圣水位列仙班,沒等到被大家膜拜一下,當(dāng)頭就批下來一道天旨堪比驚雷。
天旨的內(nèi)容是:
天帝的第三個兒子——三殿下,吃了一盤涼拌苦瓜后開始精神不振,夜不能眠,還總愛叨叨“本座不要吃苦瓜啊”……
心疼三殿下的天后坐在兒子的床榻前哭紅了眼。
于是,心疼天后和三殿下的天帝當(dāng)即就下了一道天旨——
將仙界的苦瓜都給朕轟下去。
如此這般,數(shù)以萬計的苦瓜被推下了云頭,其中還有一個好不容易修成仙的苦亞。
躺在竹椅上曬太陽,被眾多仙娥伺候的畫面沒有了。
現(xiàn)在,她流落人間,因為已經(jīng)成精,容貌不易老去,每十年就要搬家的日子讓苦亞煩不勝煩。
這一切都怪誰?
都怪那個嬌氣的三殿下,當(dāng)然也要怪那個下天旨的天帝,溺愛孩子是不好的,他難道不知道嗎!
于是,苦亞對皇上啊,王爺啊,殿下啊,小侯爺啊……任何皇家子弟都沒有什么好脾氣,特別是那種嬌氣的,自以為是的,以為地球都是圍著他轉(zhuǎn)的。
可不就是那個趴在深巷中的小侯爺。
苦亞冷靜下來后想了想,當(dāng)年,明明是那盤涼拌苦瓜惹惱了三殿下,她和仙界其他苦瓜都受到了牽連。
同理,明明是三殿下惹惱了她,她卻遷怒于小侯爺。
這么一總結(jié),天帝當(dāng)年處置萬千苦瓜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種愛妻深切、愛子深切的感情,發(fā)自內(nèi)心地不受控制,她如今有點兒理解了。
理解天帝的苦亞,覺得自己應(yīng)該比天帝強(qiáng),她要知錯就改。
在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時,她匆忙駕著馬車去救小侯爺,可是當(dāng)她到達(dá)時,深巷中早已空空,唯有青石路上斑駁的血跡——曾經(jīng)有個中毒的小侯爺?shù)酱艘慌俊?/p>
二、長得漂亮,怪我咯
翌日,太陽照亮京城的大街小巷,如往日一樣。
小侯爺一醒,下人急忙扯著嗓子哭喊:“謝天謝地,謝謝釋迦牟尼,小主子終于醒了。”
姬龔寶看著熟悉的臥房,清楚自己撿回了一條命,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不免哼哼了兩下。
哼哼!他一定要找到昨天那個瞎眼的姑娘。
對了,昨天那枚耳墜哪去了?
“那枚翠綠的苦瓜形狀的耳墜呢?”
苦瓜耳墜?下人急忙滿屋子翻找。
蘇贏端了藥走進(jìn)來,看著忙里忙外的下人,還有直喊“耳墜”的小侯爺,提醒道:“小主子,耳墜在你手里緊緊握著呢。”
“是嗎?”
姬龔寶把捏成拳的手?jǐn)傞_一看,果不其然,掌心正躺著那一枚耳墜,翠綠翠綠的,苦瓜的形狀,表面坑坑洼洼的。
姬龔寶將耳墜塞進(jìn)蘇贏手里:“快!上房揭瓦,掘地三尺,都要把這耳墜的主人給我找出來!”
情緒很是激動。
蘇贏接過耳墜并收好,然后將藥碗遞到小侯爺面前:“侯爺喝藥,大夫說,你身上的毒大部分已經(jīng)清除,余下的,只要喝完這付藥,就無礙了……”
蘇贏沉默了一會兒,想起昨夜的驚心動魄,還是決定把話說出來:“小主子,身為你的貼身護(hù)衛(wèi),卑職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下。下次,不要再一個人出門了,因為侯爺你的樣貌實在太……”蘇贏欲言又止。
聞言,姬龔寶很是頭疼。
蘇贏總是貼身保護(hù)他,形影不離,再加上那些愛慕他的女人都是一副花癡的樣子,讓他不喜接近。久而久之,就有些“斷袖之風(fēng)”在他耳邊呼呼地吹,這讓他很是不開心。
昨日,他便偷偷溜出府,想去青樓中溜達(dá)一圈,吹散一下謠言,誰想到就遇見了一個愛他愛得喪心病狂的女人。
那個女人竟然給他下藥,想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以此為借口嫁入靖王府。
哪知,那個女人將致命的毒藥當(dāng)成情趣藥物喂給他吃,差點讓他就這么掛了。
實在是——沒文化,太可怕啊。
蘇贏一聲吩咐,臥房門口就多了兩批護(hù)衛(wèi)。姬龔寶看著自己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的畫面,委屈道:“長得漂亮,怪我咯?”
“小主子,長得漂亮不怪你,但是長得漂亮還單身,亂散發(fā)荷爾蒙就怪你咯。”
姬龔寶:“……”
三、這么一副誘拐小媳婦的樣子,剛好被飛速奔來的王爺瞧了個仔細(xì)
蘇贏當(dāng)天就把苦瓜耳墜的主人找到了,那個姑娘名喚苦亞,在京城也算是個名人,她是南街那條巷子里一座酒樓的老板娘。
老板娘的名字不好聽,酒樓的名字自然也不咋的,叫作瓜滿樓。
人找到了,姬龔寶便從蘇贏那里拿回耳墜,揣在懷里。
他這次是去報仇的,報仇的同時免不了要重提那段苦歷史,本不打算帶什么人,耐不住蘇贏的誓死相隨,便帶著他快馬加鞭地一同趕去瓜滿樓。
這廂,苦亞還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她因為昨晚的事情,本就不舒坦,今早還發(fā)現(xiàn)自己最喜歡的那對苦瓜耳墜丟了一枚,更是煩躁。
好在柳公子來瓜滿樓吃飯。
整個南街的人都知道,瓜滿樓的老板娘喜歡柳公子。每次柳公子一來酒樓吃飯,一向不喜言笑,總是繃著個苦瓜臉的苦亞就會滿臉笑容,給柳公子送來一壺花雕酒。柳公子不僅吃飯免費,她還會坐在柳公子身邊為他斟酒,不厭其煩地伺候他。
苦亞的模樣算是清秀動人的,只要她愿意,完全有資格入宮給皇上做妃子,但是她卻傾心于柳公子,柳公子一出現(xiàn),她的眼里就溢滿春水。
就像現(xiàn)在,苦亞瞧見柳公子落座,忙提了一壺花雕酒從柜臺后面走出來,杏眼帶著笑,為柳公子斟滿了一杯。
柳公子就著一盤涼拌苦瓜,喝著小酒,還有美人伺候,表情很是愜意。
姬龔寶匆匆趕來,站在瓜滿樓門口,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郎有情妾有意的畫面,臉上的笑容一下子都消失了。
“看看那柳公子的砢磣樣,他有本侯帥嗎?看看他點的那盤廉價苦瓜,他有本侯有錢嗎?”
“柳公子的確哪一點都比不上小主子。”這話不是蘇贏拍馬屁,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柳公子的確太普通了。
“那她憑什么對他那么好,還笑得那么開心?蘇贏,你快看,她還為他斟酒,她竟然為他斟酒!太氣人了!”姬龔寶已經(jīng)氣得發(fā)抖了。
看著自家小主子這個樣子,蘇贏竟然喜極而泣。他在心底吶喊著:王爺啊,小主子他……他終于情竇初開了。
這樣的好事令他太激動了,他連當(dāng)保鏢的事情也忘記了,趕緊奔回王府,要將這天大的喜訊告訴王爺。
蘇贏在的時候,姬龔寶礙著面子不好發(fā)飆。此時,見蘇贏八成是尿急了走掉,他忙抹平臉上的皺紋,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瓜滿樓。
姬龔寶樣貌本就出眾,再配上鑲金的扇子,霎時,樓內(nèi)一片唏噓之聲。
苦亞也好奇地抬起腦袋——眼前的這位爺,清新俊逸,風(fēng)度翩翩,即便放在仙界,那也是出眾的,果然是……
姬龔寶走到柳公子身邊,望著那盤涼拌苦瓜,輕蔑道:“苦瓜有什么好吃的,虧你還吃得這么香?”
聞言,苦亞腹誹:果然是個渣,大大的渣。
姬龔寶看了她一眼,盯著她掛在右耳的耳墜挑釁道:“苦姑娘的耳墜真是別具風(fēng)格啊,真巧,昨夜里,本侯在被誰誰誰這樣又那樣的時候,也拾到了一枚同苦姑娘一模一樣的耳墜。”
昨夜,本侯,耳墜!原來小侯爺就是他啊。
怪不得這么裝。
好在他沒事,她也就安了心,再加上耳墜被他拾到,苦亞不免笑道:“呀,你沒死啊,果然幸運!啊,對了,苦瓜具有清熱消暑、養(yǎng)血益氣,滋肝明目,健脾補(bǔ)腎的功效。小侯爺,您要不要來一盤?”
這嘲笑的口吻,姬龔寶如花的笑容剎那消失了,手中的紙扇“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惡了啊!
“來人,給我押回府上。”
……
忘了,自己沒帶人,蘇贏還跑去上茅廁了,他只能自己動手了。
姬龔寶緊緊地拉住苦亞的手,軟軟的,手感不錯哎,他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將她往懷里帶了一下道:“跟我走。”
這么一副誘拐小媳婦的樣子,剛好被飛速奔來的王爺瞧了個仔細(xì)。
王爺感慨:原來,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蘇贏的話是真的!
他家的小侯爺真的看上了這個叫苦亞的女人。
可蘇贏說過,這個叫苦亞的女人貌似不喜歡小侯爺。
那身為靖王的他,只能霸道王爺狂霸跩——嗯!這就跪求皇上賜婚去。
四、誰沒個特殊愛好
苦亞和小侯爺在瓜滿樓的打情罵俏被民眾一升級,儼然成了美好的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于是在霸道王爺王金鑾殿上的一跪后,圣旨來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茲聞南街有女苦亞,淑儀端莊,蘭質(zhì)蕙心,朕躬聞之甚悅。今靖王之子姬龔寶年已弱冠,正值婚齡,當(dāng)擇賢女與配。
朕念苦亞心系小侯爺,兩人堪稱天造地設(shè),佳偶天成,特將此女苦亞許配給小侯爺為妻,擇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聞之。
欽此!
苦亞坐在靖王府的太師椅上,捏著這道逼婚的圣旨,想了想同天帝一樣一手遮天的皇帝,瞪了一眼一旁有點石化的姬龔寶,惱道:“嘁,當(dāng)初怎么沒多踹你幾腳。”
這一罵,被荒唐圣旨刺激的小侯爺從幻想中清醒了。
皇上這道圣旨讓身為賤民的她飛上枝頭做了鳳凰,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苦亞,你不要太過分喲,當(dāng)夜,本侯身中劇毒,離死不遠(yuǎn),你不搭救,本侯不怨你。但是你莫名其妙地踹了本侯兩腳,本侯就不得不怨了。本侯可是差點被你踹死了!”
“那你怎么還活著?”
“本侯想著世上竟然有你這樣瞎眼狠毒的女人,再加上你的耳墜閃著翠綠的光,就像翠綠的你一樣,總讓本侯想起你,特別是你踹的那兩腳,讓我即便是死都咽不下這口氣。于是我憋著一口氣,爬啊爬,一路爬回了靖王府,就這樣撿回了一條命。”
“這么一說,你其實是因為我而得救的。”
……
都是因為苦亞,他才爆發(fā)出求生的欲望。
這樣的事實,讓姬龔寶有些臉紅。
她隨口打趣道:“小侯爺,你臉怎么紅得跟猴屁股一樣,莫……莫不是小侯爺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想著我咽不下氣,其實是對我一見鐘情了吧?”
姬龔寶一蹦三尺高,面紅耳赤道:“怎么可能,本侯又不像你一樣眼瞎,喜歡那個什么骨瘦如柴,一看就命短的柳公子!”
“誰說我喜歡他了?”
“還狡辯,整個南街都知道,再說本侯也見過了,你如果不喜歡他,你干嗎給他斟酒,還沖他笑?”
“我為他斟酒,還有沖他笑是因為他愛吃苦瓜。”
小侯爺愣了一下:“剛才本侯沒聽明白,你再說一遍。”
于是,苦亞又說了一遍。
“我為他斟酒,還有沖他笑是因為他愛吃苦瓜。”
姬龔寶:“……”
小侯爺走了會兒神,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么說來,誰喜歡吃苦瓜,你就喜歡誰?”
苦亞點頭。
“叫花子喜歡苦瓜,你就喜歡叫花子?”
苦亞再次點頭。
“那狗要是喜歡吃苦瓜,你難不成喜歡狗嗎?”
苦亞還是點頭。
姬龔寶知道了,他不是敗給了普通的柳公子,而是敗給了更普通的苦瓜。苦瓜俘虜了苦亞的愛,他越來越恨苦瓜了。
苦瓜什么的真是太討厭了!
他想起還揣在懷里的苦瓜耳墜,掏出來看了一眼,無意中瞥見苦亞緊張的神情,一時更加生氣。腦袋一熱,手上一用力,那耳墜便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摔成了好幾小塊。
“苦瓜,苦瓜,苦瓜有什么好,難道喜歡你的人不喜歡苦瓜,你就一輩子都不喜歡他了嗎?哼!你這個……”
姬龔寶還想罵點什么?
可是,看見她跪在地上,一塊一塊將摔碎的苦瓜耳墜撿起來,白皙的臉上滿是愁容,他就罵不下去了。
心里除了煩躁、不爽,更多的是悶痛和后悔。
誰沒個特殊愛好,他為何如此生氣?
也許,苦亞剛才說的玩笑話是對的,他真的對那個在他絕望的時候走向他的苦亞產(chǎn)生了情愫,并且愛上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可以為了她去喜歡苦瓜,而她呢,她喜歡的是他,還是他愛的苦瓜?
五、我們直等良辰吉日的到來就拜堂?
苦亞將碎裂的耳墜送到京都的各家首飾店去,他們給她的都是同一個答案——碎得太厲害,修不好了。
她看著絲絹上零零碎碎的翠綠,眼睛忽而有些發(fā)澀。
這耳墜是苦亞終于修成仙,高興地化成人落在地上時在腳邊拾到的,自那以后,這耳墜就一直跟著她,足足跟了她二十多年。
別人都當(dāng)它不過一枚苦瓜形狀的耳墜,只有她明白,雕刻之人的良苦用心——那枚耳墜,跟她那會兒掛在瓜藤上的時候一個模樣,除了小一點點。
現(xiàn)在,那個好心雕刻這對耳墜的神仙還沒找到,她的耳墜就碎了一枚。
苦亞長這么大,除了被趕下仙界,這便是令她最傷心的事情了。
要討回的耳墜沒了,苦亞回靖王府收拾一下東西準(zhǔn)備走。可是她前腳踏出門,姬龔寶迎面撞了過來,手里端著華麗的錦盒,一眼看見她,忙歡喜地將錦盒打開。
盒中是七彩斑斕、色彩絢麗的耳墜,險些閃瞎了她的瓜眼。
他氣喘吁吁地端著盒子,臉色有些輕微泛白。
“你看看這些有沒有喜歡的?如果不喜歡,本侯再去給你尋。”一改飛揚跋扈的樣子,表情很是認(rèn)真。
苦亞的氣消了一成。
好歹相見也算緣分,她不想讓他去做這些無用功累壞了身體,便好心提醒道:“不用尋了,一模一樣的耳墜你是找不到的。”
見他呆愣著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她點頭以示道別,往門外走去。
回過神來的姬龔寶這才瞧出不對,忙追上去問道:“你干什么?”
“回家。”
“回家?那皇上賜婚的事情怎么辦?”
一提這事苦亞就來氣,如今她的耳墜沒了,可不都怪自以為是的皇上和小侯爺嗎,苦亞甩頭,不高興道:“關(guān)我屁事!”
姬龔寶也不高興了:“不關(guān)你事?不關(guān)你事,你為何因為圣旨而隨我入了靖王府?”
“當(dāng)然是想要回我的耳墜。”
“一枚耳墜有這么重要?!不喜歡本侯直說!”
小侯爺同自己賭氣的表情,苦亞覺得好笑:“小侯爺,你知道嗎,對我來說,那耳墜是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如今沒了耳墜,我留在這里還有什么意義!”
姬龔寶不知道苦亞是神仙,對她來講,抗旨不過是小事。他只是明白也擔(dān)心這一點:失去耳墜的苦亞敢于抗旨不從,連命都不打算要。
他對她早就存有心思,當(dāng)然想要護(hù)她周全。他再一次緊緊地握住她的手:“這么說,如果本侯找回了一模一樣的耳墜,你就能留在府里,遵從圣旨,我們直等良辰吉日的到來就拜堂?”
苦亞覺得自己最近點頭點多了,她又點頭了。
她想,小侯爺除了嬌氣、任性、不愛吃苦瓜,其他都好。若是他能找回耳墜,她在漫長的有生之年經(jīng)歷一次婚姻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她需要告知姬龔寶,不提那枚耳墜的材料是極其罕見的寶石,它的形狀更是源自她的本體,除了本來雕刻那人的手,任誰都是不行的吧?
姬龔寶沒有給她說話的機(jī)會。
他擅自從她的衣袖里拿出被絲絹包裹的耳墜碎片,斬釘截鐵道:“你在靖王府乖乖待著,本侯一定會為你尋到一模一樣的耳墜,一定!到時候答應(yīng)我的事,你也要做到。”
他的行動明明很無禮,保證的事情也一點都不靠譜,苦亞本想搶過耳墜的碎片再狠狠踹他一腳。可是看著他臉上自信的表情,她忽而有些期待不可能的結(jié)果,回應(yīng):“好,我等著。”
“我等著”,這句話似乎很早以前聽誰說過。
六、本侯就喜歡這么癡癡看著你
對于耳墜的事情,姬龔寶很是用心,可惜,從他愁云密布的臉可以看出來,找到一樣的耳墜那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苦亞很想勸他放棄,可是每次看見他鍥而不舍又堅定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又被她咽了回去。
這樣優(yōu)柔寡斷,一點都不像她的性子。
不再討厭姬龔寶的她也不再是原來的樣子。
曾經(jīng),看到他的臉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她就很是頭疼,現(xiàn)在,她卻有些期待每日能夠看見他的臉,時而欣喜,時而愁悶。
看見這樣的他,會讓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暖意,而當(dāng)她看不見他的時候,她又會莫名地變得很是焦急。
就像現(xiàn)在,姬龔寶已經(jīng)失蹤了整整七天,她夜夜都沒能入睡。
王爺和蘇贏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她也實在不能干坐著等。
姬龔寶失蹤的第八天,她偷偷去京城找了一圈,從晨曦找到日暮,累得喘息連連,也沒能看見那個帥氣又任性的小侯爺。
她身心疲憊,拖著輕飄飄的步子往靖王府走去,還不等她走到門口,就有下人老遠(yuǎn)喊著:“少夫人,你總算回來了,小主子他……他……”
那下人哭哭啼啼的,余下的話沒能說出口。苦亞看著他哀傷的表情,從心底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她一路狂奔,趕到他臥房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子不知什么時候跑丟了,一腳一個血印,那么刺目,亦如姬龔寶嘔出的那一攤鮮血,也是那么刺目!
臥室里立著一堆人,王爺、蘇贏、大夫、丫鬟……個個表情都很是凝重。
她搖著大夫的肩膀:“前幾天不是好好的,大夫,這到底是怎么了?”
那大夫被她搖得七葷八素,斷斷續(xù)續(xù)道:“小侯爺……擅自……入了迷霧沼澤,因為待的時間過長,毒氣……早已侵心,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迷霧沼澤?她在仙界的時候有所耳聞,那里常年彌漫著毒氣,即便神仙進(jìn)去也會感覺不適,導(dǎo)致日日頭暈,食欲不佳,嚴(yán)重的還會損害修為。
神仙都是如此,何況姬龔寶這個凡人。
她瞪著躺在床上靜默的姬龔寶,一臉的怒氣,問他:“是個人都清楚迷霧沼澤的危險,你為什么要去?”
姬龔寶歪頭沖她笑,不答。
蘇贏抹著哭紅的鼻子道:“少夫人,我同老爺都問一天了,小主子什么都不說。少夫人,你說小主子是不是被毒成啞巴了?”
……
姬龔寶干咳兩聲:“本侯是沒什么力氣說話,能說的話當(dāng)然要說給未來的娘子聽。”
大家看了看帶著微笑的小侯爺,還有眼眶漸紅的少夫人,以王爺帶頭,皆是默默退到門外,還貼心地關(guān)好了門。
見無人煞風(fēng)景,姬龔寶伸手想握住苦亞的手,卻因為全身乏力,有些力不從心。
苦亞看著都覺得心酸,頭一次主動伸出手,將他蒼白的手緊緊握住,須臾,手掌中便多了一塊暖暖的東西。
她望了望他。
他很淡定,似是對于他只有三日可活這件事一點都不在意,蒼白的臉上還掛著笑,調(diào)皮道:“苦亞,你要遵守承諾哦。”
苦亞有半刻的失神,突然醒悟,忙去看掌心里的東西。果不其然,掌心中有一枚翠綠的耳墜,同她右耳的一模一樣,只是色澤稍微鮮亮一點,一看就知道是近來完成的。
現(xiàn)在不用他說,她也清楚他去迷霧沼澤的理由。
這種翠綠的石頭名喚綠鸞石,只存在于迷霧沼澤中。
她揚起手,很想給他一巴掌,見他那么虛弱,那一巴掌便扇到了自己臉上。
啪的一巴掌,他瞪她,她也瞪著他。她瞪得淚花都出來了:“你是笨蛋嗎?就為了這么一個東西,你就情愿連命都不要了!”
他反駁道:“什么叫這么一個東西,那可是比你的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對,那是比我的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卻不是比你生命還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他微微側(cè)身,靠在她懷里,挨著她的臉,寵溺道:“對,它不是比我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可……你是呀!”
聞言,苦亞覺得世上最動人的表白不過如此。
他抵住她的額頭,繼續(xù)道:“被你說中了,本侯對于陌生人大多不善言談,那夜卻抱著你說了那么多的話,看來果然對你一見鐘情。可是本侯不喜歡吃苦瓜啊,那么問題來了——苦亞,你喜歡這樣的我嗎?”
她其實不是在糾結(jié)苦瓜,只是糾結(jié)自己的過去而已。
苦亞凝眸看著姬龔寶,娓娓道來仙界那些事。
姬龔寶耐心聽完,對于她是神仙一事并沒有露出害怕或吃驚的表情。他就那么敲著她的腦袋:“笨蛋,喜歡苦瓜的人就一定能夠善待你嗎?你也不看看那個柳公子,天天就知道蹭吃蹭喝占便宜。故事里的三殿下,我倒是覺得不錯。三殿下說不喜歡吃苦瓜,就是置你于死地嗎?我覺得他一定是為你好。”
“為什么?”
“因為他跟本侯一樣。如今,清楚你是根苦瓜,本侯反而更加不愛吃苦瓜了——因為總擔(dān)心著要是哪天不小心把你吃到肚子里怎么辦?本侯就喜歡這么癡癡看著你。”
苦亞伸出手?jǐn)堊∷募绨颍瑢⑺o緊擁在懷里,抽泣道:“喜歡,最喜歡了!”
是啊,他不會去吃一盤涼拌苦瓜,卻為了她連命都不要。她瞪大眼睛好好看著他,收回前言,他果然是個霸氣的帥哥。
她喜歡上他了,可惜有點晚,在他只有三天生命的時候。
七、終歸不是她來得遲了,而是他太不爭氣了啊
姬龔寶還能活三天,那么她便有三天的時間,三天時間對于修成精的她已經(jīng)夠了。
巫山的深處有一枚仙丹。
那是巫山神女將一切力量獻(xiàn)給巫山后所化,據(jù)說那一枚仙丹可解百毒,延年益壽。
其實苦瓜也具有解毒的功效,但是如果她用自己的仙丹給姬龔寶解毒,姬龔寶活了,她卻會為此損失內(nèi)丹。運氣好的話會變成一根苦瓜重新修煉,運氣不好的話便會化為灰飛煙滅。
她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希望兩人相伴的時間能夠久一點,比三天更久一點。
苦亞經(jīng)過千辛萬苦,總算偷到了仙丹,也趕在三天之前回到了姬龔寶的身邊,可惜他沒能等得及。
苦亞看著靈堂之上黑黑的棺木,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這大概就是上天對她貪得無厭的懲罰吧。她應(yīng)該早點把自己做成一盤涼拌苦瓜。
蘇贏告訴她,她的離開讓姬龔寶心生憂慮,不過一天時間就因為毒發(fā)病逝了。終歸不是她來得遲了,而是他太不爭氣了啊。
苦亞看著不知何時聚在云頭的天兵天將,深深覺得自己的命果然是太苦呀。是不是某個不懂事的神仙在她修煉的時候?qū)λ铝嗽{咒,她才這么命苦?
現(xiàn)在,竟然連仙界都發(fā)現(xiàn)她這根逃過一劫的苦瓜,那么她就沒必要吝嗇自己的命了。
雖然是苦瓜的內(nèi)丹,好歹也是修煉了千年,她雖然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救活姬龔寶,可是她已經(jīng)不在乎結(jié)果了。
她趴在棺木上,看著躺在里面的姬龔寶,他面色紅潤,就像睡著了一樣,只是他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看,眉頭上的皺紋,她怎么都撫不平。
她掐指念訣,催出自己的內(nèi)丹,望著他的面容一直笑。
“苦亞——”
這么熟悉的聲音,這么熟悉的語調(diào),苦亞掐指念訣的手不由得一抖,伸手摸了摸棺材里姬龔寶。
“姬龔寶,你叫我嗎?”
苦亞覺得自己的內(nèi)丹果然是厲害呀,這才把內(nèi)丹催出來,他就能喚她的名字了。她要加油將內(nèi)丹送進(jìn)姬龔寶的體內(nèi),趁自己還沒消失,他們還能抓緊時間道個別,她也可以趁機(jī)問一問他是如何辦到的,能夠雕琢出一模一樣的苦瓜耳墜。
渡丹,就要親嘴的關(guān)鍵時刻,有人拉住苦亞的手臂,硬是將她從棺材里拉了出來,還將內(nèi)丹重新逼入她的體內(nèi),實在太任性。
苦亞覺得自己快要哭了,來人不僅同姬龔寶一樣任性,身上的味道也同姬龔寶一樣。
她抬頭一看,不得了。
棺材里有個姬龔寶,棺材外面還有個姬龔寶。她傻了,捏了捏棺材里的姬龔寶:“小侯爺,快起來看看你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
棺材外的姬龔寶擺正她的腦袋,溫柔念叨:“苦亞,是我!”
是誰?
正在苦亞納悶的時候,云頭上的天兵天將齊齊下來,齊刷刷跪了一地,高喊道:“三殿下!”
苦亞腦中電波一閃,指著來人顫抖道:“你……你……就是那個害得我被扔下仙界的嬌氣三殿下!”
三殿下倒地。
他慢慢爬起來,握住她的手指笑道:“嗯,本座還是那個你親口說最喜歡最喜歡的姬龔寶。”
的確,一樣騷包。
八、日復(fù)一日,某苦瓜掛在瓜藤下打哈哈
從前有座宏偉的宮殿,宮殿里住著天帝最漂亮的兒子——三殿下。
三殿下長得漂亮,還單身,導(dǎo)致一大撥仙子想盡各種辦法來攻略他,甚煩!
頭疼的他尋到了一處寧靜的蔬菜園,看到一片瓜藤茂盛,闊葉飄搖,便躺了上去。一抬頭,他就看見頭頂上那個快要成靈的苦瓜,在瓜藤上一直晃蕩著。
日復(fù)一日,三殿下躺在瓜藤下曬太陽。
日復(fù)一日,某苦瓜掛在瓜藤下打哈哈。
一日,三殿下老遠(yuǎn)看見那笨笨的苦瓜化作淡淡的靈氣飄出來,這里瞄一瞄,那里瞧一瞧,不多時,又累得回去,掛在瓜藤下挺尸。
三殿下因為日久生情早就對一根苦瓜上了心,待瞧見她可愛又討喜的模樣后,也就更加上心了。
估摸著苦瓜不消多日便可修成仙,就想尋一件特別的禮物給她慶祝。
三殿下從迷霧沼澤中找到綠鸞石,躺在瓜藤下夜以繼日地按著某根還在挺尸的苦瓜的樣子雕琢,剛雕琢完,就累趴下了,再加上受迷霧沼澤的毒氣侵蝕,被惶恐的仙娥扶了回去,連耳墜都沒有拿。
醫(yī)仙看過三殿下,不過是因為毒氣耗了點心神,并無大礙。醫(yī)仙也清楚三殿下不愛吃藥,便選擇了食物療法。
苦瓜具有清涼解毒的功效,醫(yī)仙便給三殿下做了一盤涼拌苦瓜。
三殿下吃過后,醫(yī)仙還夸贊說這苦瓜乃是蔬菜園里最有靈氣的那根,還是快要成仙的那根。
“噗——”
自己把初戀給吃了。
三殿下憂傷不已,心碎不已,再加上身體內(nèi)的毒素,開始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總是吶喊:本座不要吃苦瓜啊!
于是寵溺孩子的天帝來把整個仙界的苦瓜,包括一個成仙的都趕下了仙界。
而實際上是多年前的某些日子里,看守仙界蔬菜園的仙娥覺得他們清心寡欲的三殿下終于戀愛了,而且為愛還有些犯傻。
仙娥總是瞧見三殿下坐在瓜藤下,一會兒低頭雕琢著手中的綠鸞石,一會兒抬頭沖著瓜藤上的苦瓜笑。
嘴里還一個勁念叨著:“苦呀嘛苦瓜啊,你快點兒修成仙唄。我等著——”
三殿下看著根苦瓜怎么能笑成這么個傻模樣?
那仙娥便對三殿下日日看的那根苦瓜生了好奇,所以,醫(yī)仙來蔬菜園挑苦瓜且挑中那根最有靈氣的苦瓜后,仙娥偷偷給掉了包。
不明就里的三殿下得知所有苦瓜被趕下仙界后,飛一般的速度來到地府請求看生死簿,以查詢他心系的苦瓜身在何處,結(jié)果……因為跑得太急,一下子跌落忘川,差點兒被忘川之水洗拜拜了。
好在閻王趕過來,將他從忘川里撈起來,見他孟婆湯的原材料喝多了,三魂七魄有點不穩(wěn)妥,趕緊把堂堂三殿下扔進(jìn)了輪回井中,以求他這個做神仙的保住一條命,順帶經(jīng)歷一次人間的人情冷暖。
誰知,他們就這么不期而然地遇見了。
果然是緣分啊,妙不可言!
三殿下人間這一生走完,回歸神位,想起往日種種,趕緊來尋她……
他的故事還未說完,苦亞已經(jīng)捂著小鹿亂撞的胸口,臉紅得像猴屁股。三殿下就是小侯爺,小侯爺就是三殿下!
而他們倆都中意她。
這一切的一切,還真像苦瓜耳墜寓意的那樣——苦盡甘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