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言:我成為南陳第二任女帝后,考慮的首要大事,就是充裕后宮。
一、陛下今年十七歲
我成為南陳第二任女帝后,考慮的首要大事,就是擴充后宮。
上一任女帝,也就是我的母親,一輩子活得太不快活。她以江山社稷為重,勞心勞神,生生耽誤了自己的個人生活。后宮一共就兩個美男,一個是我未曾謀面的父親離千,一個是現在的參政王沐非。母親駕鶴仙去前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老淚縱橫,一直念叨參政王的名字。我知道她這是死得不甘心,這后宮僅存的唯一的男人,在她臨死前都沒守在身邊。
所以,我吸取教訓,廣泛吸納美人充足后宮,好在待我彌留之際,有一兩個來送送我——死前要吃飽飯,不然會做餓死鬼。同樣的道理,死前要有美男送,不然下輩子打光棍兒。
我的想法得到了朝中大部分老臣的支持,女帝這么年輕,就考慮到皇家血脈的延續,可喜可賀。于是,從官宦子弟到民間百姓,只要家世清白,年齡合適,身強力壯,都有機會得到我的寵愛。一時間,南陳舉國上下高呼女帝英明。
我一向聰慧可人,這個我從小就知道。
就像當初參政王沐非第一次入宮,我蹺著腳坐在母親的龍椅旁邊,這廝明里暗里瞟了我無數次,并且流露出“妨礙了他們交談”的嫌棄表情。我就知道若有一日我登基,這個家伙一定是個刺兒頭。
此時,這個刺兒頭就站在我的書房里,像一座雕塑。
“朕現在是女帝,見到朕,你得下跪。”我把身子向后靠了靠,下巴抬得老高,企圖營造出一種君威。
沐非看我的目光并沒有好轉,而且還加重了一點,秀氣斯文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怒氣,嘴角略微勾起,像是要開口說話。
我猛地咳嗽一聲,大聲說:“大逆不道!拖下去打十大板,褲子脫掉打!”說完,我瞥了一眼沐非僵掉的花容,拍了拍手。
我是女帝,就是這么任性。
可是,站在門口的侍衛沒有動,連我最稱心的小太監都沒有尖著嗓子附和我喊一聲“來人啊”,我覺得無比挫敗。
沐非看我漸漸消弱的氣勢,終于開口說話:“陛下初登大寶,應以國事為重,充裕后宮,不合適也不應該……”他頓了一下,漆黑的眸子里蘊藏無數的陰謀詭計,“廣招美男,更有損陛下的清譽。”
沐非顯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事實上,他壓根兒就不需要明白。
南陳大部分權力集中在他手上,名為參政王,實比攝政王還要厲害。母親在世時,他就聚集了自己的勢力,更可恨的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讓母親下詔封他為參政王,輔佐我登基。
我所批閱的奏折都經過他的手,我做的所有決策都要他點頭,我懶得操心,也就隨他了。可是,他居然干預起我的私生活,這是把我置于何地?
“帖子,朕一定發;男人,朕一定要!”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吼出這句話,并賭了南陳最大的賭注,“你要是再阻撓,朕就死給你看!”
我殺不了他,難道還不能殺掉我自己嗎?江山握在你手中,我總該好好享受我的生活。
他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做出了讓步:“陛下今年十七歲,是該定親了。”
二、美男后宮不容易
擴充后宮的事情進展得很快,三天下來,我已經相過了三十八名適齡青年。只是我久不問民事,從未想過南陳男兒已經長得這般差了,不禁心痛不已。
比如,我相的第十五位青年,國師濟顯之的大公子,舞得一手的好大刀,可是那長相——膚色黝黑發亮,一口黃牙差點讓我吐出來,偏偏國師將他兒子的才貌贊許了一番,任性如我,也不好意思拂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再比如,我相的第二十一位青年,花城久負盛名的神醫,一開始,我想象中這應該是一位白衣飄飄、長相清秀、舉止溫和有禮的大夫。可事實上,他確實身著白衣,卻肥了一身膘,說話一如宰了百八十頭豬的屠夫。
如此種種,真是不勝枚舉。
我歪著頭,在烈日炎炎下等待第三十九名男子。日頭曬得人睜不開眼睛,再加上連日審美嘔吐,我真想自戳雙眼。
就在我剛剛想要閉上眼睛,第三十九名男子進入了我的視線。火紅的薄衫在一步一動中顯露出健碩的身材,執一把雪白折扇,在這烈日下,迷人到令人窒息。
我坐直了身子,等他走近一點,迫不及待想仔細瞧瞧他的臉。我的心隨著他的步伐激動起來,近一點,再近一點,我看清了他的輪廓,一個詞形容:甚得朕心。
我捂住心口,等待美男上前,徹底傾倒我的心。可是,美男真正走到我跟前,我看清他的面容之后,我戳瞎雙眼的心有,戳瞎老天爺雙眼的心都有了——來人不就是沐非嗎!
久久的凌亂之后,我平靜下來。
“參政王,你這樣穿確實年輕不少。”我微微低下眼,目光落在沐非薄衫之下若隱若現的肌肉上。母親帶沐非進宮時他才十八歲,而今二十九歲,保養得確實不錯。
“配合陛下選寵,當然要應景一點。”沐非皮肉不笑,環視了一下四周,“怎么?陛下沒有選到合適的?”
“嗯——”我應了一聲,默默地將目光收回來,“李大人呢,他負責本次擴充后宮的事,怎么幾天都不見他人影?”
沐非將扇子擋到頭頂,看了一眼似火驕陽:“天氣太熱,李老大人身體吃不消,所以讓微臣把把關。”他停頓了一會兒,笑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陛下這樣的興致。”
嘲笑,赤裸裸的嘲笑。
我攥著拳頭,慢慢走下臺階,往我的琉璃殿走。
沐非走到我前頭,一搖扇子,笑說:“不再看看嗎,還有幾十位青年才俊呢!”
“看什么看?”我頓住腳步,瞪了他一眼,“都是你選的人,不如你自己看看吧!”
沐非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他還真以為我是傻子。
“你這么不想讓我選男人,無非是怕我誕下孩兒,皇位有了繼承人,影響你在南陳的地位!”我看見沐非臉色微微發白,這么多年,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失態,“被我說中了是嗎?母親教我帝王之術,雖說我資質不佳,但是你真的當我對這些伎倆一無所知?”
我看不清沐非的神色,漆黑的瞳仁,深邃得似乎有什么東西隱隱欲出,卻又壓抑回去了。
我甩甩袖子,往寢殿走。好好一場招美男,被他弄成了這樣子。
三、爭寵這回事
我不記得是怎么見到傾蕭的,好像是李大人安排的。傾蕭吹了一首曲子,寧靜悠揚,很符合我的心境。我便把他留下了,成為我后宮的第一位男子。
但是,我沒有寵幸他。
按照南陳國禮,要為女帝舉行一場盛禮,作為成人的慶賀,盛禮之后,才能洞房花燭。因為沒有想好給傾蕭什么名分,所以禮部遲遲沒有定下盛禮的規格。
李大人建議我封傾蕭為侍衣,因為傾蕭的出身并非名門望族,又無功勛。可我覺得侍衣太低了,傾蕭入宮以來淡泊平靜,從不多語,待我也算盡心盡力,所以我想給他高一點的名分。
就在我們商榷不定的時候,那個刺兒頭又出現了。
沐非臉色平靜,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搞得眼下一片烏青。
“參政王,你來得正好,朕問你,給傾蕭什么名分好?”我斜斜倚在龍椅上,見沐非不發話,心中疑慮,這家伙安分了好長一段時間,政事也會問我的意見,甚至有些直接扔給我。如此反常,我覺得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思及此,我不禁想趕快定下傾蕭的名分,舉行盛禮,再趕緊生個皇位繼承人,穩固地位。
沐非冷冷一哼:“傾蕭出身不高,封為侍衣,夠抬舉他了。”
我居然在他的話里聽出諷刺和羨慕兩種意思。
“陛下需要想到,傾蕭作為第一個入后宮之人,并非元后,若名分抬高,日后不利于后宮穩定。”沐非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眼下濃重的烏青嚇到,只聽他說道,“除非,陛下能夠如先帝一樣,一生只納一個人。”
“母親一生有兩個,你不是人嗎?”我不屑地朝他看去,心想他是糊涂了還是怎么,居然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我不是。”沐非抬起頭,慎重地看著我,他表情凝重,眼神深刻,就像是我玷污了他的貞操,還殺了他爹。只聽他一字一句說,“我不是先帝后宮之人,這也是我最后留在朝中做參政王而不是去太廟的原因。”
我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母親將沐非帶在身邊,朝野上下一直以“你懂的”來確定他們的關系,我也不例外。
“先帝的心血,陛下連一半都沒有看到。”沐非聲音低啞,目光灼灼,都要把我的臉看出窟窿眼兒了。平日里惜字如金的家伙,今天居然這么多話,還這么聲情并茂。我想,他八成是想造反了。
我終于敲定傾蕭的名分——侍衣,盛禮定在下月初一,越快越好。
四、大逆不道
我躺在冰涼的床上,輾轉反側,久不能眠。
大概是確定了盛禮日期,太過激動,所以到現在我都睡不著。我從床頭翻到床尾,絲毫沒有困意,于是將傾蕭傳喚過來吹幾首曲子,靜靜心。
傾蕭來得很快,衣衫整齊,鬢發紋絲不亂,清秀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困意。要知道這個點,除了我這樣操勞國事的帝王,連騾子都睡覺了。
“陛下煩憂,奴亦不能睡。”
我就是喜歡傾蕭低眉順眼、低聲下氣的模樣,多懂事。我大手一招:“朕不開心,吹幾首應景的曲子來。”
傾蕭立刻俯了俯身,從袖子里抽出一支簫,握在纖長白凈的手里,薄唇貼上,曲調自成。他偶爾抬眼看我,正好對上我深切的目光,忙不迭地低下頭去。
我嘆了口氣,同樣是男人,差別怎么這么大。
“陛下是否在想參政王?”傾蕭收起簫,跪坐在我的膝旁。我伸手撫上他的頭發,傾蕭不僅簫吹得好,還懂我的心事。他見我不語,喃喃自語道,“下月初一的盛禮,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舉行哦……”
我長嘆一聲:“我哪里知道。”
“如果參政王不在都城,就不能破壞盛禮了。”傾蕭仰起頭,單純得像個孩子,我使勁拍拍他的臉:“有一句話叫作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奴只知道陛下是天子,整個南陳都是您的,豈能讓他人來操控。”
我悵然地望著漆黑夜空中明亮而孤獨的月亮,傾蕭說得很有道理,我覺得我有必要找沐非談談,他既然不是母親的人,那我也不必顧忌什么了。
第二天下午,在錦鯉池邊上的休憩亭,我約了沐非。
我開門見山地向他表達了我的想法,大致是我納了后宮,即將成年,他呢,該歸還的歸還,該放手的放手,做個名副其實的參政王。
我說得簡明扼要,沐非卻足足沉默了小半炷香的時間。
他望著我,嘴唇緊抿,我聽得到他捏拳發出的咯咯聲,讓權臣讓位,總是有些艱難,我心里有準備。可是我沒料到,沐非在長久的沉默之后,冷笑了兩聲,我的小腿肚跟著顫抖了兩下。
“是哪個給你出的注意?”他的瞳仁深邃,我明白這種眼眸背后是深不見底的陰謀。他向前一步,將我逼到休憩亭的邊緣。我眼明手快,抱住了一根大圓柱,雖然天很熱,但我還不想下池塘洗澡。
我繼續保持抱柱的姿勢,與他交涉:“朕自己作的決定,你只說,遵旨還是不遵?”
“陳阿蠻,你真對得起這個名字。”
“不要轉移話題。”
“我就是抗旨了,你能怎么樣?!”他說得理直氣壯,鏗鏘有力,中氣十足,我默默泄了氣。
好久過后,池上飛禽都飛走了,沐非還保持負手而立的姿勢,看著我像狗一樣趴在圓柱上。說實話,他不肯交出實權,我也沒有辦法。抱了這么長時間,我也累了,于是我在心中罵了無數遍“無恥”之后,稍稍松了一點手,便正好歪進了錦鯉池。
我閉上眼睛,準備去水里摸魚。
可是,我橫在半空中,卻沒有落下去。有人托住了我的腰,手掌寬大有力,他的氣息一吐一納,我都感受得清清楚楚。我心里想著他果然還存一點善心和臣子本分,不讓我活活淹死,嘴上卻喝道:“沐非,你大逆不道!”
入眼的卻不是沐非,而是傾蕭。
沐非在離我一步之遠的地方,面無表情,眼神冰冷。
五、我的江山,我的男人
“我與陛下商討國事,這不是你待的地方。”
他開口第一句,居然不是問候我受驚的小心臟,而是強調我們討論的國事。我心中被狠狠插了一刀,一時喘不過氣來。
沐非的語氣比他的眼神更加冰冷,我無能為力地看看傾蕭,示意他離去。雖然我不知道在我閉眼睜眼的短暫過程中,傾蕭是怎么出現并且越過沐非攔腰抱住我的,但是我知道,近在眼前的人沒有拉我一把。
“他沒那么簡單。”沐非看著傾蕭漸行漸遠的身影,像母親在世時訓我那般模樣,“陛下,你可知道,從湖邊到亭心需要多長時間,單手托住急速下墜的身體需要多大的力道?”
“他無非是想爭寵罷了,而你,覬覦的東西才叫我感到可怕。”我豈會不知傾蕭的心思,只是竭力維持平靜的面色,“你離我那么近,才是救我的最好位置!”
傾蕭平民出身并非官宦,在李大人府上當樂師,入府之前曾學了點拳腳功夫,是為了防身,傾蕭在見我的第一個晚上就坦白了。
“他寧愿冒著被你懷疑的危險,都要救我;而你明明就在我眼前,卻不愿意伸一伸手。朕死了,是不是很合你的心意?”我承認在我來錦鯉池之前,并沒有真正想讓沐非交出什么,而現在,我決心守住母親留給我的江山。
沐非淡淡一瞥,寬大的袖子一甩,我以為戳中了他的心事他著急要撤,卻沒有料到他伸手掐住了我細長的脖子——出門前,我真不該拒絕穿那件狐毛高領的上衣。
“阿蠻,看清楚,我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
果然是要造反的人。
叫我“阿蠻”,連“陛下”都不稱呼了。
我被卡得喉嚨發疼,生生嗆出幾滴眼淚,偌大的后宮,居然沒有暗衛出來護駕,真是白養了他們。
“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好好做你的皇帝!”沐非在我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氣的時候,終于松了手,“你要是真的覺得掌權如此簡單,我就陪你賭一把。”
我看起他眼中不經意閃過的不舍,在這一分不舍湮滅之前,我拔腿逃離了休憩亭。
他一定會后悔,錯過殺我的絕好機會。
因為,我回來之后就緊鎖琉璃殿大門,除了上朝,絕不外出。上朝也要配備十八名高手護衛,我讓傾蕭日夜寸步不離地待在我身邊,隨我上朝,隨我下朝。
我的舉動引起了不小的風波,而更大的波瀾是沐非。
沐非向我遞交了陳情表,說是要回鄉侍奉臥病在床的舅母。我記得母親帶他入宮時說過沐非是個孤兒,他何時冒出一個舅母?對此,沐非的回答是,剛認的親。
我猶豫不決要不要批沐非的請辭折子,可沐非延續了他一貫的風格——第二天就不上朝了,壓根就沒打算看我臉色。
他走的那日,我悄悄去了長安街,定下了視野最開闊的酒樓,站在絕佳的位子,看著沐非騎著良馬,高調地離開了都城。
我的世界,再沒有這個人了……
六、死也要做明白鬼
九階的高臺之上,三羊古鼎里的焚香煙霧裊裊,飄向碧藍的天際。盛禮之上,我頭頂九龍珍珠皇冠,遠遠看見紅衣大臣向我叩首朝拜,高呼萬歲。盛大的禮樂響起,霓裳舞女婀娜,彩衣樂伶裊裊。傾蕭在我身旁添茶,我覺得我走到了人生的巔峰。
禮部下臣為了博得我的歡心,都用了最好的材料,因為傾蕭吹簫不錯,他們特地跑去漠河,買來了十二個會樂器的樂伶。對于這一切,我表示很滿意。
沐非走后,沒有人敢反駁我的決定。
我撫上傾蕭烏黑的頭發,又柔又順,我像順羊毛一樣來來回回摸了不下百遍。司禮監忍不住提醒我:“陛下,禮成了。”
我頭也沒有回,繼續重復順羊毛的動作:“朕知道,再等會兒。”
于是,滿朝文武都候著。
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只是覺得這樣盛大的場景應該再停留一會兒,母親要是看到這一天該有多好,她就不會訓斥我不成器了,看吧,我和江山都好好的。
“陛下,奴在這里,咱們回宮再……”傾蕭扭過頭,紅著臉說,“大臣們都看著呢!”
我拍了一把他的頭,站起身來。
“走!”我對司禮監說。
又是齊刷刷的拜賀之聲,以及傾蕭求饒認錯的軟糯之聲。
我忽然覺得多養了一個太監。
紅燭明亮,窗欞封花。我攜著傾蕭的手踏上喜慶的宮廷地毯,心中沒有絲毫喜悅。傾蕭斟了一杯酒,跪飲,起身侍奉我。我拿過勾絲細酒壺,一連喝了兩大杯,終于捧起傾蕭的臉。
他濃眉緊蹙,瞪著雙眼,嘴角含笑。
我居然看到了沐非。
“陛下,您醉了……”傾蕭起身,替我卸去沉重的王冠和禮服。我身著單衣,推開了傾蕭。
“給朕吹首曲子吧,朕還是喜歡聽你吹曲。”
我以為傾蕭會低眉頷首應下,迅速吹一首合我心意的曲子,可是他沒有,他從袖子里抽出一方素帕,拭去臉上的濃粉,眼里露出一抹精光,道:“陛下這回想聽什么呢?來一首《往生咒》吧,應該很符合陛下的心境。”
我搖了搖頭,感覺渾身無力。
“過一會兒,你會覺得口干舌燥,頭腦發昏,不久便會昏迷不醒。”傾蕭的臉色變得陰冷。我企圖站起來,卻在那一瞬癱倒在地,即便我再蠢、,也知道即將面臨被劫財劫色的命運。
“說,你想要什么?”
“讓我做元后。”
我望著傾蕭臉上流露出的貪婪,搖了搖頭,元后要留給最心愛的人。
“死到臨頭。”傾蕭伸腳踢了我,差點踢斷了我的腰。我的喉嚨里像有數百只螞蟻在爬,朕的暗衛呢,怎么不來救駕?沐非那廝在陳情表里明明有說,以后暗衛都聽我的,隨時保護我的。
都是騙子。
兩行痛苦的淚水滑落,我在心里默默哭成淚人。
“南陳宮廷規矩,陛下行洞房之禮,暗衛需要回避。”傾蕭一臉小人得意的模樣,褪去紅色的禮服,“哦,還沒有機會向陳女帝正式介紹,我姓拓跋,拓跋傾蕭。”
拓跋,這是北齊的大姓。
這個伏低做小、出賣色相的鄰國奸細!
看來,我之后的命運不是被劫財劫色,而是喪權辱國。
在我閉上眼昏迷之前,我看到了白天盛禮之上出現的樂伶,似乎內著黑色夜行衣——我怎么沒有長個心眼,特地去漠河采購的樂伶,作為南陳的邊境,漠河臨近北齊,北齊舉國喜好聲樂,而偏偏傾蕭吹得一手好曲子。
能在死之前想明白這些,我也不是特別缺心眼。
七、既蠢又不好看
我是被凍醒的。
當我睜開眼睛時,正好是午飯時間,我又冷又餓,饑寒交迫。當我看到自己身處一間四四方方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的屋子,而看守的人都身穿狐裘皮衣時,我明白,我被軟禁了,而且地點是北齊。
我坐起來,探探茶壺里的水是熱的,看來他們對我也不是太壞。
就是不知道要我簽訂什么條款。
門外響起男人的聲音,是在問我的情況,簡單幾句之后,門被推開。為首的是一個戴著狐毛尖帽子的男人,他身邊跟著一個面目清秀的人,細看之下,是拓跋傾蕭。
“南陳的皇帝心態果然很好,還有心情喝茶。”戴尖帽子的人說,和拓跋傾蕭相視一笑,拿出一枚金燦燦的東西,“虎符,調動南陳的兵馬攻占長安街,一定很有趣!”
我一口血卡在喉嚨。
我把虎符藏在琉璃殿床底下第三層褥子的第一層面紗里,怎么會落到他們手上?
“你的朝臣們還是很有識相的,答應割讓土地,換你回去。”
又是一口血堵在喉嚨。
他們為什么不發兵打過來,救我回去?我這么屈辱地被換回去,一定是要禪讓的,能在冷宮里安安穩穩活到死就是萬幸了,真想現在就撞墻而死。
見到我這樣,戴尖帽子的人放心地走了。拓跋傾蕭沒有隨他而去,而是留下看我笑話。
他還沒有開始笑,我就先下手了,端起茶托,將茶壺和茶杯一股腦砸向這個奸細。他避開了大茶壺,卻不可避免地被茶杯砸中,額角馬上被劃出一道細細的血口子。
拓跋傾蕭怒紅了眼,抓起我的衣領,將我狠狠往桌角撞去。
落魄的帝王,就這樣慘遭虐待。
我捂住腦袋,痛得放聲大哭。
“我從前就發現你蠢,現在發現你不是一般地蠢!”拓跋傾蕭指著我的鼻子,他的聲音細,聲線拔高了之后,愈加尖銳,“你趕走了南陳的頂梁柱,淪為階下囚,居然還不知道收斂,還敢對我動手,簡直就是找死!要不是皇兄還有計劃,我早就殺了你!”
我蜷在地上,鮮血從我的指縫中溢出來,身體在哆嗦,我哭得聲帶都受損了。我哪里不知道在人家的地盤要聽話,只是氣憤難平,沒忍住性子。
“我前腳帶你走,后腳沐非就跟上,差點就沒逃成!他揚言,我要是敢動你一根汗毛,他就踏平北齊。這么忠心的人,你居然看不出來,比起南陳開國皇帝,你差得豈是一點兩點!”拓跋傾蕭齜著牙,打量著我,就像看一只猴子,“他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既蠢又不好看!”
身心受到了巨大的創傷,我已經哭不出聲音,抽搭著望著拓跋傾蕭離去。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不及母親的千分之一,我其實資質很差,可是沐非……想想也有道理,他雖然是刺兒頭卻沒有犯上,只是在我要擴充后宮這件事上對我不尊。
我用袖子擦干了腦袋上的血,按住撞破的傷口,止不住腦袋越來越疼,終于在流淌越來越多的鮮血中睡過去了。
沐非,你會來救我嗎?
八、被囚禁的日子
醒了睡,睡了醒。
被囚禁的日子過得相當無聊,北齊的天越來越冷,透過唯一的窗戶,我看到外面已經結冰了。
偶爾,戴尖帽子的人還會來問我話,拓跋傾蕭卻再也沒來過,我昏睡的時候聽到有人訓斥他下手太重。也對,腦袋受了這么重的傷,沒有好好治療,肯定會留下后遺癥。
比如最近,我總愛回想以前的事情。
我登基的時候,沐非親手給我戴上皇冕,冕的前后墜下珍珠十二串。沐非告訴我:“今后是做皇帝的人了,要端莊威嚴,不可輕浮造次。”我一步一步登上臺階,坐在龍椅之上,發現沐非一直立在原地看著我。
他那時認真的表情浮現在眼前,惹得我情不自禁地想哭。
他大概真的不想讓我選美男、擴充后宮。
母親讓他輔佐我登基,我相信母親,也相信沐非。
一陣酸楚涌上心頭,我揉揉紅鼻子,喊門衛給我一杯水喝。自從用茶杯砸傷了拓跋傾蕭之后,他們就不敢在室內置放茶水了。我總是這樣,自己給自己挖坑跳。
我叫了好久,也沒有人應答。
我透過窗戶,外面的雪積了厚厚一層,看不到半個人影。
“唉……”嘆息落地,門“砰”地被撞開。風雪揚起,我驚得回頭,并緊張地貼住墻壁,這是前方發生了什么事情,要處決我了嗎?一瞬間,死亡的恐懼襲來。
而入門的人卻是濃眉緊蹙、雙目含威、嘴唇干澀凍裂的沐非。我張大了嘴巴,想發出聲音,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大步向我走過來,將我擁在懷里。
我緊緊抱住他,就像抱住久違的安全和溫暖,被囚禁了多日,終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膽了。沐非卻把我摟得越來越緊,像是要把我嵌進他的身體里去。我抬頭看他,終于,濃烈而不加控制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感受他深沉而又霸道的吻。
我和江山,都交給你了。
“阿蠻,如果你有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沐非摟著我,帶我回國,身后是南陳百萬大軍,以及北齊的俘虜,“你不會做的事,我幫你就好,我再也不賭了。”
我想起在錦鯉池邊,我逼他交出大權時,他說:“你要是真的覺得掌權如此簡單,我就陪你賭一把。”
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讓我明白。
尾聲
春風習習,梨花清香,我與夫君一起繪制陳國新的地圖。
打仗的事我不在行,政治的事我也不在行,加上懷孕,腦子簡直越來越笨。
“沐非,你為什么選擇我?”我又吃飽了撐著,躺在紫藤椅上拷問,“還有為什么你沒有兵符也可以調兵遣將?你一直不告訴我。”
“等你生完孩子再告訴你,現在說了,你也記不住。”
沐非瞥了我一眼,低頭繼續繪制地圖。
我低頭看看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略略擔憂,不知道孩子出生后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