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古語有云: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挖不倒的墻腳,可他這個鋤頭貌似是紙糊的!
一 區區一個噴嚏偏偏惹出了事端
那日,東湖上的春風拂過了岸邊的古樹,一時沙沙作響。
木瀾瞇著眼睛,很享受地吸了一口清香的空氣,結果那口氣卡在鼻尖,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不料,就是這區區一個噴嚏,偏偏惹出了事端。
木瀾看著東湖之上那個灰色的小不點隨著水波浮動,驚得一頭黑線。
“殺人了,不對,殺鳥了……蒼天呀!這絕對是誤傷啊!”木瀾渾身顫抖著,嘴里碎碎念個不停。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倒霉到家了,所以才會打一個噴嚏把天上路過的鳥給噴死了。
就在她第N次幻想自己被仙界處死的倒霉畫面時,那個她本以為死掉的小不點竟然撲騰了一下翅膀,活了!她頓時喜極而泣,即刻伸長手臂去撈湖面上那只還留著一口氣的飛鳥。
日后,木瀾不止一次地回想自己此時的心痛。一棵初通靈的古樹,拉扯著繁茂的枝葉去撈水里的飛鳥,甚至還折騰掉了大把大把的新葉。
日后,旭鴻不止一次地回想自己此時的驚險。一只疲憊的飛鳥墜落東湖,正慶幸自己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竟然差點被一棵成精的古樹給活活拍死……
二 不要打擾老娘修煉了可好
白駒過隙,東湖岸邊的日頭起起落落了數個春秋。
當年掉進湖里的那只瘦小的飛鳥——旭鴻早已幻化成一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墨染的發,琉璃色的眸,總是一襲金衣地蹺著腿坐在古樹上,纖長的指尖捏著一片綠葉輕輕地吹著。
悠揚的旋律伴著清晨的微風響在東湖之岸,原本該是舒適愜意的畫面,某位還未修成正果的古樹卻為此很鬧心。
木瀾化作淡淡的靈體飄到旭鴻的身邊,噘著嘴道:“旭鴻,百年已過,你這不務正業的臭鳥都修成人形了,我這天地孕育的神木還只是一棵樹,這是為什么呢?”
旭鴻停下手里的動作,低眉睨了一眼身旁呆愣的木瀾,不高興地道:“我都已經修煉成這般驚為天人的模樣了,你不會還讓我給你抓蟲吧?那得多掉份兒啊!”
木瀾被他一口氣嗆在喉間,氣得扔給他一記白眼。
曾經有一個和尚,干了一件讓人費解的事。在大夏天的時候,他光著膀子將自己關在滿是蚊蟲的房間,不過須臾,身上滿是被蚊蟲叮咬的紅包,畫面有些慘不忍睹。旁人都在嘀嘀咕咕說他是身子欠抽,可他不以為然地道:“這是佛祖的意思。”
于是,旁人開始嘀咕他不僅身子欠抽,還有些腦抽。而這個腦抽的和尚卻被佛祖青睞,最終成了佛,真是羨煞了木瀾呀。
木瀾清楚,佛祖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參悟了佛法,一念放棄執著,一念慈悲為懷。
木瀾也慈悲地任由鼠蟲拿她當美餐,然而……旭鴻卻先一步將它們當成了美餐。在她的面前屢屢殺生就算了,還在吃完后一臉享受地剔牙,徹徹底底阻擋了她飛升的路。
好在旭鴻終于修煉成人,進而開始注意形象,再也不會抓著綠油油的蟲子往嘴里塞了,可他閑下來的嘴又開始吹起樹葉來。
木瀾真是欲哭無淚,卻只能默默地受著。如今,她遲遲沒有修煉成人形,多少讓她有些著急,所以才會想到同旭鴻講一下道理,結果他竟然沒懂。
“好吧。”長久的沉默后,旭鴻突然冒出一句話。
旋即,在木瀾期待的眼神之下,旭鴻念了一個決,幻化出無數飛鳥,紛紛落在古樹的枝頭,作出一副準備抓蟲子的模樣。
木瀾險些被這一幕氣得暈過去,縱使她的脾氣再好也終于開始受不了了。她瞪圓了雙眼,沖著旭鴻吼道:“你給我滾——”余下的意思是,不要打擾我修煉了可好!
結果……她看見旭鴻猶若古井深潭的雙眸微微一顫,余下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就那樣,她開始跟著他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地互相看著。
最后,旭鴻未發一言,衣袂一卷,瀟瀟灑灑地飛走了。徒留她望著那道遠去的金色身影,深深嘆了一口氣。
白眼狼,走得真干脆。
話說當年的種種,木瀾因在東湖里救下旭鴻,耗去她百年的靈氣不說,還得鞍前馬后地照顧這個麻煩精,包容他的小脾氣,縱容他的小習性。可他現在不過是被罵了一句,竟然瀟灑地走了,這讓她的心里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的,隨即開始波瀾起伏,而起起伏伏中的情緒大多都是強忍在心底的不舍。
木瀾耐著性子,準備好好修煉以求靜心,可剛一閉眼,腦子里就浮現出一身金衣的旭鴻在她頭上找蟲子的滑稽景象,登時燒得滿臉通紅。
躲在暗處的旭鴻看著某棵一直冒著熱氣的古樹,笑得險些直不起腰來。
三 木瀾覺得自己一定專克旭鴻
旭鴻的模樣生得好看,特別是笑上一笑,能讓情竇初開的小花妖呀,小樹精呀失魂落魄。這不,他因為某些目的住在了東湖岸的柳樹精家中。柳樹精名叫翠柳,被翠綠色的長裙一襯托,那張小臉顯得愈發精致可愛。他覺得,待木瀾完全修煉成人形之時,一定比這柳樹精更好看吧。
此時,岸邊的春風吹得正好,院中的桃花紅得正好,而旭鴻的心情也正好。
顏控、聲控的妖精們正齊齊圍在翠柳的院中,準備聽旭鴻吹上一曲。一時間,崇拜、愛慕的話語此起彼伏。當然,比崇拜愛慕的話語更多的是吵鬧聲,也隨之此起彼伏。
“狐貍精,你踩著我的腳了。”
“槐樹精,你擠著我的胸了。”
還有一些被擠得暈頭轉向的妖精吐槽了一句:“胸悶氣短,離死不遠。”
她們不過是希望通過這樣來引起旭鴻的注意。
而那一向躺在藤椅上淡定喝茶的旭鴻,這次卻有了輕微的反應,競唰的一下從藤椅上跳起來,目光盯著某處。
妖精們齊刷刷地回過頭去,想看看究竟是哪個漂亮的妖精吸引了旭鴻的注意。結果,眾妖精只看見一只酷似干煸酸菜的樹精趴在院外的籬笆墻上,舉手蹬腿地努力了很久,最終也沒能翻過來。
這是在整什么幺蛾子?
妖精們不懂了,齊刷刷地將目光落在旭鴻的身上,然后看見那個一向冷酷的旭鴻竟然勾起了嘴角,露出難得的笑容。
她們陶醉在那個笑容里,夢想著跟旭鴻來一次親密接觸,然后,她們的愿望都成真了——
旭鴻踩著眾多妖精的臉飛至籬笆墻邊,擺酷似的問道:“你來找我了?”語氣中有著藏不住的歡喜。
還在努力翻墻的木瀾迷茫地搖了搖頭,一臉呆呆地說:“我是來看戲的。”
現在,她終于差不多能夠修煉成人形了,雖然不能像其他妖精一樣天南地北地跑,但也不用再被囚禁在東湖岸邊古樹旁邊的那塊小天地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出來,多少有些開心,也沒仔細去瞧旭鴻逐漸轉青的臉色,繼續好奇道:“這里都有什么好玩的?為什么會有一大群妖精擠得頭破血流?旭鴻,你快跟我說說。”
在一大群妖精面前,旭鴻不好發作,只得嘴角抽了抽道:“好玩的事情嘛……”
旭鴻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木瀾想湊得更近一點兒,好聽得清一些,于是又開始用自己矮小的身軀努力翻墻,希望翻到旭鴻在的那邊去。
這邊的旭鴻好不容易才裝出酷拽來,淡淡地道:“這些小妖精嘛,她們都是為了一睹本君的……”
至于接下來旭鴻醞釀了好久的自我風采介紹,都被埋在了被木瀾折騰壞了的籬笆墻之下,氣得灰頭土臉的旭鴻連罵娘的心都有了,但是他忍住了。
木瀾覺得自己一定是專門克旭鴻的,否則當年也不會一個噴嚏差點噴死他,現在也不會翻個墻就差點壓死他。
等她好不容易收拾干凈壓在他身上的土塊,還來不及將他拉起來,就被一大撥蜂擁而至的妖精擠到了幾米開外的地方。
那些小妖精一個個兒眼睛亮晶晶的,都在奮力地擠,企圖擠到旭鴻的身側,還紛紛用甜膩膩的話語道:“旭鴻,你沒事吧?”
“旭鴻,你疼不疼?我來給你吹吹……”
旭鴻雖然覺得這個過程有點兒毀形象,但這樣的結果還是挺滿意的。他顧不得回應妖精們的問候,重新打起精神來看向木瀾。
這一看,他就是真的再怎么能忍,也不高興呀,其原由在于——
她沒有“波濤洶涌”的眼神算了,沒有心痛的眼神也算了,沒有吃醋的眼神也可以算了,但是……她為什么是一臉作勢要吐的惡心樣子呢?
旭鴻不禁想起那日在東湖岸上目睹的她的不舍和羞澀,難道是他的暗戀升級了,夜里不僅做春夢,連日里也開始做白日夢了嗎?
他把一口白牙咬得咯略作響,好不容易擺脫妖精們的圍困后,走至木瀾的身旁,不懷好意地道:“懷孕了就不要亂跑了,走,回家了。”而后,又望著極力欲辯解的她,將手抵在唇邊笑道,“噓!別吵到小寶寶睡覺。”
之后就是任由木瀾吹胡子瞪眼,他都要執意扶著她,還不時道上一句:“慢點,慢點,小心肚子里面的小寶寶。”
在旁邊一直靜默的翠柳看著滿院中或石化或憂傷的妖精們,再看著旭鴻和木瀾打打鬧鬧的身影漸漸遠去,平淡如水的眸子里終于起了一絲漣漪,里面的怨毒清晰可見。
四 酷帥狂霸拽才是我的真本性
“你才懷孕了,你們全家都懷孕了。”自他們回到東湖之后,木瀾就開始炸毛了,只要看到旭鴻,就要來這么一句口頭禪。
每日聽她這般罵著,他竟然……有些享受。連他都覺得自己有一顆欠虐的心,正熊熊燃燒著。
他盯著她那矮小的身軀,笑得滿面春風,嘴里不時打趣道:“你看看人家翠柳,人家牡丹花精,一個個兒的身材高挑、舉止優雅。再看看你,遠看是一個矮冬瓜,近看還真是一個矮冬瓜。”
“那還不是因為你。”木瀾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還是如往常一般,但聽在旭鴻的耳中就不一樣了。此時,他胸中潛伏的小鹿踹了他一腳,提醒他是時候該說點什么了。
只是,木瀾的行動往往比他的快上半拍。
“最近,世道有些亂,魔尊重出江湖,偏愛食肉。”木瀾怕他不懂自己的關心,又補充道,“你看,當年我一個噴嚏都能將你噴下來,可想你……那個……所以我有點擔心,怕你被那個魔尊給叼走了。”
聞言,旭鴻的臉色有些難看了。
木瀾連忙跟他解釋道:“那個……我還是很關心你的,不過是在路上遇見一大群妖精蜂擁而至,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再加上有些累了就……”
木瀾看見旭鴻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所以識時務地閉嘴了。
他倚在古樹上,諱莫如深的雙眸望了她一眼,道:“在我離開之后,你的心里有沒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木瀾點了點頭。
他又道:“你看不到我時,腦中有沒有時常浮現出我的樣子?”
木瀾很高興地又點了點頭。
旭鴻的眉頭一挑,極力擺出瀟灑的模樣,佯裝淡定地道:“木瀾,其實你一直是喜歡我的吧。”
對于這一點,木瀾沒有否認,過了半晌后竟然點了點頭。
而后,在旭鴻驚訝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她提醒道:“旭鴻,不管你是從前那個一直在東湖岸邊偏愛抽風的模樣,還是如今這副酷帥狂霸的樣子,我都是很喜歡的。”
“那你就一直喜歡我吧,酷帥狂霸踐才是我的真本性。”這時,旭鴻不知從哪里抽出來一把扇子,淡定地搖著。木瀾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錨,很有白帝的風范呀。”
他下意識地問道:“白帝是誰?”
她無意識地回答:“我的未婚夫!”
旭鴻覺得自己的心底有一群羊駝呼嘯而過,不敢相信地問了一句:“你……你……你有未婚夫?”
“是呀!我的婚約是天帝定下的,待我成仙之日,就是同白帝成婚之時。”
那群呼嘯而過的羊駝紛紛折返,又從旭鴻的心上踏了過去。
“那你以前為什么不說?!”旭鴻咆哮了。如果他早知道她是有夫之婦,他才不要……不要暗戀這么久,一定早就開始加倍努力,挖了這個墻腳。
木瀾不清楚,不過須臾之間,旭鴻心中的小鹿已經換成羊駝,將他踐踏得體無完膚。
她依舊天真爛漫地說:“因為你從來沒有問過我啊。”
旭鴻一想,過去漫長的百年里,他們的交流真的很少。
他總是各種淘氣,而后各種裝深沉,老是喜歡坐在樹丫上吹著重復的曲子來吸引她的注意力。
而她總是在潛心修煉,一門心思放在早日飛升九重天上,只是偶爾忍不住了,才會飄出淡淡的影子與他說上一二。
哎,這樣含蓄的戀愛方式,即便是耗上幾百年也等不到一句“我喜歡你”吧。
五 他怕是思春了
木瀾盯著那道從拂曉就開始忙碌的身影,再一次揉了揉眼睛。
旭鴻一會兒幫她擦亮得已經不能再亮的樹葉,一會兒又搬過來數盆鮮花,然后對著她使勁搖著折扇,再然后就用無比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看。
她隱隱從他怪異的眼神中看出了桃花不斷,這委實有點太奇怪了。
“旭鴻——”她有些為難地念著他的名字。
聽到她開口,旭鴻對著她扇著扇子的動作停止了,無比乖巧地回了一句:“木瀾,怎么了?”
這只飛鳥平日里就喜歡喊她“笨木頭”“矮冬瓜”,現在竟然喊她的名字,讓她的嘴角跟著抽了一抽。
“木瀾,你看我對你是不是很好呀?是不是比那個什么白帝強多了?”
她著實有點不好意思,不忍心負了他的好心,但是……趁著自己還未昏迷的時候,她應該告訴他:“旭鴻,我對花粉過敏。”上次,那一大撥花妖撲面而來的時候,她都差點吐了。
她真的是無心的,但旭鴻的表情還是有些傷心。
旭鴻覺得當年從天上掉下來的時候,自己一定是摔壞了腦袋,不然他為什么會喜歡上木瀾呢?還暗戀了一年又一年!
其實,旭鴻的想法極其簡單,就跟他的生活一樣簡單。
追憶當年,他最初是記恨著木瀾的,因為她差點毀了那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他。
于是——
還是飛鳥的他撲騰著翅膀在古樹上使勁折騰,一會兒揪一揪樹葉,一會兒又在樹干上寫寫畫畫。結果……木瀾一聲沒吭。時間長了,他就覺得這棵樹的味道還挺清香的。
后來,他在古樹上吃喝拉撒睡,閑來無事就抓抓蟲子,以此補充一下蛋白質。結果……木瀾就化成淡淡的靈體瞪著他。時間長了,他發覺她那幽怨的眼神還是很迷人的。
再后來,他化成了人形,模樣完美得他都覺得快被自己迷倒了。可是……那個木瀾從不愛搭理他,還屢屢對他悠揚的樂聲擺出難看的臭臉色。
而他便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吸引她注意力的時候,陡然發現自己不是單單希望她來稱贊一句“很帥氣”了。至于他到底想要什么,那時的他還不清楚。
后來有一段時間,他夜夜都會夢見木瀾嘟著一張嘴要親他。
這種白日里看不膩,夜里還做夢,明明相見,卻如此思念的揪心感覺,旭鴻終于清楚了,他怕是思春了。而他一向自恃清高,拒不承認自己挑了一塊木頭來喜歡。因此,他才會想著讓她先開口,那樣他就能勉為其難地喜歡她了。
結果,他都那樣勉為其難地讓木瀾成為他的第一春了,而他卻是她的第二春。
這種事得多揪心呀!
旭鴻收起種種負面的情緒,也一并將艷麗的花朵都收了起來,暗自覺得他還需要努力。
古語有云: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挖不倒的墻腳。
六 這樣欲拒還迎的方式,她是不是應該學著點
雖然旭鴻揮舞著鋤頭的動作很賣力,可最關鍵的那句話一直沒敢說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浪費了那么驚人的長相。
在旭鴻揮舞鋤頭的第七天,翠柳來了,還是提著他最愛吃的酥油餅款款而來。但是,那時的他忙著去尋找討女子歡心的方法了,沒有在東湖岸邊。于是,翠柳便有幸見到了上次沒怎么看清楚的木瀾。嗯,長相雖然還過得去,但是這身材的確……
這時,翠柳突然覺得旭鴻什么都好,就是審美差了一點兒呀。
其實,在旭鴻揮舞鋤頭的這七天里,翠柳隔著蔥郁的垂柳,早已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才會那么不甘,那么生氣,就等著他不在的時候,來看看這個樹精有什么過人的本領。
“請問旭鴻在嗎?”
掛在樹丫上的木瀾正在欣賞自己手腕上的水晶鏈,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你自己不會看嗎?不在!”
這是給她閉門羹吃嗎?翠柳嘴角的笑一僵,隨即找話道:“你是叫木瀾吧?”
回答翠柳的又是冷淡的話語:“什么事?”
“我來給旭鴻送吃的。”
“哦,東西留下。”這句話的下一句顯而易見便是“你人可以走了”。
翠柳覺得,這個矮冬瓜不如自己觀察到的那樣呆笨,于是強顏歡笑著道:“這酥油餅是旭鴻最愛吃的,我還怕你偷吃呢。”
聞言,木瀾感覺自己又要吐了,然后稍稍將視線從水晶鏈上移開,沖著一襲曳地長裙的翠柳道:“你這酥油餅的顏色不夠金黃,外皮不夠酥脆,還沒有裹肉餡,根本就不是旭鴻的最愛。”
這時,翠柳想起每一次自己問旭鴻酥油餅好吃嗎,他都是回了一句“還差點什么”。
原來,她做的酥油餅差的就是這些。
翠柳看著枝丫上那個不再蠢萌的樹精,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什么。同為女人,她清楚木瀾是打心底里喜歡旭鴻的,還是屬于情愛上的那種喜歡。
那木瀾總是裝傻,逼著旭鴻狂躁又是為什么?
可就是這樣捉摸不定的樹精,竟然讓旭鴻魂牽夢縈著。
翠柳覺得,這樣欲拒還迎的方式……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學著點?
待翠柳走后,木瀾又開始看著手中的水晶鏈發呆。
旭鴻這幾天送她的東西真的不少,有簪花、手鐲、長裙、耳環,她其實很想說點什么,
卻始終不敢開口。
她看著翩翩而來的白袍仙君,苦笑著喚了一聲:“你又來了——”
七 旭鴻激情燃燒的心臟被當頭一陣暴雨給澆熄了
待旭鴻回來的時候,木瀾早已收拾好心情,很是期待他又淘到了什么小玩意。
誰知旭鴻二話不說,拉了她的手就走。
這時,太陽早已西斜,旭鴻那俊俏的臉在紅霞之中煞是迷人。木瀾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的確很帥,雖然沒有白帝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卻總是透著一股倨傲。
這是她第一次被旭鴻牽著手,讓她感覺到相連的掌心傳來的陣陣熱度,不由得扭捏地掙了掙,而那個偏愛跟她作對的飛鳥已經與她十指相扣。
她甩給他一記白眼,他則淺淺地笑著,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她好心地提醒道:“旭鴻,你若再走遠一點兒,我怕是要元神盡毀了。”她雖然有活動的范圍,但始終離不開古樹的庇護。
“呸呸呸!”旭鴻瞪了她一眼,而后讓她看他指向的一片荷塘。那里有數以萬計的螢火蟲或飛舞在夜空中,或棲息在花間草叢中,或落在她矮小的身體上。
東湖之岸哪里來的荷塘,又哪來的螢火蟲?
這一切只怕是旭鴻折騰了一天,挖了一個大池塘,還抓了許多的螢火蟲。好在他是妖怪,若是換了其他人,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木瀾清楚他所做的努力,卻也沒說什么。
“木瀾,你現在看本君,是不是覺得很帥氣?你有沒有什么話想跟本君說?”
木瀾薄唇輕顫,似是有話要說,到最后卻沒有蹦出只言片語。
旭鴻著急了,眼見著面前的木瀾越來越有仙氣,估計等她飛升了,那他就不好挖墻腳了,于是連忙說道:“你看我這么鞍前馬后地示愛,你即便是一塊笨木頭,也好歹給我一句話呀。”
“我……”木瀾終于開口了,只是突然有傾盆暴雨從天而下,雨水唰唰唰的聲音蓋過了一切,而旭鴻那顆激情燃燒的心臟也被當頭的一陣暴雨給澆熄了。
旭鴻追問道:“木瀾,你剛剛說的是什么?”
見木瀾不語,旭鴻便嘮嘮叨叨地說:“你快說嘛。”
木瀾摸著肚子,委屈地說道:“我走了太遠的路,肚子餓了。”
八 就這樣一直摟著喝醉的旭鴻至地久天荒也蠻不錯的
旭鴻覺得木瀾的墻腳真的很難挖呀,是不是自己的努力不夠多呢?
等到白帝親臨東湖這片小小的天地時,旭鴻看著那位白衣翩翩的仙君,這才清楚是自己的鋤頭太過劣質了。
其實,那日白帝倒不是來找木瀾的。
如今不太平,傳言有一個魔頭逃到了東湖岸邊,白帝來此地就是來查看一番的。白帝一來,東湖岸邊的花花草草又開始鬧騰了。
當旭鴻看到迎面跑過來的一個牡丹精時,親切地笑了笑。結果,那個牡丹精完全當他是空氣,直接撲到他身后不遠處的白帝懷里,撒嬌道:“白帝,你怎么來了?你真的好帥哦。”
那些從前對他說的甜言蜜語,如今都在對著這位白帝說。
旭鴻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長相上輸給他人,在看到白帝的那一刻,心中實在憋屈。聽聞“一醉可以解千愁”,他便從唯一沒有隨波逐流的翠柳那里討來一些酒,明明已經喝醉了,卻不顧翠柳的阻攔,跌跌撞撞地回了東湖岸。
然后,旭鴻終于清楚喝醉的好處了——連平日里老惹他生氣的木瀾也越看越討喜了。這不,他一會兒捏捏她的胳膊,一會兒揪揪她的頭發,而后滿腹牢騷,抱怨個不停。
“臭樹精,我為你付出這么多,你討我歡心一下會死呀?
“矮冬瓜,本君這么帥,你夸一下我會死嗎?”
“木瀾呀,我喜歡你,喜歡你那么多,喜歡你一年又一年,你喜歡我一下會死呀?”
酒意上來后,一步三搖,有一步搖晃的幅度過大,整個人朝地上摔去。他覺得自己哪怕是臉著地都很帥,可地沒有給他機會,因為木瀾已經率先將醉倒的他擁進懷里。
聽著他口中反反復復、喃嘀咕咕的那幾句話,木瀾忍不住笑了笑。
此時,整個東湖的生靈都圍著白帝,古樹周圍這片小小的天地很是寧靜,當然,木瀾懷中已經暈乎的旭鴻也很寧靜。
這一刻,木瀾覺得,就這樣一直摟著喝醉的旭鴻直至地老天荒也是蠻不錯的。可是,這樣的時光對她來說實在有些奢侈呀。
木瀾看著突然出現的黑袍魔尊,忙將喝醉的旭鴻護在了身后。
那個魔尊笑道:“有一個柳樹精說,你是白帝的媳婦。”
木瀾笑道:“如果我說我不是,你信嗎?”
于是,某個被白帝虐得品性都沒有的魔尊將一肚子怨氣發在了木瀾的身上。
木瀾倒是沒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遺憾她同旭鴻這樣相擁的時間實在是太短了。同時也有點慶幸,慶幸這個魔尊倒是不會連累無辜,那么旭鴻便是安全的了。
像是為了印證這個臭鳥一直都在跟她對著干一般,旭鴻在最不應該醒來的時候睜開了眼,然后眼看著魔尊手中那繚繞著魔氣的方天畫戟就要刺穿木瀾矮小的身體了。
他決定英雄救美,心想,這回木瀾總應該給他一點兒反應了。
然后,他終于看見這個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樹精哭紅了眼,抱著他直喊:“旭鴻,你別死……”
此刻,旭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有些值了,而唯一的遺憾便是都沒來得及訛上木瀾一句“喜歡”便閉上了眼。
九 并不是所有相戀的前世,都能換來來世的相擁
木瀾抱著旭鴻漸漸轉涼的身體,哭得聲嘶力竭,還不忘沖著一旁看戲的魔尊吼上一句:“看什么看!你難道不懂得成全嗎?!”
魔尊想了想,清楚她的意思是成全她跟他做一對亡命鴛鴦。
所以,魔尊頓時生了好奇之心:“你不是白帝的娘子嗎?”他要是早知道這古木不是白帝的娘子,那他是不會下殺手的。
“是又如何!那不過是他自恃情深,對我束縛的枷鎖。”
趕過來的白帝正好聽見了這句,當下就覺得有點無語。
這其中的糾纏說來就有些話長了。
其實,當年的木瀾不過是一個凡人,卻讓仙君白帝一見傾心,只是人類的壽命有限,仙人卻百年容顏不老。他為了實現同她一生相伴的夢想,便將她死去后的靈魂寄宿在天地孕育的古樹之中,希望待她成仙之日,便是他迎娶她之時。只是,他忘記了,并不是所有前世的相戀都能換來來世的相擁。
白帝那平坦的愛情之路,到底讓一只飛鳥給砸出了一個大窟窿。
魔尊三兩下就被白帝擺平了,可旭鴻還是睡在了木瀾的懷里,乖巧得就連木瀾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對著他自信的臉蛋狠狠地掐了一下。結果卻疼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木瀾又嗷嗷地哭起來。
一直在旁邊無語的白帝喚了一聲“木瀾”,木瀾抬起頭看著這個打個魔尊都無比優雅的白帝,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事情。
那是她還未化為人形,旭鴻卻被她罵走的時候,她遇見了這位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上神,雖然當時白帝的笑容很美,話語也很溫柔,但她硬是覺得自己與白帝隔著天和地的距離。
白帝說過,數日之后,這片寧靜的東湖會化作滄海桑田。白帝還說過,這是她的劫難,也是她的福音。一般古樹只要平心靜氣地修煉千年,便可以將自己的本體化為琉璃,藏在心底,然后躲過這場浩劫,最后才能飛升成仙。但是她修煉了整整千年,到那一刻連個人形都沒有修煉成功,白帝便過來看她一眼。
白帝見她老大不小了,卻還是只有一個淡淡的影子,很是無奈地皺了皺眉,最后衣袂一揮,便有一絲清涼的感覺從靈臺而出,她就立即幻化成了人形,而她那矮小的身材全因當年無故折損的百年靈氣所致。
她很好奇初次相識的神仙為何對她這么好,還助她修行。白帝便告訴她,兩人前世的相依相偎,還有今生相守的承諾。白帝……白帝,原來他就是那個天帝幫她選的夫君。
可是,看著完美的白帝,她的腦子里只有那個陪她排解千年寂寞、看起來很欠抽的旭鴻。
現下,她想起這事,才恍然大悟,白帝是神仙,神仙是無所不能的吧。
“白帝,求你救救旭鴻。”她馬上抱起了白帝的大腿。
白帝眉頭抖了抖:“當我同你說東湖滄海桑田的時候,你沒有求過我;當你渴望飛升成仙,同佛祖論一論佛法的時候,你也沒有求過我。如今,你卻為一只臭鳥開口求我。木瀾,你就真的想不起當年我們之間的情誼了嗎?”話語中竟也透著一股心酸。
“當年之事不過是關于這個靈魂的前塵往事,我沒有半點記憶,我的腦海里全部都是一襲金衣的少年,蹺著腿坐在古樹之上吹奏的情形。雖然很煩,卻讓我記憶猶新。因為你我的婚約,我不敢敞開心扉地去接受他,哪怕看到他那般賣力地挖墻腳,也只能笑著笑著哭了。我不清楚當年的自己有多愛你,卻非常清楚現在的自己很喜歡這只當年從天而降的飛鳥。”
白帝無言以對,認栽地說道:“本君的仙法有限,幫了他后就不能幫你渡過飛升之劫了。”
聞言,她清涼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只是淡淡地道:“無礙!”
十 他這個飛鳥真的比不上白帝吃飽了嗝出來的一團仙氣
旭鴻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里浮光掠影,閃過他們相識的過往曾經。
而她的笑容溫柔,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邊說著“我愛你”,讓他感覺很是甜蜜,希望這個夢不要醒。可是,看著矮小的她努力踮起腳尖都沒法湊到他的耳邊,最后只能摟著他的脖子,做引體向上的動作時,畫面實在滑稽,他便笑醒了。然后,他便看見一襲白衣的她沖著他甜甜地笑著。
這時,他想起了那段英雄救美,厚著臉皮道:“木瀾,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吧。”
木瀾的笑容斂去,眸中是他從未見過的疏離:“旭鴻呀,我是白帝的妻子,今天就要回九重天了。”
旭鴻憨笑善“九重天上條條框框那么多,你得多累啊,還是東湖好。木瀾,你就一直留在東湖,我陪你可好?”
木瀾又回到曾經的沒心沒肺的狀態:“旭鴻,你再這樣,九重天的神仙該笑話了。”
是,他死賴在東湖不走,天天圍著她轉圈圈,還使勁地揮舞著鋤頭挖墻腳,的確是眾神看在眼里的一個笑話。可是,他樂意,他甘愿!他可以把自己生平抽風的事跡寫成一本《笑話大全》供神仙取樂,沒了面子、沒了自尊都可以,只要她不走。
而她卻堅持要走,甚至給他發了好人卡,謝謝他這千百年來的陪伴。只是,這一切都抵不過天帝事先牽好的姻緣。
旭鴻沒有再說什么,畢竟他這只飛鳥真的比不上白帝吃飽了嗝出來的一團仙氣。
木瀾看著那道金色的身影再一次遠去,嘴里輕聲念叨著什么。
奈何天公不作美,上一次是滂沱大雨,這一次是洶涌洪水,到底還是掩埋了那句“我愛你”。
尾聲 她的慈悲自不必說,卻總是放不下對他的執著
最近,九重天上新來了一位神仙。
雖然旭鴻位居朱雀之神的位置,但大家都清楚,他的真身不過是一只小小的飛鳥。這只飛鳥初上九重天,竟不知天高地厚,吵吵嚷嚷地要找白帝單挑。
某些仙姬見他生得漂亮,便勸誡道:“白帝可是五帝之一,是司秋之神。旭鴻呀,你可別跟自己的生命過不去。”
“呸,他將我喜歡的笨木頭囚禁在身邊,也不讓我看上一眼。我不跟他拼命,那我找誰去?”
仙姬有點蒙了,忙道:“白帝一直都是清心寡欲的。在白帝的殿中,別說是女仙,就是連一只母蚊子都沒有。旭鴻,你是不是弄錯了?”
旭鴻的眉頭一皺:“白帝不是結婚了嗎?他的媳婦就叫木瀾。”
回答的那位仙姬眼神有些黯淡:“這個呀,白帝的未婚妻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仙姬原本還想說點什么,但那位旭鴻仙君早已化為一陣風消失不見了。
旭鴻踩著白云,看著東湖之岸水波瀲滟,早已尋不到那棵差點拍死他的古樹。這時,水里有什么東西散發著微弱的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潛入水中,循著光亮而去,看見一條水晶鏈遺落在一塊琉璃木魚旁,散發著淡淡的光,而那木魚上傳來他熟悉的清香。
他知道了某個樹精對他付出的種種,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他想起她成仙之心,成佛的夢。
她的慈悲自不必說,卻總是放不下對他的執著。
旭鴻將那塊木魚收進懷里,沒事敲上一敲。其他仙人都以為他是希望早點陪伴在菩薩左右,潛心悟佛,卻不知道他只是通過這種方式來感應她的回應,體會她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