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梁換后

前言：將你的皮相給我，讓我頂著你的皮相去皇宮，等到了皇宮，我就把雪蓮珠給他。只是自此以后，你就不再是皇后，而我則要頂替你做皇后，你愿意嗎？

壹 皮相

來者立在殿中，一身華衣，朱紅的唇在白皙面皮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好看，只是雙眉間有著滿滿的憂傷，叫人看了心生憐惜。該有多少男人為之傾倒呢？估計連他……也不例外吧。

阿離看著殿中的人問：“不知皇后來此意欲何為？”

來者正是當今皇后。皇后貴為一國之母，本該受萬人敬仰，此刻卻跪了下來：“明月公主，請你救救皇上！”

阿離瞧著她，忽然笑了：“首先，燕國已經(jīng)不在了，那你為什么要稱我為公主呢？其次，我何德何能可以去救皇帝陛下？”

這樣的話足以叫她閉嘴了吧，阿離如是想著。

只是，皇后聽完將頭低低地俯了下來，然后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幾乎是哭著向阿離說：“我求你了……我知道這么多年來你經(jīng)受了無數(shù)苦楚與冤屈，可我求你救救皇上吧，現(xiàn)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苦楚與冤屈？阿離勾起唇角，冷笑道：“我為什么要救他？就算要救，那我又該如何去救他呢？”

皇后聞言抬起了頭，朝這位當年的明月公主看去。眼前這位公主的身材與自己相仿，穿著普通的素衣，面貌卻被面具遮住了，叫人看不見。她曾聽人說過，這位公主在亡國之后就被太后毀了容貌，從此只能戴著面具生活。

明月公主當年經(jīng)歷了什么，皇后并不清楚，現(xiàn)在只一心掛念著那位在皇宮里的皇帝。為此，她又說道：“公主，雖然我不知道這兩個問題要有什么樣的答案才能合你的心意，但請公主聽我一言。我曾聽聞皇上還在燕國做人質(zhì)的時候，是承蒙公主的照拂才免去了許多災禍，由此我便想著公主對皇上是有情的。請公主念在舊情的分兒上，救皇上一命！再者，也只有公主你能救皇上了，因為全天下只有你有雪蓮珠?！?/p>

皇后的話音剛落，阿離的劍就指向了皇后的喉間。她只覺得有一股凜冽的風撲面而來，等回過神時便瞧清了阿高的劍。她定定地瞧著阿離，淚水從眼里流出：“我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有想過活著回去。明月公主，我知道你愛他，對嗎？”

“我愛他？”

那張面具背后的表情無人能見，只有話語還傳遞著她的心思：“要我拿雪蓮珠去救他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仿佛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地問道。

“拿你的美貌來換我的雪蓮珠，如何？”阿離收了劍，這樣說道，但話里的意思讓皇后有些不懂。

“什么意思？”

“就是將你的皮相給我，讓我頂著你的皮相去皇宮，等到了皇宮，我就把雪蓮珠給他。只是……自此以后，你就不再是皇后，而我則要頂替你做皇后，你愿意嗎？”

皇后瞪圓了雙眼，顯得吃驚不已，張口想要說什么，最終卻什么都沒有說出口。此時，阿離將自己的面具緩緩摘下，隱藏許久的容貌終于暴露在人前。皇后如同見到鬼魅一般，嚇得大叫起來，驚得在外面等候的侍衛(wèi)就要闖進來。

皇后立即出聲制止了想要闖進來的侍衛(wèi)，殿里一時又恢復了平靜。

阿離凄然一笑：“容貌美丑又如何呢，說到底死后還是會變成一具白骨。呵呵……想當年我也曾是燕國的傾國佳人呢……哈哈哈……”

阿高像發(fā)了狂一般大笑起來，嚇得皇后瑟瑟發(fā)抖。直到阿離笑夠了，她才又問：“你愿意嗎？”

皇后將頭低下，淚水如斷線的珍珠般不斷落下，滿腦子都是皇上的身影，那個眸色如墨、愛穿白衣的俊朗貴胄……

半晌，皇后如被蠱惑一般，竟然開口說：“我愿意。”

貳 后宮

雪悄無聲息地下了一夜，待人晨起推窗之時，才驚黨外頭已是一片雪白。候在殿外的侍者來報，說皇后回宮了，只是病得厲害，不能開口說話，遂問皇帝是否要前去看一看。聽了此言，墨言端坐在那兒，如若未聞。

得不到皇帝的回應，侍者便只能繼續(xù)候著，周圍一時變得鴉雀無聲。

長久伺候墨言的李公公倒是先開了口：“陛下，奴才聽說皇后娘娘已將雪蓮珠拿到手了，您看……”

墨言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皺起眉頭道：“那雪蓮珠是她的性命，她竟然肯給？”

李公公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沉默。不一會兒，李公公聽得墨言吩咐：“擺駕鳳翔殿?！?/p>

鳳翔殿內(nèi)。

像是從幽冥地獄里逃生了一般，她好不容易才把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睜開。只是仿佛天與地在她的眼里都還是旋轉(zhuǎn)著的一樣，好一會兒才停止了轉(zhuǎn)動。緊接著，她的雙目便有了焦點，然后看見了那個正用熱帕子為自己擦拭的墨言。

她瞧著他，像是在夢里，那么不真實，但明明又在眼前。她不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龐，剛一摸到便被他握住了。

他笑著說：“你醒了？”聲音仍如當初那般低沉，只是讓人分不清那話里是否有柔情蜜意。

她想要張口說些什么，卻終究沒有，因為她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阿離而不是皇后。

阿離點了點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露出一臉痛苦的表情。墨言會意，溫柔地說：“我知道你為朕受了苦，不必開口，先好生歇著吧?！?/p>

墨言囑咐侍女要好好照顧皇后，而后對阿離說了一些體己話便走了。其間，他競?cè)徊惶嵫┥徶榈氖拢菇邪㈦x猜測起他的意圖來，難道他當真一點兒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對于這些，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整個后宮里，除了皇后便是秦淑妃的權(quán)力最大了。阿離后來才知曉，原來皇后并不得寵，倒是那個秦淑妃很得寵。秦淑妃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阿離還在好奇呢，秦淑妃倒是來請安了。

那日，她躺在榻上，背對著跪在簾子外頭的秦淑妃，只聽見身后傳來溫軟的聲音：“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p>

阿離擺了擺手，侍女會意，便將皇后病得不能開口說話的事說給秦淑妃聽了。誰知秦淑妃聽后忽地就露出萬分痛楚的表情，帶著哭腔說：“姐姐競受了這樣的苦！”說著，便近前幾步，撩開了簾子，卻只瞧見了阿離的背影。

阿離不知這個女子與皇后是真的要好還是虛情假意，但她倒挺好奇是什么樣的女人能叫墨言寵到心里去。耐不住這份好奇心，她起身朝秦淑妃看去，只是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整個人被驚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秦淑妃也瞧出了她的詫異，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有什么不對嗎？”

阿離久久沒有其他表情，依舊一臉驚詫地盯著秦淑妃，只因她看見了一張與自己沒有毀容前一模一樣的臉。那副面容在她的眼里是萬分熟悉，卻又那么久違。她忽然就落下淚水，叫秦淑妃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是自己哪里惹著了她。

見她久久不作聲，秦淑妃只得悻悻而歸了。而這之后的一日一夜，阿離靜靜地坐在那兒，伺候她的人不知道皇后是怎么了，只有她自己曉得胸口那里痛如刀絞。

叁 夢境

秦淑妃為什么會這么得寵，旁人都以為是因為美貌，可老一輩的人都曉得那不過是因為她與當年的明月公主長得十分相像而已。那明月公主是誰呢？外人也許不曉得，可坊間都在悄悄傳著這樣的故事呢。

話說，當今皇上還在燕國做人質(zhì)時，就與明月公主情投意合。明月公主有意下嫁于他，卻遭到前朝老皇帝的反對，更是一怒之下將他關(guān)押起來，使他受盡屈辱。后來，他臥薪嘗膽，隱忍多年，終于逃回了本國，而后聯(lián)合西北幾國一同吞并了燕國，最終當上了皇帝。

故事聽到這里，聽客就會問：“那明月公主是不是嫁給皇帝了呢？”

說書人聽后卻搖頭嘆氣，繼而將一樁過往秘聞說了出來。據(jù)說，已故的太后十分痛恨燕國的皇室，又怕皇帝要娶明月公主，便命人將明月公主毀了容。一個被毀容了的丑八怪，皇帝又怎么會要呢！

聽客聽到這里，也跟著搖頭嘆氣，嘆明月公主十分可憐。

接著有人問：“那明月公主后來去哪兒了呢？”

說書人撲哧一笑回答：“這我怎知道？”

墨言一身白衣，安靜地坐在酒樓里聽說書人說故事。隨行的人瞧不出這位主子的喜怒，想要張口問是不是該殺了這些人，卻又不敢開口，只得陪著他這么坐著。

他在想什么呢？原來他想的與阿離所夢的是一樣的。

那個多年前的寒夜，她坐在他的身后，與他共騎一匹馬，拼命地逃了數(shù)個日夜，好不容易才將追兵甩開。她緊緊地擁住他，就像擁有了一個世界，只是時間那么短暫。因為她知道越逼近燕然山，她與他能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來越少了。

她用了計謀才將他從她父皇的關(guān)押下救出來。來燕國做人質(zhì)的人不少，燕國皇帝對他們都不上心，唯獨對這一位仿佛恨到了骨子里?？伤龕蹣O了他，總是不愿看他在自己的父皇手里受盡折磨，于是便救了他，讓他可以逃回本國。

他的國家與她的國家交戰(zhàn)在即，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意味著什么，只是她都顧不上了。她的心里日日夜夜只有一個的想法，那便是望他一世平安。

燕然山終究是到了，他將她抱下馬，低頭瞧她：“與我一同走！”

她滿目含淚，哽咽著說：“將你放了，我就已經(jīng)算是叛國了。你的國家若是贏了，我與你同去，那要我怎樣面對自己的國家呢？”

她的話音剛落，他便將她緊緊地擁進懷里，像是怕失去她一般，怎么也不肯松手，抱得她連呼吸都吃力起來。他一言不發(fā)，直到她感覺有溫熱的淚落入自己的頸間，才聽到他開口說：“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她看向他，沒想到那個一向溫良如玉的公子竟在此時流露出了自己的軟弱。她心疼地擦掉他的淚水，說“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你的國家贏了，求你放我燕國皇室一族一條生路，好嗎？”

他定定地瞧著她，一點兒也沒有遲疑就答應了她。

夢境到此便有了轉(zhuǎn)折。一瞬間，天地的場景就變了，周遭是漫天的火紅之光，外頭哭聲一片，原來是燕國亡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宗室血親現(xiàn)在是生是死，只知道自己所面對的只有這一方小宅院，不能出去。他說的要保護她，便是將她禁足于此。她在這里如若隔世，終究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比如他登基做了皇帝。而后，她又聽到了一些消息，卻硬生生地將她推入深淵——她的族人皆慘死于刀下，一個不剩。

就這樣，她不知道熬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終于等來了他。他仍如當初那般穿著白衣，只是眉宇間不再透著溫潤，反倒多了一分嚴肅，讓人覺得他越來越像一個帝王了。她與他相互凝望，誰也不開口，像是在比誰更有耐心一般，但是她輸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底積壓了多少苦恨，只知道拔劍朝他刺去。他竟然也不躲，那劍便硬生生地穿透他的胸，殷紅的血很快就染紅了他的白衣。她見到那不斷向外涌出的血，渾身發(fā)冷，終究沒出息地暈了過去。在她還意識尚存之際，只聽得他說了一句：“我有我的苦衷……”

再醒來時，她所見的人已不是他，而是他那極具威嚴的母親。太后恨透了她，說她是妖女，命宮中婦人掌了她的嘴。臉上的疼痛比起心間的痛實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她記不得那位太后說了什么，卻十分清晰地記得太后是如何命人一刀一刀地劃破自己的臉的。

那種痛是深入心底的，還伴著太后那句：“這一刀一刀都是哀家替言兒向你們要回來的！他才幾歲就入燕做人質(zhì)，吃盡了苦頭。如今父債子還，真是天經(jīng)地義！”而后，太后又問她，“你可有異議？”

夢境與現(xiàn)實相互交錯，這邊茶樓里聽書的墨言忽然一陣猛咳，咳著咳著就咳出了血，嚇得隨行侍衛(wèi)紛紛跪地，求他快快回宮。而另一邊，阿離是哭著從夢里醒來的。此時，太陽已西斜，那霞光照進來，照得一切仿佛都染上了血一般的顏色。

她突然憶起幼時，皇宮里教儒學的先生曾在她啟蒙的時候教育她“人之初，性本善”。先生在教完這句話后，卻搖頭直嘆氣，她便天真地問：“不對嗎？”

先生不知該如何向一個孩子說，只道：“待公主大一些便可知曉了?！?/p>

等她真的大了，才明白先生那搖頭嘆氣的緣由——原來，人心是惡的。

肆 懷孕

等到了第二日，阿離才聽聞墨言病重了。當她趕過去時，秦淑妃已經(jīng)在他的榻前。她瞧秦淑妃哭得梨花帶雨，而墨言像是寵孩子一般拭去秦淑妃的淚，讓其不要難過。這場景于她來說總是刺眼的，心也跟著莫名地疼痛起來。

她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卻咬牙不愿承認這是她在吃醋。墨言注意到她來了，便叫秦淑妃先行離開。秦淑妃起先還有些不愿意，但皇命難違，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殿里冷清下來，沒有了哭聲，四周安靜極了。

他半坐著，朝她招手。她走過去，離他特別近，這她來宮中后第二次離他這么近。她仍然不能開口，只用點頭或搖頭來回答他的問話。

“你的喉嚨好些了嗎？”她點頭。

“還是不能說話嗎？”她點頭。

“聽聞你拿到了雪蓮珠？”她點頭，心想，他終于開口問了。她以為接下來他要找自己要雪蓮珠了，沒想到他的下一句是，“她還好嗎？”

阿離抬眼瞧他，而他也恰好看過來。他的眸色如墨，她壓根兒就看不透他的心。這一句話不是多年不見舊友的寒暄，而是隔著千山萬水的試探，里面藏滿了他叫人不能猜透的心思。對此，阿離只能沉默。

他忽然說：“她的性格素來剛烈，雪蓮珠又是她的性命，你能拿到它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頓了一會兒，他又問，“她還好嗎？”

阿離沒有意識到他對著自己說話的時候沒有自稱朕。她又哪里能注意到呢，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他也不說話了，之后忽然湊近來，在她的額頭落下輕輕一吻。那溫軟的觸感叫她一驚，想要抵抗，卻在下一刻被他擁八懷里深吻起來。

他的“攻城略地”叫她無法防備，到最后竟然放棄了抵抗。歡愛是及時行樂，只是藏在心里的仇恨越來越少了。她甚至想著，不如就這樣算了，貪一時的歡，忘卻那過往的痛與恨，因為她實在是恨夠了。

人生在世，為何不及時行樂呢？她默默地問自己，卻得不到回答。

最終，還是出事了。那一日，她在宮里用過午膳，到下午卻發(fā)起高燒來。起初她以為自己沒什么大礙，直到小腹開始一陣陣絞痛，腿間有鮮血流出時才意識到不對。侍女嚇壞了，請了太醫(yī)來，隨即也驚動了墨言。

他焦急地等著太醫(yī)回話，神情里的擔憂阿離看得一清二楚。太醫(yī)回他，是因為她吃了易滑胎的食物導致小產(chǎn)了。

就是這樣一句話，叫墨言與阿離都驚住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懷了孕，更沒想到這孩子說沒就沒了。一時間，萬千思緒涌上心頭，淚水也跟著溢出，里面有著千般萬般的無奈。

墨言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據(jù)說宮里人從未見過他發(fā)如此大的火。他責罰了一切能責罰的人，而后斥退所有人，獨留他與她。他疲累地坐在她的身邊，將她抱進懷里，低沉的聲音傳來：“對不起……”

她不能說話，若是能開口，一定要問一問他是對不起她什么。她還在想著，頸間就傳來一股濕熱。她一摸，竟然是他的淚水，頓時就呆住了。

墨言分明是那種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男人，無論受多大的苦都未曾落淚。她上一次見他哭還是和他在燕然山下分離時，這一次他竟為皇后哭？阿離分不清了，后來靜靜地想了一想，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是阿離而不是皇后，而他現(xiàn)在面對的是皇后。

他到底愛誰呢？是秦淑妃，是皇后，還是……她呢？

這事過了沒幾日，就有傳言，說有一個宮女把秦淑妃害皇后小產(chǎn)的事抖了出來。這個謠言愈傳愈遠，最后傳到了墨言的耳里。他并不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倒命人去查，而后幾經(jīng)證實，說這一切確實是秦淑妃所為。

墨言似乎不再寵溺那位秦淑妃了，而是下了狠心要懲治她。旁人以為這件事到最后無非是將秦淑妃打入冷宮，那便算是最狠的懲罰了，沒想到他竟然要了她的命。這一切都叫宮人不寒而栗，只覺得“伴君如伴虎”，哪怕之前分明受寵至極，一轉(zhuǎn)眼就會“爬得高摔得慘”。

當所有人都認定這件事是秦淑妃所為時，阿離卻一點兒都不信。她記得秦淑妃臨死前那一聲聲的“冤枉”，也記得那句“皇后娘娘懷孕，我怎么會曉得”的話，叫她陷入了沉思。

他咳得越來越厲害，叫皇后看了心疼不已，總覺得他要命不久矣。顧不得他是皇帝，皇后冒死進言：“臣妾斗膽問圣上，您究竟打算什么時候動手拿雪蓮珠？”

墨言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奏折。

皇后按捺不住，又問：“莫非圣上對明月公主舊情未了？”

墨言終于抬了頭，看著皇后說：“她已不是公主，大燕也不在了，你方才說的那句話是很容易被定罪的?！?/p>

皇后一聽這話，頓時覺得后怕，急忙示弱求情道：“請圣上恕罪，臣妾一時愚拙，說了不當說的話。”

他擺了擺手，又不愿與皇后多說什么，便吩咐皇后下去了。待皇后一走，李公公察言觀色后，說：“老奴瞧著皇上對明月公主還是有情的?！?/p>

墨言向李公公看去，反問道：“難道你也想被問罪？”

李公公埋下了頭：“老奴不敢！只不過皇上打小兒就是老奴伺候的，老奴對皇上的心事還是能猜得出一二的?！?/p>

見墨言不語，李公公又說：“老奴瞧著明月公主對圣上也是有情的，不如就趁這個時候?qū)⒀┥徶橐獊戆伞！闭f著，他跪下來，言辭懇切地說，“求皇上不要再拖延了！”

墨言忽然笑了，說：“你說她對聯(lián)有情，可朕弄不明白她這次偽裝成皇后進宮是為了報仇還是報恩。嗯……朕于她是沒有恩的，只有仇。由此可見，她來是尋仇的，又怎么會對我有情呢？她若對朕真的有情，又怎么舍得親手殺死肚里的孩兒呢？”

這樣的問話叫李公公不能回答，只得暗嘆造化弄人。

當阿離再見到皇后時，頓時大吃一驚。其實那日，她并沒有破了皇后的相，也沒有殘忍到割下皇后的面皮，只是學了江湖異術(shù)，易容成了皇后的樣子，然后命人將皇后送到了遠處，想等到時日滿了再還皇后自由。

在這樣的夜里，當皇后拿著彎刀抵在她的脖間時，她除了吃驚便是警覺。

皇后瞧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陰陽怪氣地說：“明月公主，我覺得有些事情該向你說明了。”

阿離看向皇后，露出一臉疑惑。

“其實，皇上早就知道你不是我了，因為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叫我去找你，然后誘你入宮，好趁機拿走雪蓮珠。還有，你流產(chǎn)的事情也是皇上一手策劃的。他厭極了你，又怎么可能讓你懷了他的孩子呢？”

言語傳來，一切顯得那么不真實，卻如刀絞一般，讓她看清了一切。

阿離瞪圓了眼睛，而后開口問道：“你們是串謀好了的？”

“哼，別怪我無情。你進宮無非是為了報仇，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皇上總是勝過你許多的，不是嗎？”

“他勝過我？”阿離冷笑，“我與他沒有誰勝過誰，只有誰比誰還喪盡天良。你們?nèi)绱速M盡心機，不就是為了雪蓮珠嗎？他曾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又如此戲耍我。不如這樣，我與他同歸于盡如何？”

阿離的一句話叫皇后慌了。皇后對墨言的感情十分深重，為了讓他活著，就算付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皇后呵斥阿離：“你敢！”說著，手里的彎刀更用力了一分，將阿離的脖子都劃破了。鮮血順著刀刃往下流，阿離也不覺得疼，只是凄然一笑：“我為何不敢？”

“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阿離又笑了：“我既然來了此處，又怎么會怕死呢？”

皇后聽了這話倒也不慌，隨即說：“我自有我的法子叫你乖乖地交出雪蓮珠?！?/p>

“哦？”阿離倒來了興趣。

“秦淑妃與你長得一模一樣，難道你就不好奇嗎？”皇后這樣說道。

阿離看向皇后，不回應，等著皇后繼續(xù)說下去。

“她其實是你同父異母的姊妹。當年，燕國亡國，你們一族只有兩個人存活下來，一個是你，另一個便是她。但那時她不過才九歲，如今十年過去，你自然不會知道她的長相，也更加不會知曉她是你宗室的姊妹。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曉得了。當年，她在逃亡時腦袋受了傷，將一切都忘了。明月公主，我知道你雖為女子，卻有男子的胸懷，對手足自是情深，不是嗎？”

皇后的話一出口，阿離就驚住了。阿離頓時覺得怒氣集于心間，情急之下奪了皇后手里的刀，反而將皇后制住。但皇后并不還手，只說：“她還未死。公主若顧念手足之情，就將雪蓮珠拿出來獻給皇上，不然……”

聽了此言，阿離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悲涼得讓皇后有些害怕。

等阿離笑夠了，便聽見她說：“墨言，你真是好狠的心！”說著，她扭頭看向皇后，“這雪蓮珠我會親自給他的，但你必須先讓我見到我妹妹?！?/p>

“好！”

陸 誓言

等阿高見到秦淑妃時，已不是皇后的容顏，而是戴著面具。對此，秦淑妃并不知情，阿離便將事情的原委一件一件地說給秦淑妃聽。等阿離說完了，秦淑妃早已哭成了淚人兒，更是抱著阿離哭喊：“姐姐……姐姐……”

那一聲聲親人的呼喚讓阿離想起十多年前的大燕皇宮。那時，她曾是燕皇最寵愛的女兒，只因燕皇愛極了她的母親，可她的母親在生她時難產(chǎn)而死，燕皇憐惜她，便對她付出了更多的愛。外人都知道燕國皇室有一顆滄海遺珠，名為雪蓮珠，傳說此珠能延續(xù)人的壽命，醫(yī)治百病。燕皇因十分寵愛她，便將這么一個寶貝賞給了她。

只是別人不知道，她因出生的日子提前了不少，自幼便體弱多病。十歲那年，她更是生了一場大病，眼看就要死了，幸得有人將雪蓮珠進獻給燕皇，而燕皇又賜給了她，這才叫她活了下來。所以她自小就曉得那顆珠子是她的命，如果將那顆珠子給別人，那她自己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但阿離并沒有將這些告訴秦淑妃，只是叫秦淑妃等自己幾日，說自己還要回宮里了卻一些事。秦淑妃自然知道這事與墨言有關(guān)，處在如今的境地里卻說不出任何話來，只能淡淡地說一句體己話：“姐姐，這十年來我們都累了。我寧愿不要宮里的榮華富貴，只過平民百姓的平凡生活。姐姐，不要再恨了。”

阿高聽了，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將秦淑妃擁進懷里：“等我回來，然后我們就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p>

“說話算話！我一定等你回來。”

“說話算話?！?/p>

阿離仍是用皇后的容顏去見墨言。

她回去時，聽聞墨言派人翻遍了皇宮都要找到皇后在哪里，又聽聞因找不著皇后，他病得不輕。宮人們就奇怪了，怎么皇上對皇后的感情突然就如此深厚了呢？這些消息傳入她的耳中，又是一股股苦味在心中翻騰。

她再一次靠近他的榻邊，才發(fā)覺他當真是病得不輕，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薄唇緊抿，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他看上去那么軟弱無力，看得她忽然就哭了起來。淚水滴落在他的臉上，他感覺到了，想要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離了似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阿離……阿離……”

這一聲聲的呼喚叫阿離心碎，一下子就憶起初見他時的情景。那時，她是盛氣凌人的明月公主，他不過是被忽視的人質(zhì)。她高高在上，對他十分不客氣，甚至學她父皇那樣百般刁難他，可他不生氣，始終溫文爾雅地沖她笑。

那樣的笑容里透著南朝人特有的溫柔。她是北國人，所見的男子都是粗獷的，唯獨他不一樣，溫良如玉，像春風，接觸越久，越能醉了女人的心。她記不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只曉得與他相處十多年，那份愛早已像年輪一樣深深地刻進了她的生命里。

她，終究是愛他的。

當墨言醒來時，看見眼前的人是他找了許久的皇后，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覺得兩人像是隔了萬水千山一樣。他不愿再失去她，便一把將她抱進懷里，放下了所有的顧慮，說：“阿高，是我虧欠了你，讓我用余下的半生來償還，好嗎？”

她定定地看著他，淚水流出，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他難以相信，卻欣喜若狂。他想，這一切哪怕是夢也好，但愿千萬不要醒來。他正這樣想著，就見她攤開手掌，將一枚明珠遞到他的眼前：“給你。”

“你將它視作性命，你愿意給我？”

“它再珍貴，也不如你。墨言，我實在累了，不愿再背負過往的仇恨生活了。我現(xiàn)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仿佛聽到了這一生最美的話，心里涌出無盡的喜樂。他緊緊地抱著她，發(fā)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松手了。

很多年以后，對于這過往的宮中秘事，人們只知道那一位皇帝愛自己的皇后成癡，竟空置后宮，獨寵她一人。

這便成了佳話。

只是，他一直以為自己所擁有的人是阿離。

柒 阿離

后來，秦淑妃等到了阿離，等她帶自己離開了這座城，然后往燕然山的方向去了。

阿離告訴秦淑妃，翻過燕然山就是曾經(jīng)的燕國之地了。那里在北方，秦淑妃長大后未曾去過，但一路上聽阿離說了不少，心里頓生向往，只盼快一點兒到。

只是，兩人還未到燕然山，阿離就病重了。秦淑妃嚇壞了，一時手足無措，卻聽得阿離說：“不要哭，人生在世，誰也逃不了一死。你過往在宮里享盡榮華富貴，那些日子是尋常人所羨慕的?？赡阕约阂矔缘?，那里不過是一座牢籠，外表光鮮，里頭都爛透了?！?/p>

秦淑妃哭著點頭，不曉得姐姐這是不是臨終之言，心仿佛沉到了谷底，一時沉重無比。

阿離又說：“等到了故地，你就找一個平凡人好好過一生。我如果沒能走到那里，你就將我的尸體燒成灰，將我?guī)ツ抢铮脝?？?/p>

這番話將秦淑妃惹哭了。哭聲許久未停，也實在停不住，卻在阿離渴盼的目光之下，秦淑妃鄭重地點了點頭。

后來，阿高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到了后面的日子竟是一連幾日高燒不退，常常燒糊涂了就說胡話，但不外乎那一個名字——墨言。每天晚上都是這樣，直到秦淑妃再也聽不到這個名字時，一切都歸為沉寂。

秦淑妃按阿離所說的，將阿離的骨灰?guī)У窖鄧?，埋在故國的土里?/p>

秦淑妃想：姐姐應該可以安息了……

北國的皇后在皇帝病重前說出了一個秘密，皇帝在聽了那個秘密后，不到第二日就薨了。小一輩的宮人就問老一輩的人，那到底是一個什么秘密。

老一輩的人故作神秘地說，皇帝曾經(jīng)深愛著一位明月公主，后來皇帝病重，明月公主便將養(yǎng)著自己性命的滄海遺珠給了皇帝，以此來救他。明月公主深知自己活不長了，怕皇帝病好后傷心，便叫皇后裝成自己陪伴在皇帝的身邊。

有人問：“那個明月公主后來怎么樣了？”

那說的人就撲哧一笑回答道：“這我怎么知道？”

也許，只有皇后知曉一切，比方說阿離肚里的孩子是她給害的，阿離在離去前說過的那番話：“我與他隔著萬丈深淵，再怎么想去冰釋前嫌都忘不了國仇家恨，都不能叫我們彼此放下心防，既然你是愛著他的，那不如你來做阿離，替我愛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