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槍

1

78歲的李明香決定去找自己的那支步槍。

槍是1954年10月1日，在北京中南海將軍發的。將軍的湖南話帶湘潭味。說，你個女娃娃真是蠻厲害喲。

槍托上有火印燙的編號，105863。至今，李明香仍能脫口而出。

那年，李明香18歲。圓圓的臉。眼里藏著股狠勁。耳邊是兩根粗粗的辮子。她出生在獵人世家，天生一手好槍法。60年了，她都忘了自己曾有一支槍。

槍，她一直覺得是女兒劉琴逼她去找的。李明香罵，你想逼死我？

劉琴說，誰逼誰？你以為是我？

想想，的確不是她！是自己逼自己？也不是！誰呢？她流淚了：他們不承認我是全國特等英模了！

2

那天，院子里的桐花落了一地。晚上，李明香感冒了。

身子骨硬朗朗的。李明香想扛一扛就好了。可沒幾天就倒床了。喉嚨堵著痰。劉琴犟著把她抱到農用車上，摟著。張兵開車。在鎮醫院住了七天。病好了。花了一大坨錢。

病床邊，劉琴板著臉。李明香說，說不看你要看，看了你又心疼錢！

劉琴說，不看你死了呢？我不就沒媽了！

1956年，李明香打虎剿匪后回村，與隔壁家的劉柱結了婚。六年沒懷孕。接生婆說，打虎殺人，這娃做不成女人了！劉柱大哭一場。1962年春，他躺皂角樹下曬太陽，河里飄來只木盆。劉柱撈上來，衣服裹著個孩子，枯黃得像只樹蔸，盯著他笑。三年間，年輕女人餓得月事都沒了，村里四年沒生一個孩子。這女娃是哪來的呢？劉柱往河上游看一眼，淚水一漫，抱回家。過了三年，李明香居然懷了，生了兒子劉鋼。

3

屋檐下，李明香坐在那兒看狗吃食。周文才來了。黑色中山裝舊得泛白，領子扣得一絲不茍。周文才耳背，左眼框留著子彈劃痕。整天笑嘻嘻，有點傻樣。

李明香說，我差點死了。剛從醫院回來。

周文才說，你剛剛洗了？大白天洗什么澡啊？

李明香喊：我差點死了。死了！

周文才大李明香2歲，剿匪隊的戰友。李明香救過他一命。兩人都沒了老伴。2008年7月，劉柱跟劉鋼住陶城。父子倆爭了幾句，劉鋼帶老婆孩子搬店里住。半個月后，劉鋼以為老父回了竹河。回家開門，惡臭撲面，劉柱倒在床頭都爛了。周文才的老婆苗翠花原是匪首的小老婆。人水靈。匪散后不愿回家，隊長饒國泰就給了周文才做老婆。前幾年，苗翠花像中了蠱，夜里總往山上跑。七十多歲的人了，周文才攔不住。2012年中秋，好大好大的月亮。苗翠花又跑了。周文才在當年的古寨上找到時，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對著月亮。人已沒了。快八十歲的周文才仍有身蠻勁，抱回了家。這幾年，周文才有事沒事來李明香家坐坐，走20多里山路。周文才在陶城很有名，傳說他用自己的一枚英模獎章給孫子打了把吃飯的銅勺子。

李明香說，花了三千多塊，劉琴心疼得要命。周文才說，國家有規定，英模每年有補助。他伸出五個指頭：鎮里每年給我發五千塊。

4

倫子拍五集電視紀錄片《親親竹河》，講八百里竹河兩岸的奇人異事。他扛著攝像機行走在山野村莊間。一天中午，與老獵人喝苞谷酒。酒至半酣，掛坨眼屎的缺齒老獵人一副神秘樣，說，告訴你個秘密，有個女人打死過一只老虎！倫子覺得這就是一傳奇，肯定會扭轉日漸落沒的收視率。問，誰？在哪住？獵人說，我也不知道。倫子問，幾時的事？獵人說，記不得了。

不知是誰，不知哪里人，不知何年何月。老獵人的眼睛蒙著一片白翳。倫子心里說，真是糊涂人說糊涂事？

5

市民政局問，你媽是全國特等英模？劉琴說，是啊。民政局說，你把獎章證書拿來看看！劉琴記得有一年搬家，父親硬是挑了兩籮筐獎狀獎章。當晚，母女倆翻箱倒柜也沒找到獎章證書。奇怪了，老鼠嚼了也還有渣啊。劉琴問民政局，怎么辦呢？民政局說，你去省廳找找。沒有獎章證書是不能認定為英模的。

6

村子荒蕪了。倫子走向土墻布瓦屋。院子里兩個女人在吵架。劉琴站著，李明香坐椅子上。看到倫子。劉琴很警惕。

聽說，有個叫李明香的，她年輕時打死過一只老虎？倫子問。

劉琴端起地上裝豬草的木盆氣沖沖進屋去了。邊走邊說：那時國家鼓勵打虎啊，不犯法啊！

倫子說，對，當時叫打虎英雄。

英雄又怎樣呢？還不狗屁不值！劉琴在里屋憤憤地說。

倫子一聽話里有話，說，我們是陶城電視臺的，有么子難處我們幫你呼吁呼吁。

劉琴風樣卷出來。說，那你就評評，我媽怎么說也是全國英模，現在一分錢也沒得。人家市級勞模一年都發一千多塊的補助。

回臺后，倫子做了個專題新聞《一個特等英模的晚年淚》，播了。市民政局長很惱火，給臺長打電話：你電視臺憑什么認定她就是全國特等英模？說歸說，還是看望了李明香，給了幾百塊的慰問金。大家坐稻場上，陽光很溫暖。劉琴提起英模待遇的事，局長說得很貼心：再找找，找到獎章證書，民政馬上發錢！劉琴問，你們不是有文件嗎？民政局說，我們能發全國的文件？

7

竹河林業站站長范正剛與鎮宣傳干事小王喝酒。范正剛說，沒聽說這山上有老虎啊！小王說，十八歲的姑娘打得了虎？該不看花了眼，是只貓吧！

范正剛老婆抱著兩歲的孫子，說，人家花木蘭還帶兵打仗哩！

雨霧在河谷、山腰扯線一樣流蕩。竹河的山山水水一片模糊。

8

找到省城。民政廳與民政局一個腔調。劉琴說，你們有檔案啊。民政廳說，廳里搬了5次家，文革鬧了10年，辦事人員換了15個，去哪找？

于是，劉琴開始找證據。文化局的表哥楊清在《陶河縣志》上找到兩條記載。187頁：1952年冬，土匪聚集青林寨準備攻打陶城。縣剿匪大隊圍攻青林寨，全殲土匪63人。其中李明香打死3名匪兵，活捉匪首小老婆。李明香的耳朵被匪軍打穿。192頁：1954年10月1日，李明香被授予全國特等英模稱號。縣委在大禮堂召開大會，將軍獎了她一只步槍，200發子彈。

劉琴心中楊清是有學問有見識的人，想讓他一起去省城。楊清不想管這閑事。劉琴每次都給他家帶些山貨。楊清只好答應。兩人帶了《陶城縣志》和幾篇陶城名人的回憶文章來到省城。民政廳說沒法律效力。劉琴問，怎么沒法律效力了？白紙黑字的！民政廳笑了笑，對楊清說，歷史是個什么東西？總不是一些人這樣說，一些人那樣說。你是有知識的人，應該懂！楊清很尷尬，無語應答。劉琴問，沒法子了？民政廳說，你到部里查。文件是他們發的。劉琴說，桃鎮的周文才跟我媽一起表彰的，他也是全國特等英模。民政廳說，人家是也不代表你媽就是啊。劉琴恨不得扇他兩耳光，說，你說我媽不是英模？民政廳說，這是你說的。我們憑證據辦事！

從民政廳出來，兩人站大街上，人來車往。劉琴有種夢幻樣的感覺。

她沒膽量去北京。北京太大了，是個神秘的地方！現在，她變成了一匹狼，在省城的街道上東奔西突。饒國泰當過陶城縣委書記，離休前是副省長。娘倆曾去他家吃過飯。楊清回了陶城。劉琴在小旅館住下，決定天一亮去找饒國泰。

饒國泰住在醫院，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饒國泰說，你找么子找？1984年地委借去搞建國35周年成果展，被那幫娃子搞丟了。

歲月真是把殺豬刀。李明香全忘了。劉琴問，怎么辦呢？

饒國泰說，涼拌！放牛娃賠得起牯牛？

劉琴說，可他們不承認我媽是英模了。

不是他們說不承認就不承認的。這是事實，歷史誰也改變不了！饒國泰還是那個火爆脾氣。畢竟老了，兩炮一放，咳嗽不止。當年可是山都扛得起的漢子啊。

劉琴心有不甘，說，不能說丟了就丟了啊？

饒國泰說，當年剿匪三年，128個戰友命都丟了，你媽丟個獎章算么事？

劉琴沒敢再犟嘴。她怕饒國泰一口氣接不上就沒了。她心里很疼。

9

夕陽一落山，風就跟來了。秋天，日頭跑得快多了。

李明香問，他們說我不是英模？劉琴聲音像鋼珠子嘎嘣響，傷人：你是英模？獎章呢！

李明香氣得連打了幾個響嗝。

深夜。風在后山岡上奔跑。李明香聽到了老虎的嘶鳴，戰場上子彈的呼嘯。記憶醒來。她對自己說，不行！他們不能不承認我是英模！這不是錢的事！

獎章不在了，槍還在啊！我要找到那支槍。她心里亮堂了！

——第一次，李明香沒聽饒國泰的話。

張長生在剿匪隊是李明香的班長，六十年代當陶城縣委副書記，九十年代做陶城市政協主席，正廳級。李明香找到張長生家里。房子很大，倆老住。陳設很好，滿屋子的落寞。

張長生很吃驚，問，李明香，你還在農村啊？

李明香說，當年你說農村是片廣闊天地，大有作為，讓我一輩子扎根農村。我哪敢向組織提要求啊？

張長生問，還好么？

李明香說，兒子不孝順，搬城里去了。跟著女兒住村里哩。一年藥費大幾千。李明香哭了。張長生也哭了。他說，李明香，你打我幾嘴巴吧！

李明香問，我那支槍呢？

張長生嚇了一跳，問，你找槍做么事？別干傻事啊！

劉琴說，找到了槍，他們就承認我媽是英模了。

張長生松了口氣。想了想，斬釘截鐵地說，當年交誰的就找誰要去！

走時，張長生老伴裝了些營養品讓李明香帶上。倆老一直將她們送出市委家屬大院，送到街上。

10

木梓樹紅了，山像在燃燒。周文才來時，李明香正在給狗喂食。兩人坐堂屋里說話，聲音像打雷。李明香體虛，喊了兩嗓子就喘。周文才笑嘻嘻地看李明香。李明香問，你的獎章不是打勺子了嗎？他們怎樣認你是英模了呢？周文才說，誰說打了勺子？是嗩子！我嗩吶的嗩子壞了。修好后就到坡上吹，滿山都聽得到！李明香哭笑不得，說，牛頭不對馬嘴。我問你沒獎章他們怎么認了你呢？周文才說，打嗩子的是省里發的，不是到北京領的那個。

周文才把全國英模獎章給孫子打勺子的笑話傳了二十多年。當年，李明香聽到后想，那么精明的小伙子，耳聾眼瞎后，有些傻了。現在，李明香很吃驚，問，是他們搞錯了？周文才問，么事？楊明香又問了聲：是他們搞錯了？周文才眨眨那只空洞的眼睛，聽清了。說，他們耳聾眼瞎的！李明香心里酸酸的，說，我沒有獎章，他們不認我是英模了。

這次周文才一遍就聽清了。火了。說，英模就是英模，還要個么子證明。中原突圍，一個團死得只剩一個人，他找哪個來做證明？

11

李明香像溯著一條河，洄流到過去，尋找將軍發她的那只步槍。

1954年10月8日，從北京回來，李明香以宣傳畫上握槍的姿勢，走到村里。沿途都是艷羨的目光。1958年，大躍進。全民忙生產。槍用一件破棉襖裹了，藏黑布蚊帳后面。李明香在山上掄鎬頭，摳石頭。心里卻掛著屋里，一鎬扎在的腳上，血噴出來。差點瘸了。腳一好，她扛著槍找到公社武裝部長陳紅安，要還槍。陳紅安那年21歲。父親參加過黃麻起義，1946年在四野當師長。犧牲了。陳紅安不敢要！說，這是將軍發的。李明英將槍往門邊一靠，跑了。陳紅安摸了半天腦殼，將槍寄存到縣武裝部。要了張收條，走30多里山路送到李明香家。1962年，李明香當民兵連長。人多槍少，李明香拿了收條將槍取回，給民兵訓練。1966年，文革。陶城分鋼派、火派。縣城成了巷戰場。一天晚上，村子來了一群戴紅袖章的年青人，舉著火把，說李明香是保皇派，勒令交槍。李明香端槍站大門口，一個年青人往前沖，李明香朝天放了一槍。對峙到半夜，那群人下山走了。第三天是冬至。凌晨一點起床，李明香與劉柱走八十多里山路趕到陶城。天還沒亮。一進縣委大院，見陳紅安披件軍大衣出門上廁所。根紅苗正，他已是縣武裝部長。問，你們怎么來了？李明香說，還槍。陳紅安說，又是么意思？李明香說，放你這安全。陳紅安接過槍，上下看看，收了。1978年，世事平靜。陳紅安把槍還給了李明香。1983年，“嚴打”，政府要求民間槍支上繳。李明香將槍扛到鎮政府，看見陳紅安灰頭土臉坐在那。問，你怎么回來了？他沒吭聲。在街上遇到從林場巡山回來的范正剛。他一臉壞笑，說，陳部長與縣供銷社一個女民兵好上了，要跟她結婚。人家男人告到縣委，受處分回了竹河。

從此，李明香再沒見到她的槍。

12

槍跟了李明香29年，只打了三發子彈。一發打了野豬。俗話說，一豬二熊三老虎。野豬比熊和老虎都厲害。野豬吃莊稼。李明香一槍命中豬頭。另一發打了老鷹。劉琴結婚，李明香想她本是一個連爹媽都不知道的棄兒，怕在婆家受氣，就招上門女婿。山里男人不愿入贅，一個叫張兵的小伙子羨慕劉家的傳奇，反而托了人說親。1982年五一節，新女婿進門，熱熱鬧鬧。女婿想模模槍。李明香說，你就打一槍吧。響槍了，樹上的老鷹沒下來，滿樹的小鷹全飛了。李明香哈哈大笑。第三發就是紅衛兵搶槍，朝天放了一槍。

13

12年前，陳紅安將房子賣給胡安國后，搬陶城了。站在老屋稻場上，李明香喊了幾聲。胡安國挑一擔糞桶從菜園過來。

李明香問，有沒有紅安的電話？

胡安國說有。臥室墻上，用炭頭寫著幾行黑黑的數字。有一行陳舊模糊。胡安國說，這個就是。李明香仔細抄了。往回走，心里高興。在屋頭腳一滑，摔田埂上了。拼命喊。張兵在田里打農藥，跑過來。背上李明香回屋里。劉琴嚷個不停，讓張兵燒水，自己找干凈衣服。李明香感到胯骨疼得要命，怕劉琴吵，不敢喊。劉琴用熱毛巾敷。李明香嘴唇抖動。劉琴問，哪疼。李明香說，屁股。劉琴又擦正紅花油。

李明香躺床上打電話。陳紅安的手機已停機。第二天，劉琴去鎮政府。小王坐電腦前打字。說，好幾年沒見陳部長了。不來領工資，也沒誰說去世了。劉琴在街上轉了一圈。有人說他與當年那個女民兵住在她平原上的老家。有人說一個人獨自過了幾年，死了。也有人說，去他女兒那了，在美國舊金山，也可能是歐洲的瑞士。

回村子時，李明香正坐在門口望。劉琴問，還找不找？

李明香先沒吭聲，后來大聲嚷道：人會死槍不會死啊。找不到槍我這輩子算白活了。

14

饒國泰去世了。臨終遺言將骨灰埋在竹河。他在這山里打了十年游擊，剿了三年土匪。骨灰由省城大官護送到竹河。山鎮冠蓋如云。饒國泰的墓在高山頂，竹河在山下拐了道彎。墳的四周是新種的柏樹。李明香去給饒國泰上墳時，已是臘月二十四，按農村習俗算是給亡人辭年。墓地很冷清。劉琴燒火紙，張兵放鞭。李明香坐在墓邊，不言不語。夕陽西下，山上幽冷。兩口子趕忙扶著母親沿著新建的石階一步一步下了山。

三人走在竹河鎮街上。辦年貨的人讓街熱鬧了，但寒風中，李明香感到冷。

瘦小，白凈而松弛的皮膚，眼睛透出柔和的光亮。李明香與傳說中那個敦實的壯姑娘一點也不像，倒像青林寨上匪首小老婆苗翠花了，是個好看的老太太。范正剛老婆抱孩子在竹河街上遇到李明香，跟在后面看了好遠。跑回家，對正喝酒的范正剛和小王說，是不像能打死老虎的人。

小王喝得有些高。紅著臉，說，嫂子，是真的。上次送饒省長回來，一個離休大官曾是李明香的戰友，問她還在不在，還講了打虎的經過！

門外，飄起大雪。李明香腳邊放盆火看電視。倫子的《陶城檔案》節目正講兩個子彈盒和197發子彈。盒上有“人在槍在”幾個字。主持人說，現在誰也不知道它是誰的了，也不知道怎么到了市檔案館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經歷了那個烽火連天的激情歲月！

李明香一看，是她的子彈盒，與槍一起發的。字是她刻上去的。她倏地站起。說，那是我的。流出淚來！

15

劉琴在家陪母親。張兵連夜踏雪趕到陶城找到倫子。第二天早上，在電視臺講了槍和子彈盒的故事。倫子做了一個名叫《尋槍》的紀錄片，省臺、央視都播了。獲了獎！臺長將倫子喊到辦公室，說，你怎么這么不靠譜啊。上次讓你做生態環保節目，你搞了個“晚年淚”。這次讓你做歷史節目，你又弄了個“尋槍”。腦殼是不是灌漿糊了？倫子被批得暈頭暈腦，摸不清東南西北。

16

立春這晚，月亮在窗欞上。李明香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老虎和家傳的那只老銃。

朦朧中，她想起自己打死過一只老虎。

是在春天吧？對，春天。林子落滿了桐花。晚上，竹河鎮數千民兵往山上圍，說有降落傘落在山里。李明香看到兩只綠幽幽的眼睛。大家以為是美蔣特務，往上撲。是老虎！聲音作鳥獸散，李明香沒動。老虎奇怪地看她。銃響了。銃子雨一樣撒出，釘滿虎臉，一聲巨吼，樹葉瑟瑟地掉。瞎了眼的老虎顫抖著，騰空撲來。李明香不躲，死命一捅，銃進了老虎喉嚨。老虎亂跳。李明香騎到背上舉棒子猛敲虎頭。

——這是躲在樹上的人講的。李明香怎么也還原不了當時的過程了。

矮胖敦實的李明香提著棒子站在老虎邊。一個血人，一只血虎。嚇得大家半天不敢上前。抬虎下山時，天是紅紅的霞，山是新新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