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張紙

太陽快要落山了，天邊一抹淡淡的桔色，將逝未逝。街上行人匆匆，很少有人抬頭看看這美麗的景色，只是匆匆地趕往他們的目的地。

起風了，半張紙被吹起，在空中飄了飄，又漸漸地飄落，慢悠悠地，落到了人行道上。

小熙媽緊趕了二步，撿起飄落的紙張翻看了兩遍，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扔了進去。

小熙今天有些郁悶，回到家也悶悶不樂。小熙媽看著低頭悶聲不吭只顧吃飯的兒子，想了想，揀了一塊肉放到兒子碗里，輕聲問：“怎么了，今天在學校是不是被老師批評了？”

小熙搖搖頭，沒說話，悶聲把肉吃掉了。

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戶穿了進來。小小的房間，擺設簡單。小熙媽將一摞半張半張的紙張認真地整理好，撫平褶皺，用訂書機整整齊齊地訂在一起。雖然沒有商店出售的練習本那樣好看，但也似模似樣。

走進小熙的房間，小熙已經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將這一摞紙放在了小熙的書包里。替他掖了掖被子，輕輕地帶上房門離開了。

“媽。”小熙沖進廚房，對著正在做早點的媽媽，滿是惱怒的表情。

“怎么了？”小熙媽詫異道。

小熙的手上緊緊地攥著那本半張紙訂成的練習本，沖著媽媽嚷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讓我用這種練習本了？同學們都嘲笑我，說我是撿破爛的。”

小熙媽走到小熙跟前，接過練習本：“不會啊，你看，媽媽訂得很整齊啊。”

“反正我以后不要用這種練習本了，好丟人。”小熙恨恨地說。

小熙媽：“這是媽媽最近一張一張攢起來的，小熙啊，能節約就不要浪費。”

小熙一手打掉了媽媽手中的練習本：“我討厭用這種本，我討厭討厭！”扭轉身，小熙跑了出去。

小晨站在心理診所面前，猶豫了半天，咬了咬唇，推門進去。

小小的辦公室內并沒有其他病人，窗邊的盆栽在陽光下綠意盎然。小晨走了進去，腳步聲驚動了正坐在桌前埋頭工作的醫生。醫生抬頭沖著小晨笑了笑，年輕帥氣的臉龐，讓小晨一路忐忑的心頓時靜了下來。

畢業后，各種問題便接踵而至。原本快樂單純的心也丟失在了瑣碎的生活中。小晨對未來一片茫然，不由得內心又一陣慌亂。

“醫生，我該怎么辦啊？總是覺得生活處處不滿意，我是不是得了抑郁癥……”小晨垂頭喪氣。

醫生沒有回答，而是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白紙。將紙對折，在中央用鋼筆畫了一條直線，遞給了小晨。

“這是什么意思？”小晨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醫生，沒有伸手去接那張紙。

“在紙的兩側分別寫上你認為幸福和痛苦的事情。來，試試看。”醫生溫和且肯定地說道。再次將白紙遞給了小晨。

“我……不幸福。”小晨低垂著頭，沮喪地說道。

“幸福是個微妙的東西，只要你愿意想，就會有。”醫生鼓勵性的話語終于讓小晨有了行動意識。

小晨接過紙張，開始在紙上寫下“不幸福的事”。隨著指尖的移動，小晨的心理慢慢發生著變化，臉上的情緒也隨之改變。

“戀情被人嘲笑。”小晨寫下了第一行字，耳邊仿佛又想起了出門前好友那帶著嘲諷的語氣：“他就窮小子一個，憑什么娶你？他有車還是有房？你就這么嫁不出去一定要和他好？”

“上司性騷擾。”小晨眼前浮現出經理那肥頭大耳的丑模樣，總是借著各種場合對自己動手動腳。想到這里，筆下有些用力，筆尖快把紙張劃破了。

“夢想破滅。”寫到這里，想著自己因為身體原因，再也不可能去夢中的西藏看一看藍天白云。小晨的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無力地放下了手中的筆，眼神黯然。

看了看，寫得密密麻麻的半張紙。

小晨有些沮喪，不幸福的事總是這么多，這么多，讓人無可抵擋，無法逃避。

小晨停下了筆，皺起眉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后，才在“幸福的事”下面開始寫起來。

“甜蜜的愛情。”小晨回想起男友昨天冒雨送自己回家，身上仿佛還殘留著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的溫暖。

“工作上的成就。”小晨想起自己昨天終于簽下談了三個月的合同，心情似乎也飛揚起來。

“溫暖的母愛。”小晨又仿佛聽到媽媽昨天在電話中叮囑自己：“照顧好自己，天冷了多穿衣服，不要想家。”

不知不覺，白紙被小晨填滿了。原來，幸福的事也有這么多。

“其實，人生不如意是常事，只要懂得正確對待，幸福就在身邊。”醫生拿過小晨手里的那張紙，一撕兩半，遞給小晨：“丟掉不幸福的事，你就會感覺到幸福。”

小熙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小熙媽在旁邊陪同著。又一張紙出現在了小熙媽的腳邊，她習慣性地彎腰撿起。拿著紙張，剛想塞進包中，看了看小熙，猶豫了。

“媽，我去學校了，您上班去吧！”小熙笑著說道，拿過媽媽手中的紙張裝進了書包，蹦蹦跳跳地走遠了。

看著小熙遠去的背影，小熙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晨拿起那兩個半張紙，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心理咨詢室。

站在門口，看著空氣中無數的塵埃在陽光下飛舞，感受著陽光的照耀，小晨感覺異常暖和。

“新生活就要開始啦！”小晨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將那半張紙丟向空中。

半張紙隨風飄著，向街道的那頭飄去。天空漸漸變暗了，烏云開始在頭頂的天空聚集。

小熙媽正走著，瞥見了那半張紙。想著兒子剛才懂事的表現，彎腰撿起，突然，一陣風吹來，半張紙被吹到了路口處。小熙媽快步向那半張紙走去。

“吱……”一聲急促的剎車聲響起。小晨驚呆了，眼前一片血紅。

小晨愣了片刻后，轉身跑到了心理咨詢室，將那半張寫著幸福的紙張拍在了桌上。

“我把痛苦扔了，卻害了一條人命。這世界上本就沒有幸福的事。”

咨詢室外的燈光下，小晨蹲下來，低聲哭泣。

天氣突然間變得陰沉，不一會兒，雨滴沿著屋檐一滴滴地落下來，滴在小晨的心頭。

公墓內，小熙一身黑衣，胸前佩戴的白花映照得小熙的臉色愈加蒼白。無力地跪在了一座墓碑前，他撫摸著墓碑照片上微笑著的媽媽，失聲痛哭。

不遠處，小晨站在角落里，看著墓碑和哭泣的小熙，內心充滿悔恨，緊緊咬住了嘴唇。

突然，小熙回頭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小晨。看到小晨的那一刻，小熙的眼神中明顯地透露出一絲憤怒，沖她喊道：“看看你做的好事！”說罷，一拳捶打在堅硬的地面上。

小晨走了過來，緩緩地將手中那代表著幸福的半張紙放在了墓前，嘴里不停地重復著一句話：“對不起。”

淚水順著小晨的臉頰滑落下來，一滴又一滴。

看著小晨不停滴落的眼淚，小熙眼里的那一絲憤怒又變成了無奈。

小晨看著小熙復雜的眼神，回頭看了一眼那半張紙，眼神中流露出不舍。轉過頭去，失魂落魄地沿著路邊走著。

小熙拿起那半張紙，看到“溫暖的母愛”的字眼，眼前仿佛又出現了媽媽溫暖的笑容，看到媽媽將一個用半張紙訂起來的本子遞給自己，溫和地說道：“不要嫌棄它，兒子，半張紙也能承載夢想。”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映照著小晨遠去的背影，寂寥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小熙突然站起身來，追到了小晨的身邊，又看了看山上墓地的方向，伸手將半張紙遞了過去，小熙低聲說道：“媽媽說過，半張紙也能承載希望。祝你幸福！”

太陽在薄薄的云層中漸漸下落，柔和的余暉輕輕地灑在大地上。模糊間，遍地的小草都鍍上了一片金黃色。金黃色的夕陽照射下來，給小晨手中的那半張紙鍍上了一層柔光，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