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小看馬鈴薯,因為它改變了人類歷史!”
這句話是美國環境史學家W.H.麥克尼爾在《馬鈴薯如何改變了世界》一書中的開篇之言。
的確,馬鈴薯絕對沒有填飽人肚子那么簡單。自地理大發現以來,來自美洲的這個奇妙作物改變了人口結構,甚至人種的分布情況。最深刻的例子,就是發生在一個半世紀以前,那場迫使愛爾蘭人移民海外的大饑荒。
生命之光
和蘋果一樣,馬鈴薯在剛剛從美洲引進至歐洲之時,曾飽受當時人們質疑和歧視。在17世紀,英國有醫生撰文稱:“食用馬鈴薯會引起淋巴結核、斑疹傷寒以及麻風等疾病。”所以在16世紀馬鈴薯引進歐洲之后的近一個世紀時間,僅在西班牙西北海岸有小規模種植。
隨著17世紀中期英國內戰的加劇,英國國內經濟蕭條、民生凋敝。尤其是對本已極端貧困、經濟嚴重依賴不列顛島的愛爾蘭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到克倫威爾戰爭期間(1649-1652年),愛爾蘭島內已經出現小規模的饑荒。
正在此時,來自西班牙西北海岸的巴斯克漁民在愛爾蘭海灘曬魚時,將本國的馬鈴薯帶給了愛爾蘭康諾特省的饑餓農民們。
盡管很多愛爾蘭人知道馬鈴薯有毒的傳言,但意識到反正自己也快餓死了,毒死又有何妨?最早的幾位冒險者用炭火烤了這個“怪物”后,意識到這個叫馬鈴薯的東西不僅能果腹,而且竟會如此美味!
自那時以后,土豆就在愛爾蘭島風靡開來。至18世紀初,土豆已在愛爾蘭成為至高無上的東西了。而且愛爾蘭西部海岸有來自北大西洋暖流的經過,暖濕的空氣讓這片土地成為種植馬鈴薯的理想之地。
新鮮的馬鈴薯可以供給人做食物,余下的馬鈴薯也能作為豬飼料。其本身的高熱量可以使豬迅速增肥,而賣豬的錢也可被用來支付地租。因為馬鈴薯的存在,貧窮的愛爾蘭人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馬鈴薯讓愛爾蘭人富足的同時,也在刺激著當地人口數的增長。1700年,島內人口有200萬,到1841年,人口猛增至820萬,在一個半世紀內,島上的人口增長了4倍。
災禍來臨
然而,就在愛爾蘭人圣帕特里克節鼓舞歡慶一年好收成時,災難也在降臨著。
正是由于愛爾蘭人對馬鈴薯的極度依賴。到1840年,馬鈴薯已經成為愛爾蘭島內唯一的作物。然而,隨著1845年夏,馬鈴薯霜毒病來襲愛爾蘭,導致馬鈴薯大面積絕產。由于馬鈴薯霜毒病病毒依靠真菌孢子隨海風飄散。到1846年春季,整個愛爾蘭島的馬鈴薯都染上了霜毒病,饑荒由此爆發。
“在愛爾蘭,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能看到沮喪的淚水!”一位經歷過愛爾蘭饑荒的英格蘭牧師在給家人的信中如此寫道。
倫敦的冷漠
最讓人心寒的,不是饑餓的愛爾蘭農民,而是英國的態度。
自19世紀起,英國人將亞當·斯密所提倡的經濟“自由放任政策”視作信條。當這個傳統觀點被應用到實際中時,政府絕對信賴“無形的手”對經濟的操控,嚴禁政府對經濟的控制,即使到了政府不得不干預經濟的時候,也要求其干預的程度最小化。
所以在愛爾蘭危機爆發之時,嚴格奉行貿易自由主義的英國政府因不干涉為由,對愛爾蘭的饑荒表現出了極大的冷漠。1849年5月羅素勛爵在下院發表如下演說:“……在愛爾蘭目前的情況下,議會已經無法避免愛爾蘭的苦難與死亡,我明確重申,這(救助愛爾蘭)不在本院的權限之內……我認為本院為愛爾蘭饑荒再撥款10萬英鎊缺乏依據。”同樣,他的前任皮爾首相也認為,英格蘭對愛爾蘭的救助措施應該是短暫的,地主們應該保證最大的行動自由。
但英國人也意識到,幾百萬人受災,已經到了自由市場無法控制的程度,所以皮爾政府于1845年秋收時節頒布了三條措施:
“第一,下令從美國訂購大批玉米運送到愛爾蘭,在政府的糧倉低價出售。第二,任命救濟專員前往都柏林,聯合愛爾蘭地主在各地建立救濟委員會,通過興建公共工程提供就業機會。第三,取消所有輸入英國和愛爾蘭的保護性糧食進口關稅。”
然而,這看似美好的三條措施,實際上對愛爾蘭災情來說早已無濟于事。首先,在大饑荒面前,愛爾蘭貧苦農民早已經喪失了購買力,所謂的“低價”對愛爾蘭饑民來說也是天文數字。其次,救濟委員會成立后,僅安置了10萬饑民的工作崗位,而當時愛爾蘭受災人口是300萬。
在失去關稅壁壘后,降低了愛爾蘭農場主向英格蘭出口農產品的成本,所以促使地主們一方面將本已經稀缺的農產品出口至英格蘭,另一方面,不斷抬高本島的糧食價格。這造成了當年英國經濟學家羅伯特·吉芬在愛爾蘭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因為饑民對食物的迫切渴望,盡管糧食價格不斷被抬高,但需求量依舊在增加。這個經濟學怪象后來也被人稱為“吉芬商品”。
饑餓、死亡、逃難
對于當時愛爾蘭大饑荒的慘狀,親歷災難的英國藝術家詹姆斯·馬奧尼在1847年2月20日的《倫敦新聞畫報》曾有如下描述:
“任何羽毛筆、任何鉛筆都無法描繪出都柏林的恐怖,在這里我看到垂死者、活著的人、一個挨一個倒在冰冷大地上的死者,將他們身體隔開的只有他們襤褸的衣衫。在卡爾拉村,一對瘦骨嶙峋、破衣爛衫的男女青年,在已經收走土豆的土地里找食;在米尼恩斯村,石板搭成的茅草窩孤獨空寂,野狗在村中吞食尸體……”
毫無疑問,愛爾蘭歷史上的任何重大事件,都遠沒有1845-1849年發生的大饑荒對其民族感情和國家歷史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在人滿為患的城市,大饑荒還導致了疾病的散播,當時受傷寒和黃熱病侵襲的人數達150萬之多,至少有25萬人死于此病。
這場饑荒還導致了百萬人死亡,根據英國官方統計,在1841年,愛爾蘭人口為820萬,到1851年人口下降為655萬。若平衡饑荒導致的生育率下降、海外移民等因素,1846-1851年大饑荒期間人口損失超過200萬,其中100萬人口死亡。
英國官方對大饑荒的漠視態度讓饑餓的愛爾蘭人徹底寒心。天災和人禍帶來的痛苦使愛爾蘭人被迫選擇移民海外。從1846到1911年,愛爾蘭對外移民總數為330萬-350萬人。
直到今天,愛爾蘭也沒有徹底從這場災難中走出,這一點可以從移民數字的變化中看出。1911年,愛爾蘭島內人口為440萬,而2011年,島內人口為458萬。正因為饑荒歲月所帶來的痛苦記憶,在一個半世紀內,愛爾蘭始終都是人口凈流出國。
另一方面,漂泊在海外的愛爾蘭移民也正在改變著世界人口分布。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世界各國愛爾蘭后裔高達7000萬。在美國2010年的3億人口中,愛爾蘭裔美國人為5500萬,僅次于德裔美國人。
恥辱、決裂、戰爭!
發生在愛爾蘭的這場災難,讓繁榮富庶的大英帝國深深蒙羞。毫無疑問,這是英國歷史和現代文明史上無法抹去的恥辱。
大饑荒的痛苦經歷,激起了愛爾蘭人從憤怒直至起義的種種情緒。伴隨著1848年歐洲的革命浪潮,民族主義也在這片苦難的土地生根發芽。
19世紀40年代末愛爾蘭出現了民族主義激進派“青年愛爾蘭”,他們“以民族獨立為綱領”,促進了民族主義思想理論化,并利用《民族報》來宣揚天主教徒、新教徒“同一民族”的思想,這對愛爾蘭后來的歷史發展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