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面”貪官的一種結局

2015年5月27日，河北省保定市人民檢察院決定，依法對國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長魏鵬遠以涉嫌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向河北省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至此，這個家中藏有上億現金，平日卻穿衣樸素、騎自行車上班的“葛朗臺式”貪官，即將面臨法律的審判。

說起貪官，人們腦海中冒出來的通常印象是腦滿腸肥、油頭粉面、前呼后擁、揮金如土。可近年來，“葛朗臺式”貪官頻頻被曝光，除了國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長魏鵬遠，還有北戴河供水總公司原總經理馬超群、新疆吐魯番地區水利局原局長曹培武等等。“節儉”貪官們人前人后所表現出的巨大差異讓人震驚。對這類貪官的查處，一方面證明了反腐力度在加大，另一方面也“豐富”了人們對于貪腐現象的認知。

現象：人前慳吝節儉，人后家藏萬貫

法國戲劇大師巴爾扎克在其名著《人間喜劇》中描述了一個吝嗇鬼形象——歐也妮·葛朗臺，貪婪和吝嗇是他的主要性格特征。在老葛朗臺眼中，金錢高于一切，沒有錢，就什么都完了。他對金錢的渴望和占有欲幾乎達到了病態的程度：他半夜里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密室之中，愛撫、把玩、欣賞他的金幣，放進桶里，緊緊地箍好。臨死之前還讓女兒把金幣鋪在桌上，長時間地盯著，這樣他才能感到暖和。

而今，令人沒想到的是，小說中的葛朗臺，在我們當下的官場中也不乏衣缽傳人。可讓人驚嘆的是，某些貪官的節儉表現，甚至超過了普通人家，頗給人一種“摳”的感覺……

江蘇省鹽城市原人大常委會主任祁崇岳：表面上一日三餐常常是稀飯饅頭，長年穿著一身灰色布衣，家里的家電價值不超過兩萬元。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然而事實截然相反，從查實的1988年第一筆受賄算起，直到案發的1999年的最后一筆，他的犯罪次數多達250余起，涉案金額高達300多萬元。其貪腐時間長達11年。2000年11月6日下午，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原市人大常委會主任祁崇岳貪污、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案作出一審判決，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祁崇岳有期徒刑15年、沒收財產430000元；以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以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8年，沒收財產人民幣430000元，對其贓款贓物、非法所得等人民幣1400425.31元、美金12569.28元，依法全部沒收，上繳國庫。

深圳市水務局規劃建設處原處長張廣松：本已身家千萬，為何還涉嫌受賄168萬元？張廣松曾在一份悔過書中披露自己受賄的原因：“出身農家，平日舍不得花錢但特別喜歡有錢的感覺，相信只有錢才能實現自己的價值。”據辦案人員介紹，張廣松視為幸福的事情不是花錢，而是看著自己的錢不斷增加，“他經常以炒股缺資金或買房缺錢為由，暗示包工頭送錢”。盡管距張廣松受賄一案結案已過去十幾年，但直至當下此案仍具有典型意義。

蘇州吳縣市漁政管理站陽澄湖分站原站長李永元：李永元侵吞國家資產300萬元，卻舍不得花錢給自己買身衣服，因而一年四季穿制服；看李永元，平時生活十分簡樸，早晨一碗泡飯和醬菜，過著寒酸生活；對待親戚朋友，也十分吝嗇，卻熱衷于數鈔票、翻存折，堪稱是一個披著權力馬甲、穿著現代衣裳的“葛朗臺式”的貪官。再仔細讀讀新聞，就會發現，李站長“最大的樂趣”其實并不完全是在“翻存折”上。看看他的斂財經歷，就可見一斑。李站長“看著陽澄湖上養殖大閘蟹的蟹農們一個個都發財時，他不禁心癢了”。放著河水不洗船，豈不是虧了？他決定也要“靠水吃水”，使自己富起來。開始，還僅僅是在蟹季經常冷不丁地造訪養殖戶，“臨走時拎上三五斤上等蟹”，然后到市場上變賣成現錢，每年弄個幾萬元“外快”。后來，便不滿足了，為了盡快斂財，便在收費上動起了歪腦筋。不開或少開票，甚至拿從地攤上花2塊錢買來的收款憑證充當正規票據；然后是在水面轉讓上巧立名目設置“過戶費”、“簽證費”，養殖面積和收費標準他說多少就多少，蟹農們誰也不敢不交。李站長像諸侯一樣，統治著這個當年灑滿新四軍鮮血的陽澄湖水面。對他的惡劣行徑不是沒有人反映過，但是，“漁民們只能忍氣吞聲”，“漁政站內部職工因為他是一把手，對他的貪贓枉法也無可奈何”，上級領導因為他年年能完成“目標責任制”，“自然放心，也就懶得監督，反之各種榮譽稱號紛至沓來”。可見，李站長真正的樂趣是在弄權與進貢的互動中獲得的快感，是在旁若無人的驕揚跋扈中獲得的滿足，是在“清貧樸素”的成功走秀中獲得的自得。翻存折數阿拉伯數字是不行了，李站長只能在18年的大獄中扳著腳趾頭數日子了。

貴陽市人民政府原市長助理樊中黔：2010年9月14日，貴陽市人民政府原市長助理樊中黔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多年來，樊中黔受賄的贓款塞滿整整5個保險柜，包括人民幣1005萬余元、美元4萬元、金條50根等。有這么多錢，但樊中黔卻舍不得用，他平時不抽煙，不濫酒，一雙皮鞋底子換了3次還要修了再穿。案發后，樊中黔向檢察官說出感悟：“哎，這么多的錢，我拿來做什么？平時無用，這回你們拿來給我量刑時可有了大用！”

齊河縣政協原副主席、財政局原局長任居孟：2011年4月19日上午9點多，德州市檢察機關四名身著便衣的檢察官，在一個磨房將一個正在等候磨面的老者帶走。他就是齊河縣政協原副主席、財政局原局長任居孟。此時距離他2007年底退休已經過去了三年多。最終，法院以受賄罪、貪污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其有期徒刑18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60萬元。據報道，這個任主席一貫吝嗇無比，家里有176張存款單，1194萬元巨款，可為了省錢，還周末一大早起來，和一幫老頭老太太在超市門口排隊，只為買每斤便宜一角錢的雞蛋；一件貼身上衣穿了十幾年，洗得都露出了洞，依然舍不得丟掉；平時騎著一輛“除了鈴鐺其他地方都響”的自行車；被抓捕帶走前，正在磨坊等候磨面的他，還不忘讓磨坊主人把還沒有磨的玉米和大豆一一稱好，記到本子上；被抓捕后，還讓家人捎些鴨蛋來，因為監所里的鴨蛋要一塊錢一個，比外面的貴。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地區水利局原局長曹培武：曹培武，漢族，大專文化程度，出生在陜西省北部榆林地區農村一個貧窮的家庭，從小受著紅色教育，勤奮刻苦，也勤儉節約，一件棉布背心穿了30年也舍不得丟。一分錢的東西都舍不得浪費，一次收下別人給的100萬元好處費卻很坦然。曹曾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吐魯番地區水利局局長。2015年3月25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市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曹培武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曹培武表示認罪，不上訴。

國家能源局煤炭司原副司長魏鵬遠：魏鵬遠被帶走調查時，家中搜出上億現金。此事讓認識他的人很吃驚。因為魏平時衣著簡樸，經常騎一輛舊自行車上班。絲毫看不出家藏萬貫。回顧魏鵬遠的仕途，他曾很長一段時間郁郁不得志。直到2008年才開始真正大權在握。但此時已年逾50，仕途發展有限。一位業內資深人士說，煤炭價格前幾年暴漲，煤企日子普遍好過，不管是民營煤老板還是國有大型煤企的負責人大多衣著考究，而魏鵬遠穿的襯衣、褲子一看就是便宜貨，在開會或者考察時顯得很“土氣”。2015年5月27日，河北省保定市人民檢察院依法對魏鵬遠以涉嫌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向河北省保定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再吝嗇也終究要面對法律的嚴厲懲罰。

北戴河供水總公司原總經理馬超群：2014年11月，河北省紀委通報北戴河供水總公司原總經理馬超群受賄、貪污、挪用公款，家中搜出37公斤黃金、現金上億、房產手續68套。北戴河一名知情人士稱，馬超群“錢多、人橫、沒人敢惹”的名聲在當地至少已經傳了十來年，有“大哥”之稱，“他對自己和別人單位的領導都很橫。”該知情人士還透露，雖然馬超群富有，對自己卻很摳，“都知道他并不舍得花錢，從不露富，如果自己一個人吃飯，只要一碗面條。”

別看這類貪官與揮霍無度、盡情享樂，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貪官相比有所不同，其本質卻是一樣的，都是以權謀私，侵吞國家和集體財產，在貪婪的追求中獲取個人物質和精神上的享受。他們之所以看起來十分“節儉”，只不過是戴上了一道“面具”而已。畢竟，貪官再“節儉”，也終究是貪官。

探源：異化的尚權思想

“節儉”貪官們深知貪來的錢財見不得天日的道理，特別是在黨的十八大之后中央“打虎拍蠅”力度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妄圖躲過“一劫”，張口“廉潔”、閉口“清正”，恨不得在自己額頭上刻上“清官”二字。于是，貪污受賄得來的錢財再多，也成了“偷來的銅鑼不敢敲”，只能放著，過過“眼癮”。來路不正的錢財，不僅不會帶來身心的愉悅，反而是心病和負擔。那么這些畸形的心理到底變態到什么程度呢？

一是貪圖權力給他帶來滿足感。他的“私欲”是什么？為了自己的吃穿享受？顯然不是。看著“手握大權掙大錢”，而自己“得幾個小錢問心無愧”的權力滿足感是其貪腐的一個重要因素。

二是貪圖心理的平衡感。看到別人都在貪腐受賄，自己潔身自好就像吃了虧，不貪不受賄就心理不平衡。于是一次次受賄甚至索賄也覺得心安理得。

事實上，某些貪官的“葛朗臺式”表現，很可能也是出于一種生活習慣。若說他們是演員，也屬于“本色出演”。比如家中搜出現金上億元的馬超群，吃飯時經常只點一碗面，就因為點多了、點貴了并無必要，吃不了浪費可惜。同樣家藏上億現金的魏鵬遠騎自行車上班，也可能是一種理性消費，即上班沒必要坐汽車。

這就引出兩個話題：其一，貪官花自己的錢如此理性甚至小氣，為何揮霍公款卻常常眼都不眨一下？其二，既然貪來驚人的巨款實際也沒用或不敢用，為何卻總是欲壑難填？這兩對矛盾，實際上體現了“葛朗臺式”貪官的人格分裂。他們的內心本是慳吝的，他們本來可以不揮霍公款，也可不貪污不受賄而活得有模有樣的，可是一種潛規則卻發揮了巨大的魔力，在貪欲的支配下，將他們推上了與慳吝本性相反的另一面。

再如何吝嗇的貪官，其貪欲都可能膨脹到無窮大，這啟示人們，光靠思想道德和行為習慣的教育，不可能治貪。光靠高薪養廉，也可能養不了廉。因為，他們的貪腐早已脫離了自己的現實需求，不是為了需求，甚至也不完全是為了欲望而貪，而是順著某種社會慣性，像行尸走肉一樣在“機械性”地貪腐。這才是更可怕的。

顯然，造成部分“葛朗臺式”官員像個木偶、機器一樣貪錢，肯定是監督制度上出了問題。監管制度的疏漏一旦讓人有機會撈取大把好處而不被察覺，別說是“葛朗臺”，就是完全沒什么欲求之人居此位置，也可能“照單全貪”。從這個角度來說，加強制度反腐，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將權力的運行置于社會監督的陽光之下，才是治貪、反腐的根本之道。

警示：撕下“節儉”貪官的“畫皮”

貪官真的“節儉”嗎？真的愿意節儉嗎？個人認為，刻意包裝的“節儉”貪官居多，善于包裝，是貪官的共同特點。但還有一種“節儉”，也許是出于“真心”。就像上面我們列舉的“葛朗臺式”貪官魏鵬遠之流。

“節儉”貪官的出現，不僅嚴重損害了公共利益，敗壞了官場生態，也會動搖社會正常的價值觀。不得不說，反腐斗爭越深入，腐敗者越會花樣翻新。這背后暴露了權力有效監督的缺失和干部任用、管理、考核制度的缺陷。所以，要用制度撕下“節儉”貪官的畫皮，揭穿官員“大貪若廉”的伎倆，識破其偽裝面目，打擊其僥幸心理，不給腐敗者任何可乘之機。

“葛朗臺式”貪官的出現，說明反腐敗斗爭的復雜和艱巨，斗爭越深入，腐敗者越會花樣翻新。要學會識破其偽裝面目，打擊其僥幸心理，不給腐敗者以任何可乘之機。

荀子說：“口言善，身行惡，國妖也。”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可以預見，在今后較長的一段時間內，貪官很難絕跡，他們的“表演”還會粉墨登場。但是，表演畢竟只是表演，演戲畢竟時間有限，妝總要卸去，外衣總得脫下，狐貍的尾巴肯定會露出來。

反腐讓這些兩面派的腐敗分子落馬了，但如何才能從根本上讓官員不貪不腐呢？

首先要把干部尤其是領導干部的管理工作真正做實。這就要求組織部門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嚴把選人用人關，多渠道、多維度、全方位地考察干部，觀其言、查其行、知其底，防止考察失實、失真。

其次，建立健全干部財產登記制度，加大干部個人信息透明度。建立健全干部財產登記制度，對領導干部個人有關事項報告要真查實核，深查細究，認真負責地抓、較真碰硬地管，做到真管真嚴、長管長嚴。

第三，將公權置于玻璃屋內，積極發動群眾的力量，構建監管的“天羅地網”是關鍵。要充分發揮黨內監督、專門機關監督、司法監督、群眾和輿論監督的作用，構建全天候的監督網。在領導干部教育管理、重大事項決策和公開、重大事項報告、責任追究等方面強化監督管理，把權力關進“籠子”里，用制度的剛性，清除權力濫用的縫隙，讓權力在陽光下公開、公平、公正地運行，讓“節儉”貪官在陽光下顯形。

第四，高揚處罰的利劍，保持零容忍的高壓態勢，將反腐進行到底。反腐敗斗爭沒有完成時，只有進行時，將反腐進行到底，才能讓腐敗成為官員不敢觸碰的“禁區”。對于發現的腐敗問題，不論身居何職，能力多強，貢獻多大，都要發現一起，嚴懲一起，絕不姑息。

第五，忠告官員強化自律，遏制內心的私欲。黨紀國法是鐵，誰碰誰流血；黨紀國法是鋼，誰碰誰受傷。“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聽到這些話，多數人眼前會寒光閃過，心頭油然而生恐懼之感。但在無形的刀子面前，有人選擇的卻是欣然“赴死”。如果說官場如戰場，充滿刀光劍影，那么這刀就是兩面刀，劍也是雙刃劍。當手握的刀劍一邊刻著誘惑，一邊透著貪婪之時，刀便會向自己的頭上砍去，劍也會封住自己的咽喉。船到江心補漏遲，懸崖勒馬收韁晚。從建國之時的劉青山、張子善，到胡長清、成克杰、鄭筱萸等，哪個不是被“貪火”所焚，被“欲水”所溺。“貪如火，不遏則自焚；欲如水，不遏則自溺。”一旦被貪欲所支配，人就會墮落為獸，把理性和靈魂托付給了魔鬼，縱然舐血刀尖卻渾然不知。愛斯基摩人就利用狼本性貪的弱點，在鋒利的刀刃上涂上一層新鮮的動物血。等凍住后，再涂第二層、第三層……等到刀刃被凍血封裹得嚴嚴實實的時候，他們就刀尖朝上把刀反插在地上。狼找到刀尖，會興奮地舔食刀上的新鮮的凍血，在血腥味的刺激下，會越舔越快，越舔越用力，直到所有的血液被舔干凈，鋒利的刀刃暴露出來。但狼已經嗜血如狂，在血腥味的誘惑下，根本感覺不到舌頭被刀鋒劃開的疼痛。只是變得更加貪婪，舌頭抽動得更加快，血流得也更多，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地倒在血地上。這說明，令人失去理智的，是外界的誘惑力；而最終耗盡生命的，卻是內心的貪婪。

“能吏尋常見，公廉第一難。”一些落馬官員在其仕途中做過一定的貢獻，最后淪為貪官，掉進腐敗陷阱，的確讓人覺得遺憾。這恰恰反證出，在今天樹立正確權力價值觀極其重要，每個官員都必須時刻意識到，權力是來自于民眾的讓度，最終也必須用于為民眾謀求利益福祉，否則的話，這種權力行使就注定會因為失去正當性而走上歧途。官員要避免出現“雙面人生”，也只有在正確的權力價值觀驅使下，知行合一，既做能官，又做廉官，成為好官。

編輯：劉雁君 nina_lyj@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