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必要的熱情》一出版,就有了一種歷史的價值。
這種歷史的價值,體現在它是對一種狀態的描述,而這種狀態本身是抗拒描述的。這種狀態里面沒有事件,沒有刻度或里程碑,沒有激烈的情感。它是隨波逐流,支配它的只有偶然性而已,而偶然性又幾乎把它遺忘了似的。有的只是情緒的微漾,從不滿、不適到滿足、安逸,再返回去,在一個小小的振幅里擺蕩。因為振幅實在太小了,以至于區分到底是不滿還是滿足、不適還是安逸已沒有意義了。這些細小的情緒相互抵消、相互滲透,聚成一整個feeling(情感、情思),這是一代人的feeling,它的外在表現是如此微不足道,讓人很容易忘了,要是考慮到人口基數,這一微漾其實有多壯闊。
《毫無必要的熱情》只寫一個人的知覺、意識、情感和思維,卻把一代人的知覺、意識、情感和思維都帶出來了。至于現實,現實并不在別處,在景觀時代,你也別想從外在的東西來把握現實了,現實就在你的feeling里。
《毫無必要的熱情》一書由三個部分構成。第一部分“隨筆”,寫的是作者申請到一筆獎學金,在美國度過的幾個月生活。第二部分“詩”,二十幾首詩都是關于日常生活的抒情詩,“口語詩”的風格。第三部分“日記”,與作者之前的著作《出神》文體最接近,是“博客風”的散文。
當然,上述劃分是沒有多大意義的。文體的轉換并沒有改變劉天昭感受的模式,甚至她可能也從未想過借由不同的文體來表現感受的不同層次。而劉天昭的讀者事實上也明白,重要的不是看她寫什么——她寫什么都是寫她自己——而是看她怎么感受。
從《出神》到《毫無必要的熱情》,我們明顯感到作者疲憊感的加深。這種疲憊,或許并不是真實存在的疲憊,比如遷居的疲憊或勞作的疲憊,而可以說它是疲憊的預感,因為預感到疲憊而真的疲憊了。為什么疲憊?疲憊是因為我們始終在跟生活耍心眼兒,是因為我們明知中產階級的生活毫無意義,可說到底還想死死地守住,怕掉得更深、跌得更慘?
也許許多《毫無必要的熱情》的讀者都會抱怨說,作者常常流露出一種毫無必要的無力感。然而,這種無力感,乃是此刻最大的現實。我們眼看著作者探索這個世界,觀察這個世界,僅那么一點點,僅那么一下下,她就退回來了。有時,她借著美好的天氣、可靠的世俗生活提振士氣,然而煩、疲憊簡直沒出門口就又繞回來了。真的沒有出路了嗎?
出路總是有的。但出路的表現形式未必是那么清晰的。
作為文學,《毫無必要的熱情》中有極精純的文字,但這終歸是不那么重要的東西了,把《毫無必要的熱情》看成散文集、作品集就把它看扁了,最重要的是,它提出的那個問題:如何生活才算正當,尤其是在中國。
解決沒解決這個問題是另一回事,它提出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