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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

2015-04-29 00:00:00
今古傳奇·雙月號 2015年6期

漫長的八年抗日戰(zhàn)爭終于落下帷幕,自1842年清政府簽署《南京條約》以來,中國第一次重獲全面獨立。這場戰(zhàn)爭為了民族地位和國家主權而戰(zhàn),中國已經完全實現(xiàn)了這個目標。并同時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國際地位,和近一個世紀以來最虛弱的國力。而擺在日本軍國主義面前的則是一場史無前例的世紀大審判。

抗戰(zhàn)勝利前夕

“法國在德國發(fā)動攻擊之后6個星期即告屈膝,而在日本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7年后,中國在1944年仍在苦撐。”“我(魏德邁)認知到中國悲劇的一部分,是美國人對中國在1941年之前為遏阻日本而做的自我犧牲,大部分時間皆表現(xiàn)無動于衷”

“中國于大戰(zhàn)期間盟國交涉經歷——希望,允諾,最終失望”

1944年10月31日下午,一架美國C46運輸機降落在重慶機場。

前來接機的人并不多,但都身份顯赫,包括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參謀總長何應欽、美國駐中國大使赫爾利,以及外交部長宋子文。

他們迎接的對象是一位清癯儒雅的高個子美國軍人——新任駐華美軍總司令阿爾伯特·魏德邁將軍。

10月27日深夜,魏德邁在斯里蘭卡的康提駐地,接到了來自馬歇爾將軍的緊急密電,得知自己將出任駐華美軍新任總司令,以及中國戰(zhàn)區(qū)之新任參謀長。取代與蔣介石勢如水火的史迪威。

在這個寒冷的冬天,中國正面戰(zhàn)場的局勢,以及中美關系,都如同重慶的天氣一樣充滿陰霾,降至冰點。1943年底的開羅會議,中國和國民政府在盟國中的聲望還是如日中天,被正式接納為“四強”之一,然而僅僅半年之后,情況就急轉直下,中國在盟國全球戰(zhàn)略中的地位被不斷邊緣化,美國物資輸入規(guī)模遲遲不見增長,重慶與華盛頓因是否賦予史迪威指揮中美軍事力量全權,劍拔弩張,羅斯福甚至已經考慮以終止美援迫使蔣介石就范。

1944年4月,日軍更是在長達2800公里的線上,動用18個師團又6個獨立混成旅團共計70萬兵力,發(fā)動了“一號作戰(zhàn)”(中國稱為豫湘桂戰(zhàn)役),旨在打通平漢線與粵漢線這條大陸交通線,與中南半島、南洋日軍連成一片,并摧毀華南、華中美軍機場。

直至魏德邁受命準備赴任之時,日軍已攻克衡陽、零陵,逼近桂林,基本已將整個中國版圖劈為互不相連的東西兩部。

魏德邁很快就意識到,東南亞戰(zhàn)區(qū)中、美、英三國錯綜復雜的利益沖突關系,已經超越單純的軍事實力的懸殊,成為對日作戰(zhàn)的最大阻礙。魏德邁曾憤然寫道:“中國于大戰(zhàn)期間盟國交涉經歷——希望,允諾,最終失望。”

既知美國,亦知中國的魏德邁,在重重困境之際,來到中國接替史迪威。他的任務并不輕松。

山窮水盡的“四強”之一

牛津大學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拉特·米特在《中國,被遺忘的盟友》一書中指出,英美盟國在1944年做出的一系列舉動,實在可用“自私自利”來形容,是在“把中國當成一個三流合作伙伴,卻要求它像一流合作伙伴那樣行事”。

在德黑蘭會議結束后,蔣介石返回重慶,致電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明確表示對不能即刻在太平洋戰(zhàn)場發(fā)動全面反攻的失望,也提醒羅斯福,中國政府與人民正在面臨前所未有的困局,他希望華盛頓能夠立即提供一筆10億美元的貸款,并將美國駐華空軍規(guī)模翻倍,駝峰航線物資輸送量也要提高到每月2萬噸,如此才能避免中國在軍事戰(zhàn)場與經濟上的雙重崩潰。對于這一建議,羅斯福與他的白宮幕僚的反應僅僅是震怒,羅斯福告知財政部長摩根索,重慶政府既然無法有效控制通貨膨脹規(guī)模與匯率,遏制黑市與投機,則此項貸款“無論從經濟角度還是政治角度,既不合時宜,也毫無必要”,摩根索私下抱怨說“一個鎳幣也不會借給蔣與他的政府”。

1944年,中國戰(zhàn)區(qū)地位的驟然下降,不僅因為中國羸弱的國力,更緣于整個太平洋戰(zhàn)爭局勢天平的傾斜:斯蒂文·L.瑞爾登在《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史》中解釋說,早在“珍珠港事件”發(fā)生后不久,美國陸軍參謀部和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即認為中、印、緬戰(zhàn)區(qū)的各項事務為低優(yōu)先性,中國最重要的軍事用途是,為美國未來針對日本的戰(zhàn)略轟炸提供一處基地,以及牽制日軍在華投入的兵力和其他資源。到了1944年,美國軍方更是認為,在中國部署的B29重型轟炸機基地由于效用不高,維持下去的意義不大。

為了平復德黑蘭會議后重慶政府的失望情緒,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于1944年元月承諾,為中國軍隊再提供90個師的裝備與訓練,但卻沒有給出兌現(xiàn)此項承諾的具體日期與實施方案:這個模糊的計劃保證,除了在印度藍伽整訓的駐印軍(X部隊)外,還包括向國民政府陸軍提供的第一批30個師美械裝備(Y部隊,主準備用于緬北滇西反攻),和第二批30個師的計劃(Z部隊,位于桂林準備用于向東南沿海反攻)。然而直至抗戰(zhàn)結束,中國陸軍中最終完成美式裝備訓練的只有36個師。

就在日軍發(fā)動“一號作戰(zhàn)”前夕,美國駐華大使高斯提醒國務卿赫爾,中國正在牽制百萬日軍兵力,但重慶政府已開始彌漫“厭戰(zhàn)情緒”,將成為巨大的潛在威脅。在著名駐華記者白修德眼中,1944年初的中國正面戰(zhàn)場情況實在令人沮喪:“我所看到的無非散兵坑里一群一群的士兵,守著生銹的機關槍,拭擦著陳舊的步槍。中國軍隊的前哨總是二三十人一處,以傳令兵向營部聯(lián)絡,營部用電話線向師部聯(lián)絡。日本軍隊則集中在村莊里或者高地,二百至三百人一處,有輕炮兵支援。任何地方的中日兵力比大致都為五比一,但任何中國武裝士兵想要通過開闊地帶接近日本軍隊至一公里時,總會被敵方火力擊倒,對此中國軍隊束手無策。”

要想理解中國此時所面臨之困境,則必須適當放寬視界。從宏觀角度講,中國的長期抗戰(zhàn),是一種“一面硬拼蠻干,一面勉強將就”的持續(xù)動員作戰(zhàn),根據臺灣地區(qū)政治經濟學家鄭竹園的統(tǒng)計,1944年,國民政府財政收支比例中赤字已達到69%,現(xiàn)金收入為法幣61億元,而支出則高達193億,其中大約70%為軍費開支。中國原有主要稅源之關稅、鹽稅、統(tǒng)稅,皆因沿海繁榮地區(qū)在抗戰(zhàn)初期落入敵手而大部斷絕,遷入大西南后方之工廠數量、發(fā)電量只有全國戰(zhàn)前總量的4%,為了彌補龐大赤字,不得不采取增發(fā)鈔票之放松貨幣政策,引發(fā)惡性通貨膨脹,1944至1945兩年,零售物價指數已經達到1937年上半年水平的755%與2167%。

更雪上加霜的是,到了1944年中,國民政府手中全局掌握的,不過川、黔、滇、桂、湘西南五省,物資統(tǒng)制與稅收已接近“涸澤而漁”的地步,鋼產量不過每年1.3萬噸,即便最基本的輕武器彈藥制造材料,也依賴美援空運,在中印公路與滇緬公路重開之前,全國兵工廠每月步槍子彈制造數量不過400余萬發(fā),每支步槍平均分得4發(fā)。

內囊已盡,而此時中國所接受之外援不過是杯水車薪。中國接受美國“租借法案”援助總數不過8.45億美元,與英國的270億以及蘇聯(lián)的109億有天壤之別。在魏德邁履任之前,駝峰空運物資每月數量不過1萬—1.2萬噸,而其中主要用于駐華空軍,包括第14航空隊與駐中國B29遠程重型轟炸機,約占80%,用于陸軍者不過2000噸。如果再除去數百噸輕武器與彈藥制造原料,剩下者亦大部分用于滇西遠征軍入緬作戰(zhàn)之用,所以正面廣大戰(zhàn)場上的中國軍隊,根本無從享有此項外援物資。

這種在勝利曙光即將降臨之際,而又山窮水盡的局面,英美盟國領導很難設身處地,加以理解,只能以重慶國民政府“貪污”、“無能”、“缺乏作戰(zhàn)意志”作為解釋。從羅斯福,到駐重慶的謝偉思、戴維斯等“中國通”都堅持認為,在紙面上數量眾多精良的中央軍與美援物資都被蔣介石據為己有,當作“政治上的固定資產”,這種行為無疑是蔣介石消極避戰(zhàn)與竭力加強自身獨裁地位的表現(xiàn)。而解決問題的唯一出路,似乎只有將史迪威“硬插在蔣介石的頭頸上”。于是一切矛盾于1944年9月19日達到高潮,羅斯福向重慶發(fā)出了最后通牒,這封信件省略了一切外交辭令,直接提出:“立即委任史迪威將軍授以全權指揮所有中國之軍隊……余與此間各最高人員均認為,閣下及吾人對于援助中國所有之計劃如再延擱猶豫,必將完全消失。”

關鍵時刻,幸有赫爾利、霍普金斯兩位美國特使分別進行了及時斡旋,使得羅斯福擺脫了來自史迪威最大的支持者、陸軍參謀長馬歇爾的單方面影響,最終能夠體會中國問題的復雜與嚴峻。10月3日,羅斯福夫人埃莉諾拜訪了正在美國紐約養(yǎng)病的宋美齡,并邀請其前往白宮小住,這一細膩的外交動作預示著和解的開始。10月14日,羅斯福電告蔣介石,希望他提供三位接替史迪威的人選名單,。蔣介石最初提出的三位人選是歐洲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美第7集團軍司令亞歷山大·派奇,或者威勒·克魯格將軍,后因艾森豪威爾歐戰(zhàn)無法脫身,責任重大,遂以魏德邁代之。

“中國在1944年仍在苦撐”

中國有俗語“新人新氣象”,不過中國正面戰(zhàn)場形勢,并沒有隨著魏德邁之履新而迅速改觀,仍為西線(滇緬戰(zhàn)場)告捷而東線(大陸戰(zhàn)場)敗退。“當我飛抵戰(zhàn)時陪都重慶時,中美兩國關系已經被深深的猜疑、敵意所籠罩,我的任務無比艱巨,除了及時抵御日本人的攻擊,還包括將裝備莩劣、供給不足、營養(yǎng)不良的中國軍隊變成為一支有生力量。”魏德邁于11月1日就職時,于日記中如此記述。雖然兩日后云南遠征軍攻克龍陵,使得滇緬公路轉危為安,然而11月9日,桂林即告陷落。

11月10日,魏德邁在致參謀總長馬歇爾的電報中表示了自己的擔憂:“毫無疑問,目前中國的情況是嚴重的,而且在繼續(xù)惡化。桂林事實上已被包圍,柳州的陷落也在旦夕;而中國人的毫無組織與計劃的沒有章法則更是出人意表,我時常在半夜接到前方電報,要求將即將淪入敵手的空軍機場上遺留的所有設備與物資緊急炸毀。”事實上,在魏德邁拍發(fā)此電報的前一天,桂林已經被日軍攻下,柳州則在11日陷落,貴陽之情況亦甚危急,如果貴陽失守,日軍的下一個目標則是作為美軍空軍基地以及援華空運唯一的終點昆明以及陪都重慶本身。

11月29日,日軍已經越過河池、南丹、六寨,進入貴州,中美雙方都無法判斷日軍的主攻目標,是否會在打通大陸交通線之余,攻略重慶。魏德邁在此時寫給馬歇爾的電報中直言,昆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倘若失去重慶,則將釀成自開戰(zhàn)以來最為嚴重的對于中國軍民士氣之打擊,至少從駐印新式陸軍中調撥兩個全部美制裝備師才能挽救危局。

此時,魏德邁已經責成參謀班子秘密擬定計劃,首先將美國空軍總部以及中國政府遷移至成都,因為根據陳納德第14航空隊的情報,日本陸軍航空兵已經在漢口機場集結大批軍用飛機與滑翔機,推測很可能對重慶采取地面攻勢與空降結合戰(zhàn)術,以求速勝:“只要三個營左右的敵軍空降重慶,引發(fā)的混亂與恐慌將無法想象。”

魏德邁承認,造成正面戰(zhàn)場潰敗的責任,相當部分在美國:“國防部在日軍發(fā)動一號攻勢時只是擔心昆明附近的幾個美國軍用機場,而絲毫不考慮作為盟國的中國的主要利益……這種情況在美國取得萊特灣海戰(zhàn)的勝利、基本殲滅日本聯(lián)合艦隊主力,以及斯大林承諾在擊敗德國三個月后即動員60個師發(fā)動對日攻勢后,愈加嚴重,盟國對中國的局勢愈加漠不關心。”實際上,陳納德與蔣介石亦在4月呼吁美國動用部署在中國本土的B29戰(zhàn)略重型轟炸機對日軍重兵集結地,補給中心與交通線展開地毯式轟炸,以求遏制日軍攻勢,然而慘遭史迪威與美國國防部拒絕。

此時,正值新任駐華大使赫爾利返回華府述職,魏德邁特地委派兩位得力參謀幕僚陪同返回,借機向羅斯福總統(tǒng)匯報中國戰(zhàn)區(qū)所面臨的危機,但他特地在報告中強調,前景并非一片黑暗,只要再堅持6個月時間,駐華美軍就能訓練出一支至少包括30個師的精銳整編部隊,向沿海廣東地區(qū)進攻,以便迎接1945年秋天美軍在中國的登陸行動,并為中國打開一條海上運輸補給線。然而,達成此目標的前提是,無論駝峰航空輸送線還是雷多戰(zhàn)備公路,都必須努力加大援助物資的輸送量。為了加強說服力,他還特地將私人信箋一件轉交于羅斯福:“法國在德國發(fā)動攻擊之后6個星期即告屈膝,而在日本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7年后,中國在1944年仍在苦撐。當我對局勢了解更多后,我認知到中國悲劇的一部分,是我們美國人對中國在1941年之前為遏阻日本而做的自我犧牲,大部分時間皆表現(xiàn)無動于衷。”

駐華美軍助力正面戰(zhàn)場,首次完成大規(guī)模空運

雖然在履任之初,魏德邁也抱怨過“國民政府內部錯綜復雜的政治關系、低下的效率,以及蔣介石本人獨斷專行的處事方式,對于美國援助與戰(zhàn)爭前景高不可攀的預期”,然而憑借他圓潤謙虛的個性,以及對中國的了解,迅速體會到,在中國戰(zhàn)區(qū)錯綜復雜的政治局勢與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如果效法前任的簡單魯莽,無疑是行不通的。

魏德邁很快與駐華大使赫爾利達成協(xié)議,在未聽取赫爾利意見之前,絕不自行向華府匯報任何關于中國政治、經濟、外交問題,反之赫氏也不會擅自發(fā)表對中國戰(zhàn)區(qū)軍事問題的意見,并禁止美國軍官和史迪威時期一樣,隨意在各種場合發(fā)表對中國局勢與政府“官僚主義”的批評意見。其次,魏德邁也盡力使用與蔣介石等國民政府高層建立的私人友誼關系,在獲得后者信任的基礎上,盡量以溫和的建議,指出中國軍政體系中亟待整改的問題,各種決定盡量以中國利益與戰(zhàn)區(qū)大局作為考量:

正如蔣介石當年11月21日在聽到魏德邁指出的中國軍隊令出多門、編制落后等問題后,并未慍怒,只是在日記中慨嘆:“所部不力,積習難改,夫復何言,為其所云者亦多良藥苦口之言,若不再自振奮雪恥圖強,將何以為人耶。”

1944年12月初,日軍逼近貴州境內的獨山、都勻,西南門戶岌岌可危,蔣介石決定從陜西胡宗南部中抽調6萬兵員,增強云南與昆明防務:“這些部隊衣衫襤褸,營養(yǎng)不良,但這已經是重慶政府挽救戰(zhàn)局免于最后崩潰,所能拿得出手的生力軍。”魏德邁在致馬歇爾的報告中如是說。

這支增援之旅是剛剛整編增補過的陸軍第57軍,下轄第8、46、97師。1944年4月,97師師長劉安祺擢升為57軍軍長,當時日軍已經攻陷洛陽、鄭州,一路西進,57軍曾于6月中旬與日軍在靈寶血戰(zhàn),力保陜西潼關門戶不失。經中美聯(lián)合參謀部決定,由于戰(zhàn)況緊急,57軍將由美國駐華空軍整體運輸至云南。劉安祺在回憶錄中記述,美國派150多架運輸機,從西安起飛,將57軍將士分批輸送,直達云南沾益軍用機場,再步行趕赴貴州盤江八屬地區(qū)駐防:“西安大雪紛飛,積雪兩三尺深,溫度低至零下38到40攝氏度,飛經重慶時,又覺得熱得要死,抵達云南時,又覺得冷,幾次三番,疲憊不堪。”

當時由于事出倉促,美軍飛行員對航線不熟,一些飛機誤降緬甸,還有三四架飛機失事,在西安一架不幸墜落的C46運輸機上罹難的官兵中,有一名姓張的年輕上尉,剛從軍校畢業(yè),其父得知噩耗后,并未出離哀痛,只是說“做軍人早晚都有這(犧牲的)一天”。中國軍民抗戰(zhàn)意志之回升,由此可見。

此次大規(guī)模機動空運,在八年抗戰(zhàn)歷史上尚屬首次,整個57軍,“不但槍械,連大炮和部分馱送牲口都一并運輸了”(劉安祺語),同時,根據魏德邁的建議,印緬戰(zhàn)區(qū)司令索爾登亦組織大規(guī)模空運,在短短5天之內,把新六軍主力14師、22師從八莫、孟拱、密支那,連同武器、輕重火炮、吉普車,都輸送至昆明、沾益、宜良機場,使得日軍大為驚駭。

最后的勝利

1945年8月6日,一架名為“恩諾拉·蓋伊”的美國空軍飛機飛至日本城市廣島上空,擲下了重達4400公斤的原子彈——“小男孩”。這是第一顆用于襲擊人類的原子彈,瞬間就燒死了6.6萬人。如果日本還不無條件投降的話,杜魯門表示會“以一種史無前例的方式”進行“雨點般的空中突襲”。

與此同時,莫斯科方面也在快速行動。1945年8月8日下午5點,外交部長維亞切斯拉夫·莫洛托夫突然召見日本大使佐藤尚武,并交給他一封措辭強硬的信:“考慮到日本拒絕投降,盟軍向蘇聯(lián)提議其加入抵抗日本侵略的戰(zhàn)爭”,“蘇聯(lián)政府已經同意了盟軍的提案……從8月9日起,蘇聯(lián)將視自己進入對日作戰(zhàn)的狀態(tài)”。

當日凌晨1點,蘇聯(lián)的部隊就已經入駐中國東北。同一天,另一枚原子彈“胖子”被投擲在長崎,造成逾4萬人死亡。日本政府頓時陷入極度恐慌之中。8月14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

8月15日清早,蔣介石照例早起,聽完日本投降的廣播錄音,早上10點,他前往錄音室發(fā)表了自己的勝利廣播,“我們中國在黑暗和絕望的時期中,八年奮斗的信念,今天才得到了實現(xiàn)。”他莊嚴地宣布“我們國民革命的歷史使命的成功”。

抗日戰(zhàn)爭就這樣突然而意外地結束了。從1937年7月到1945年8月,中國同時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國際地位,和近一個世紀以來最虛弱的國力。戰(zhàn)爭伊始,中國還受制于治外法權和帝國主義。如今,各種不平等條約終止了。自1842年清政府簽署《南京條約》以來,中國第一次重獲全面的獨立。在亞洲,日本和英國幾十年的勢力走到了盡頭。而中國將重獲民國時期喪失的自治權力。抗日戰(zhàn)爭是為了民族地位和國家主權而戰(zhàn)斗,這是對辛亥革命的繼承,中國已經完全實現(xiàn)了這個目標。

蔣介石一邊享受著勝利的時刻,一邊審視著國內外的一片狼藉。太多的人失去生命:被炸死,被日軍殘忍屠殺,大概推算有1400-2000萬的中國人死于八年抗戰(zhàn)。

和平首日,蔣介石還有許多善后事宜需要處理,但有一件事他不敢再耽擱,結束廣播后,他就發(fā)電報給毛澤東,邀請其來重慶“共商國是”。

漫長的抗日戰(zhàn)爭終于落下帷幕,中國人終于有能力書寫歷史的新篇章。

覆滅的軍國主義幽靈

1945年8月15日中午,天皇向全國放送了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玉音”。自此,橫行于亞洲66年的軍國主義幽靈,在接下來的一周內灰飛煙滅。“歷史在這一刻重新歸零,新的紀元開始了”

一場決定日本命運的內閣會議

1945年7月27日,東京時間下午三時,一場決定日本命運的內閣會議正在永田町首相官邸的地下室舉行。自從綽號“日本家”的首相辦公樓在5月25日空襲中被炸毀之后,77歲的總理大臣鈴木貫太郎就把會議室挪到了私邸之內。

當天凌晨,英美中三國元首敦促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已經由無線電傳送到東京,天皇也瀏覽過了外務省翻譯的日文版公告,如何作出回應亟須由全體閣員確定。但在緊要關頭,軍人和文官之間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執(zhí):陸軍大臣阿南惟畿又一次唱起“一億玉碎”的高調,他認為:在“國體”問題和天皇的安置尚未獲得明確承諾的情況下,軍人絕不能放下武器。外務省次官松本俊一等人主張立即接受公告,以避免軍民不必要的犧牲。

松本的上司、外務大臣東鄉(xiāng)茂德則另有打算。這位大臣在1938—1940年曾任駐蘇大使,主持簽訂過諾門罕停戰(zhàn)協(xié)定和《日蘇中立條約》,自認為與斯大林頗有交情。他自作聰明地宣稱:既然蘇聯(lián)領導人的名字并未在公告中出現(xiàn),佐藤尚武大使在莫斯科的斡旋也沒有被蘇方完全回絕,可見日本仍有希望通過蘇聯(lián)向英美爭取寬松的和平條件。因此,在莫斯科方面的消息傳來之前,內閣不必作出表態(tài)。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這個點子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徒勞之舉,但在當時卻贏得了全體閣僚的擁護——“等待”意味著他們可以再度拖延作出決定的時間,并卸脫自己的責任。

7月28日下午4時,鈴木首相在例行記者招待會上被問及:“閣下對27日的三國共同宣言作何看法?”按照與外務省以及軍隊的默契,他滴水不漏地回答道:“共同聲明不過是開羅會議的翻版。政府不認為其有重大價值,唯有默殺。”日語“默殺”(Mokusatsu)一詞包含有不予置評、不甚關注等意味,表意極為含糊;負責將講話翻譯成英文、并在國際電臺播報的同盟社譯員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對應詞,只能勉強用了“Ignore it entirely”(全然無視)這一表達。而美國合眾社的速記員在收聽日方廣播時,為了節(jié)省時間,將鈴木的表態(tài)進一步縮寫為“Reject”(拒絕)。這就造成了一個意外的局面:本來是模棱兩可的掩飾,現(xiàn)在卻被理解成了毫無余地的回絕。

作為對鈴木的回應,8月6日上午8時15分,B29型轟炸機“恩諾拉·蓋伊”號在廣島上空投下一枚原子彈,毀滅了第2總軍司令部所在的這座城市。在那之后的一個多星期里,日本經歷了蘇聯(lián)宣戰(zhàn)、第二次原子彈轟炸、兩回合“圣斷”、一次未遂政變以及為數眾多的集體自殺,最終在8月15日中午,向全國放送了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天皇“玉音”。自1879年吞并琉球以來,橫行于亞洲66年的軍國主義幽靈,在這一個星期內灰飛煙滅。誠如荷裔美籍學者伊恩·布魯瑪(Ian Buruma)所言,歷史在這一刻重新歸零,新的紀元開始了。

“該來的終于來了”

8月6日上午8時16分,NHK東京總控制臺的話務員突然發(fā)現(xiàn):連接廣島的通信線路被完全切斷了。20分鐘后,東京鐵路調度中心的工作人員也發(fā)現(xiàn)呼叫廣島無法獲得回應。之后的5個小時里,各大報紙駐九州的記者、電臺工作人員以及第2總軍的幸存者相繼確認廣島已經被少數B29投下的神秘炸彈所摧毀,死傷慘重。7日下午1時,即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發(fā)表關于原子彈的聲明后不到6個小時,大本營終于通過NHK承認:“昨日,廣島遭B29敵機襲擊,死傷相當嚴重。敵機在空襲中似乎使用了新型炸彈,詳細情況目前尚在調查中。”

到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人相信東鄉(xiāng)茂德的“莫斯科攻略”能奏效了。但陸海軍領袖依然在鼓吹“一億玉碎”、“捍衛(wèi)國體”,拒絕對盟國服軟。9日的情節(jié)倒是十分緊湊:東京時間零點剛過,佐藤尚武大使突然被一個電話召到了克里姆林宮,蘇聯(lián)外長莫洛托夫冷淡地告訴他:“蘇聯(lián)政府將于8月9日起,與日本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此時遠東的蘇軍已經擁入滿洲,對日本關東軍發(fā)起了全面進攻。兩個小時后,東京方面從舊金山電臺插播的國際新聞中獲悉了這一消息,鈴木首相無奈地表示:“該來的終于來了。”

9日上午10時半,鈴木在皇宮內的御文庫地下室召開了最高戰(zhàn)爭指導會議(首相與外務大臣和陸海軍領導人的聯(lián)絡會)。這座地下室是在1941年花費200萬日元修建的,墻體能抵御1噸重炸彈爆炸的沖擊波。首相在會上開門見山地表示:在當前的緊迫形勢下,政府已別無選擇,唯有無條件接受《波茨坦公告》。但三大主戰(zhàn)派陸軍大臣阿南、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和軍令部總長豐田副武七嘴八舌地表示:必須要求盟國承諾“護持”日本的“國體”(即保留天皇制),以及懲處戰(zhàn)犯、解除軍隊武裝、占領軍進駐等四項條件也要商定出和緩的方式,否則便不能接受。東鄉(xiāng)外相則宣稱:除“國體護持”為底線立場外,其余問題可暫不討論,以促成盟軍盡快停火、避免更大犧牲。

就在這些無謂的扯皮仍在持續(xù)之時,11時02分,第二枚原子彈落到了長崎上空,這給下午召開的內閣會議定下了基調。14時半會議一開始,此前一直沒有表態(tài)的海軍大臣米內光政就宣稱:“本土決戰(zhàn)”有百害而無一益,應當立即聯(lián)絡美國方面、同意接受公告。阿南則繼續(xù)吹噓他那套“將美軍誘騙上岸加以圍殲”、“先取得一次大捷再同意講和”的空頭方案,和米內發(fā)生了沖突。兩個人的爭吵持續(xù)了7個多小時,中間還進行了一輪投票,始終呈現(xiàn)勢均力敵的態(tài)勢。直到晚上10時多,第二輪會議依舊沒能達成一致性方案。

“朕唯有懷抱與三國干涉還遼時的明治天皇相同的無奈心情,含淚贊同外相的提案”

精疲力盡的鈴木決心不再和稀泥。晚上11時休會后,他悄悄告訴東鄉(xiāng)茂德:自己已經恭請?zhí)旎收匍_御前會議,由這位尊貴的“現(xiàn)人神”來統(tǒng)一閣僚的意見。這是一個相當反常規(guī)的做法,因為按照慣例,政府應當首先就某一問題拿出確定的解決辦法,隨后提交給天皇;天皇只是批準內閣已經做出的決定,而不隨便發(fā)表個人意見。在政府意見完全分裂的情況下,貿然邀請?zhí)旎噬W臨最高戰(zhàn)爭指導會議,不免有推卸責任之嫌。但鈴木很清楚:只有天皇的權威才能鎮(zhèn)住好戰(zhàn)分子的氣焰。梅津、豐田等主戰(zhàn)派也不敢公開反對這一決定。

9日晚11時50分,一名侍從打開了御文庫地下室墻壁上的暗門,領著陸海軍領導人、樞密院議長、陸海軍省軍務局長以及其他要員走進90米長的地道。地道通往的是兩個月前突擊修筑的“御文庫附屬室”,位置在10米深的地下,采用鋼筋混凝土結構,能抵御50噸重炸彈的攻擊。這些要員在56平方米的小會議室中坐定后,內閣書記官長迫水久常領著身穿大元帥禮服、腰掛佩刀的天皇走了進來,會議隨即開始。

主和派首先發(fā)難。東鄉(xiāng)外相指出:在原子彈接連投下、蘇聯(lián)宣布參戰(zhàn)的今天,奢言“有條件投降”已不現(xiàn)實;政府應當在確保皇室安泰的前提下,盡快結束戰(zhàn)爭。他的意見得到了海相米內和樞密院議長平沼騏一郎的贊同。但阿南、梅津和豐田再度宣稱“本土決戰(zhàn)仍有一定程度的勝算”,形成三對三的僵局。到了10日深夜兩時,鈴木貫太郎突然站了起來,直截了當地表示:“事已至此,雖屬誠惶誠恐之至,吾仍將恭請‘圣斷’作為本會議之決定。”悶熱的小房間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不知內情的大臣們被首相的這一反常舉動驚得目瞪口呆。

在一片肅穆的氣氛中,裕仁天皇緩緩地開口了。他首先讓鈴木就座,隨后態(tài)度鮮明地表示:“空襲愈演愈烈,朕不希望再看到國家生靈涂炭,文化遭受破壞,整個人類遭受不幸。”“事到如今,只有讓更多的國民——哪怕是多一個人也好——存活下來,希望他們將來能夠東山再起。”“當然,軍人是朕的股肱,要解除他們的武裝、并把朕的臣下作為戰(zhàn)犯引渡出去,實屬不能容忍之事。但現(xiàn)在已經到了必須忍人所不能忍之苦的時候了。朕唯有懷抱與三國干涉還遼時的明治天皇相同的無奈心情,含淚贊同外相的提案。”說完這段話之后,他就離開了會議室。

其他內閣成員和軍人則要回到御文庫的地下室,正式通過御前會議做出的決定。10日清晨7時整,駐瑞士公使加瀨俊一和駐瑞典公使岡本季正同時接到了東京發(fā)來的電報,宣稱日本愿以不變更天皇統(tǒng)治權為前提,接受《波茨坦公告》。兩位公使立即將這一消息通報給了同盟國駐當地的使節(jié)。同一天晚上7時,同盟社在短波國際新聞中確認了日本將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消息,華盛頓的美國市民聞訊涌向白宮,高喊:“我們要見哈里(杜魯門)!”

昭和時代最后一次御前會議

然而杜魯門并不打算給予東京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8月12日凌晨,美國國務院對日本政府的表態(tài)做出了回應:“從投降之時起,天皇以及日本政府統(tǒng)治國家的權力將被置于盟軍最高司令的節(jié)制之下;該司令將依據本身的判斷,采取各項措施貫徹投降的決定。天皇必須授權并保證日本政府和帝國大本營簽署實現(xiàn)《波茨坦公告》的規(guī)定所必需的投降條款。”這個回應既沒有對所謂“國體護持”做出承諾,也沒有任何停火的保證。外務省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將這份答復“囫圇吞下去”,以免軍隊里的強硬分子斷章取義,引發(fā)沒完沒了的爭議。

8月13日上午9時,最高戰(zhàn)爭指導會議在首相官邸的地下室再度召開,內容為討論盟軍方面的答復。阿南、梅津、豐田三人繼續(xù)對“國體護持”和處理戰(zhàn)犯、解除武裝等問題大肆聒噪,下午的內閣會議也呈現(xiàn)兩極對立的態(tài)勢。日落前的下午6時半,鈴木再度站了起來,斬釘截鐵地表示:“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閱讀過這份答復之后,我感到美方并無惡意。雖然各國國情不同,思維方式也有差別,但就本質而言,天皇的地位并不會被強制變更。所以我認為不應當咬文嚼字。”“我打算將今日會議的內容如實上奏,并在明天再度恭請陛下‘圣斷’。”

在不到72個小時里第二次要求天皇介入政府決策,意味著文官集團與大本營已經徹底決裂;前者只有依靠天皇的最高權威,才能把投降的決定強制貫徹下去。但梅津和豐田拒絕在邀請?zhí)旎蕝⒓幼罡邞?zhàn)爭指導會議的文件上畫押,這意味著鈴木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和1941年對美開戰(zhàn)前一樣,吁請裕仁本人親自降旨、召開一次最大規(guī)模的御前會議,一言九鼎地決定投降事宜。考慮到好戰(zhàn)分子正在四處活動,留給他的時間已經相當有限。

8月14日早上8時剛過,鈴木和贊成和平的宮內大臣木戶幸一進宮,奏請?zhí)旎收匍_有內閣全體成員和大本營主要干部出席的聯(lián)席會議。裕仁當即表示:“穿便服也無妨,十點半之前到(皇宮)吹上御苑集合吧。”正在永田町等待消息的各部大臣和已經到辦公室上班的陸海軍領導人慌慌張張地從四面八方趕來,有的特地換上了晨禮服,有的還穿著皺巴巴的國民服、戴著戰(zhàn)斗帽。10時剛過,天皇提前召見了海軍元帥永野修身、第1總軍司令官杉山元、第2總軍司令官畑俊六這三位軍隊元老,宣布他已經決定停止戰(zhàn)爭,要求三人協(xié)助他穩(wěn)定軍心。

上午10時50分,昭和時代最后一次御前會議在御文庫附屬室那間小小的地下會議室召開,23位與會者分兩排就座,面向天皇。鈴木貫太郎在致完最敬禮后開始發(fā)言,他解釋說:“在內閣會議上,約有八成的人員贊同接受宣言的建議,但未能達致全體一致,以至延宕至今。某考慮再三,認為奉呈上議、為難主上罪固不輕,然而事情緊急,望席上諸位中持反對意見者速速訴諸天聽,仰候圣斷何分。”

阿南、梅津和豐田三人隨即發(fā)言。他們都主張再發(fā)一次照會、落實“國體護持”問題;如果得不到盟軍方面的滿意答復,就只有繼續(xù)作戰(zhàn)、“死中求活”。三人講完之后,天皇站了起來,邊用手帕擦臉邊說:“朕在充分研究了世界現(xiàn)狀和國內局勢以后,認為如果再將戰(zhàn)爭繼續(xù)下去,實屬不當。”“對陸海軍將士來說,諸如解除武裝、占領本土之類的事情確實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朕理解這種心情。然而如果將戰(zhàn)爭繼續(xù)下去,最后將使我國完全變成一片焦土,使萬民遭受更大的苦難,朕實在于心不忍,無以對祖宗在天之靈。”“所以,朕認為此時可以接受對方的要求,希望大家也這樣考慮。”看到天皇豁出命去的悲慟模樣,屋里的另外23個人開始號啕大哭,有的人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跪倒在地,會議室亂成一片。過了一會兒,裕仁站起身來,命令鈴木將停戰(zhàn)詔書的草稿盡快呈送給他。侍從武官長蓮沼蕃大將靜靜地打開房門,天皇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

裕仁滿頭大汗念完停戰(zhàn)詔書

下午1時,14位內閣大臣重新聚集到首相官邸的會議室內,商討停戰(zhàn)詔書的最終方案。8月10日天皇做出第一次“圣斷”后,迫水書記官長就安排著名漢學家川田瑞穗起草了一份用詞古奧的底稿。現(xiàn)在,大臣們抱著《漢日大辭典》、《廣辭林》等工具書,開始對其進行潤色。阿南要求將“戰(zhàn)勢日非”一句改為“戰(zhàn)局尚無好轉”,以免影響官兵士氣;農商大臣石黑忠篤則要求刪去關于“三種神器”的段落,以防美軍提出索要。最終刪除的部分達到了23處、101字,文字潤色18處、58字,新增內容4處、18字,可謂名副其實的“咬文嚼字”。

這份被修改得亂七八糟的草稿隨后被送往宮內省,由總務課員佐野惠作用毛筆謄寫在淡黃色的御用“奉書紙”上。由于結尾處必須留出七行空白用以蓋上御璽,佐野在心急慌忙中算錯了字數,結果漏抄了一段,只能用小號字在空白處補上。隨后天皇又親自做了五處修改,用小紙片糊在原來的字上。晚上9時,鈴木首相帶著這份有添字、有貼紙的奇特詔書再度面見天皇,由后者簽上御名、蓋上御璽,隨后首相和全體閣員也副署了自己的簽名,從而完成了法律上的投降工作。與此同時,遠在歐洲的兩公使加瀨和岡本也受命再度知會美方:天皇已簽字接受三國宣言。

午夜前的晚上11時半,身著大元帥軍服的裕仁乘車來到御政務室。他將在這里完成停戰(zhàn)詔書的錄音,以便在明天中午向全國播放。裕仁滿頭大汗,竭力保持了鎮(zhèn)定,用自幼經過訓練的、天皇專有的從高到低的獨特發(fā)音開始念稿。5分鐘后,第一次錄音完畢;由于聲音偏低,不得不再錄一遍。

11時50分,錄音完全結束。兩盤關系到日本命運的“玉音”錄音帶被裝進兩個咔嘰布袋子,由侍從德川義寬放進宮內省的辦公室。

本來按照正常程序,錄音帶應當連夜送回NHK東京會館、以備在次日播出。但大橋會長和下村總裁聽說陸軍中有些人“在搞不穩(wěn)當的動作”,認為皇宮比外界總要安全一些,因此提出將錄音帶暫時寄放在宮內。事實證明,這個決定在不經意間改變了歷史,使停戰(zhàn)決策沒有因為一場軍事政變而中途變卦。

“皇軍”造反了

在8月10日凌晨天皇做出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決定后,陸軍省一批40歲以下的少壯派軍官就開始蠢蠢欲動。他們認為:無條件投降有損日本的“國體”和軍人榮譽,萬萬不可答應。

13日下午,陸軍省軍務局軍事課長荒尾興功大佐帶著五名手下:稻葉正夫中佐、井田正孝中佐、竹下正彥中佐、椎崎二郎中佐和畑中健二少佐,來到陸相阿南的辦公室,呈上了一份私下制訂的《兵力使用計劃》。

該計劃提出動用東部軍和近衛(wèi)師團的部隊包圍皇宮,將天皇和主和派人物隔離開來,隨后逮捕鈴木、木戶、米內等“國賊”,要求美國承諾“護持國體”,否則就繼續(xù)作戰(zhàn)。阿南對此不置可否:他表示陸軍應服從天皇的“圣斷”,但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這些狂熱分子。

8月14日深夜,與裕仁在御政務室錄音幾乎同時,井田、椎崎和畑中帶著幾個同黨闖入位于皇宮以北之丸地區(qū)的近衛(wèi)師團司令部,要求師團長森糾中將出動部隊“保衛(wèi)皇國”。井田慷慨激昂地表示:“我們要奮起,要奪回美麗的日本精神。近衛(wèi)師團在這種時候正應當發(fā)揮中心作用,請閣下做出決斷。”在森糾表示拒絕后,狂熱分子先是對他開槍、接著又用軍刀猛砍他的肩膀,將其當場殺死。

15日深夜2點,畑中等人假冒森糾的名義發(fā)布了作戰(zhàn)命令:近衛(wèi)第1聯(lián)隊立即包圍皇宮、切斷其對外聯(lián)系,并控制NHK東京會館;第2聯(lián)隊開入吹上御苑,警戒包括天皇居所御文庫在內的核心地區(qū);其余幾個聯(lián)隊隨時待命,等候司令部發(fā)出下一步指令。

第1聯(lián)隊長渡邊多糧大佐對這道命令深信不疑,他下令全體官兵緊急集合點名,隨后開往NHK會館、將其徹底占領。

第2聯(lián)隊長芳賀豐次郎大佐則在14日下午就被政變者灌了迷魂湯,后者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陸相阿南、參謀總長梅津、東部軍司令官田中靜壹和森糾這四位將軍一致支持他們的行動。所以芳賀在接到偽造的命令后,立即命令所部第1、第3大隊(營)扛著軍旗開入皇宮,解除執(zhí)勤警察的武裝,控制了乾門、坂下門、吹上門等地和宮城警備司令部。該聯(lián)隊的通信兵闖入宮內省通信所,用斧子砍斷電話線,皇宮被完全孤立起來了。

帶著錄音器材離開皇宮的下村宏在第2聯(lián)隊的防區(qū)被截住,士兵從他口中得知詔書錄音帶尚未離開宮內省,馬上趕去搜查。侍從武官長蓮沼藩從睡夢中驚醒,試圖聯(lián)絡陸軍省和參謀本部,卻發(fā)現(xiàn)通信已被切斷。所幸海軍尚有一條不經過皇宮交換臺的電話專線,蓮沼遂通過這條線路將“皇軍”占領皇宮的消息傳到了外界。

受命封鎖外苑二重橋地區(qū)的第7聯(lián)隊長皆美貞作則比他的兩位同僚多了個心眼。接到畑中等人偽造的命令后,他馬上趕到設在第一生命館(在皇宮丸之內對面)的東部軍司令部,向值班人員求證:“剛才在電話上接到了師團參謀的命令,但有一些可疑之處,為防萬一,我過來問問軍司令官的意圖。”與此同時,參與叛亂的近衛(wèi)師團參謀古賀秀正少佐也把電話打到了那里:“近衛(wèi)師團決定起義了。希望東部軍也一同站出來。請東部軍司令官直接發(fā)出號令。拜托!拜托!”這樣一來,偽造命令的情況就被識破了。東部軍司令官田中靜壹大將命令參謀長馬上通知各近衛(wèi)聯(lián)隊:師團長已被叛亂者殺害,目前的命令是偽命;各聯(lián)隊現(xiàn)在由東部軍司令官直接指揮,有序從皇宮周邊撤出。凌晨3時之前,除第2聯(lián)隊之外的其他單位均按照這一新命令調整了部署。

另一方面,在宮內省大樓內尋找“玉音”錄音帶的叛亂者卻陷入了一場混亂。

原來,宮內省修筑在舊江戶城西之丸的坡地之上,由于地基乃是丘陵,所以建筑主體一面有三層、另一面只有兩層。原本在三樓進行的搜索,不知不覺就會變成二樓,這讓那些長期駐扎在宮城以外、對內廷建筑毫無了解的士兵頓有夢游之感。此外,各個房間的名牌古意盎然,如“式部職”“掌典職”“宗秩寮”“內舍人室”“縫手室”等,也足以讓摸不著頭腦的士兵頭昏腦漲。

最重要的是,宮內省職員穿的是完全相同的深藍色制服,沒有肩章、勛略等代表資歷和官階的裝飾,這使得叛亂者根本分不清錄音帶掌握在何人手中。德川義寬正是借著這個混亂的功夫,把裝有錄音帶的布袋藏進了皇后事務官室的保險柜,和一堆古書混在一起,并向正在御文庫就寢的天皇和皇后發(fā)出了告警。

凌晨3時過后,政變者在宮內省的搜索依舊一無所獲,芳賀聯(lián)隊長卻從一條保存下來的電話線路上接到了高島參謀長的澄清令。他憤怒地對椎崎、古賀等政變頭目吼道:“原來你們企圖叛亂。阿南大臣和軍司令官之所以沒來,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當然不可能來。你們一直都在騙我。從現(xiàn)在起,我再也不會按照你們的指示行事。你們立刻從這里出去!要是誰想繼續(xù)叛亂的話,就先把我殺了吧!”第2聯(lián)隊隨后開始有序地撤出吹上苑,退回到宮門附近。此時是8月15日凌晨4時整,這場政變只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就失敗了。

“皇軍”造反并不是這個凌晨唯一的新聞。在近衛(wèi)師團開進皇宮的同時,橫濱警備隊的佐佐木武雄大尉也帶著一群高中生趕到了東京,準備放火燒毀“國賊”鈴木首相的官邸。但這些人缺乏起碼的常識,帶去的是柴油,很難點燃,結果被官邸的守衛(wèi)迅速撲滅。另外三個“國賊”樞密院議長平沼、內大臣木戶以及東久邇宮親王的私邸則被這些“愛國人士”成功地付之一炬。至于皇宮政變的主謀畑中健二和椎崎二郎,他們在15日清晨被憲兵逮捕,隨后獲得釋放,但在中午11時半左右于外苑二重橋附近的廣場開槍自殺。

“玉音放送”的余波

8月15日上午10時30分,NHK播報了戰(zhàn)爭期間第846次、也是最后一次陸海軍戰(zhàn)況公報:“我航空部隊在8月13日下午,于鹿島灘以東25海里處向4艘敵航空母艦發(fā)起攻擊,擊毀1艘。”這是一段非常古怪的新聞,有人甚至懷疑天皇在最后時刻改變了主意,要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與此同時,重獲自由的大橋八郎和下村宏正帶著那盒金貴的錄音帶前往NHK會館。錄音帶被送入第8播音室之后,還發(fā)生了最后一起意外:一名值班軍官突然抓起軍刀,想破門而入,但在最后時刻被周圍的同僚放倒收押。

11時59分,收音機里傳來了資深播音員和田信賢的聲音:“從現(xiàn)在開始,進行重要廣播。請全國聽眾起立。”唯一沒有遵從這一告誡的是天皇本人:他在御文庫地下的防空室里坐著,聽著自己那略顯不自然的聲音,腦袋低垂、身體僵硬。至于大部分日本國民,他們在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位“現(xiàn)人神”的聲音。

在這份內容和語調同樣奇特的文告里,裕仁動情地回顧了1941年為求“帝國之自存與東亞之安定”,“被迫”對英美開戰(zhàn)的決策,并對一億國民“克己奉公、各盡所能”地支持對外侵略行徑表示了由衷的贊賞。

接著他話鋒一轉,義憤填膺地譴責敵人“使用殘虐之炸彈,頻殺無辜”;只是由于他本人心存善念,希望“保全億兆赤子”、挽救人類文明,才不得不接受《波茨坦公告》。

對這種不得已之舉,他表示要“忍所難忍、耐所難耐”,為萬世開太平,并希望臣民“發(fā)揚國體之精華,期不落后于世界之進化”,繼續(xù)追隨他。

至于發(fā)表聯(lián)合宣言的中美英蘇四國,在文告中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也沒有一個字提到“戰(zhàn)敗”一事。

也有一些人并未等到這一時刻。

對皇宮政變心知肚明的陸相阿南惟畿從頭一天晚上起就開始準備切腹自殺,但他顯然對部下們的行動抱有幻想,所以磨磨蹭蹭喝了一晚上的酒。

15日清晨5時半,阿南終于切了腹,隨后又讓妹夫竹下中佐用短刀在他的脖子上補了一刀,割斷了頸動脈。他留下的遺書是“一死以謝大罪”。

負責平息政變的田中大將也在不久后的8月24日,為表示對明治神宮和明治宮殿遭空襲焚毀負責而開槍自殺。

同樣不愿看到戰(zhàn)敗后“神州”景觀的還有兩位“神風特攻”健將。在九州島的大分基地,宇垣纏中將帶著老上司山本五十六生前贈送的“脅差”短刀,擠進一架“彗星”式轟炸機的后座。他率領的11架自殺飛機在當天傍晚沖向沖繩海面,再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有人在伊平屋島附近的海灘找到了宇垣的尸體。此前幾個小時,他在海軍兵學校的同期學友“特攻之父”大西瀧治郎中將在家中切腹,留下一首俳句:“也罷!也罷!暴風過后月清澈。”

播放天皇“玉音”之后,又有許多陸海軍軍官集體自殺,在不少地區(qū)還發(fā)生了軍人反對投降的暴動。

1882年頒布的《軍人敕諭》規(guī)定:“生不受俘虜之恥。”不少以此為信條的“皇軍”官兵認定:“投降詔書是天皇身邊的重臣等‘國賊’炮制的,不是天皇的本意。天皇絕不會投降;假使投降了,也一定會恪守武士道而自盡。”“我們將伴隨陛下去死。”

然而他們所衷心愛戴的天皇陛下,卻是這個國家最明智、也最愛惜性命的人。他不僅帶頭成了美軍的俘虜,而且在幾個月后還會主動登門拜訪對方的統(tǒng)帥,換取后者支持自己繼續(xù)充任日本的國家元首。

只不過在寬以待己的同時,大元帥閣下從未允許自己的子民享有相同的待遇——或許這才是日本戰(zhàn)敗的深層原因。

東京審判

東京審判是中日關系的基礎,日本右翼對歷史問題的翻案和改寫,很大程度是從對東京審判進行攻擊作為起點的。所以,有必要重回東京審判的歷史現(xiàn)場,探究天皇和戰(zhàn)犯的策略與訴求、美國的打算、法官的立場,這一切深遠地影響了今天的兩國關系

“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遭致未來的災禍”

1945年9月2日。外務大臣重光葵和參謀總長梅津美治郎代表日本正式簽訂投降文書,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至此結束。

完全接受《波茨坦公告》,就包括其中對戰(zhàn)犯將予以嚴厲的法律制裁的條款。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依據條款而設置,成為日本侵略戰(zhàn)爭的了結。它首先是個法律事件,戰(zhàn)爭罪行和戰(zhàn)爭罪犯經過紐倫堡和東京審判而確立起來,譴責侵略戰(zhàn)爭有了法律依據。它還是中日關系的終點和起點。它終結了從甲午戰(zhàn)爭以來日本對中國的侵略,開啟了中日雙方要共同面對的戰(zhàn)后時期。東京審判是中日關系的基礎,對它的態(tài)度,代表著日本人如何面對自己的過去,面對給中國人造成巨大災難的侵略責任和罪過。遺憾的是,日本人至今在這兩個問題上掙扎。

日本右翼對歷史問題的翻案和改寫,很大程度是從對東京審判進行攻擊作為起點的。所以,我們有必要重回東京審判的歷史現(xiàn)場,探究天皇和戰(zhàn)犯的策略與訴求、美國的打算、法官的立場,這一切決定了東京審判的面貌,深遠地影響了今天的兩國關系。67年前,東京審判的中國法官說:“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遭致未來的災禍。”而只有盡可能地了解東京審判的來龍去脈,在面對破壞和平的言行時,批判與抨擊才有力量。

“面對他們的處決,日本人應該嚴肅地思考”

23點30分,七名日本死囚被帶進監(jiān)獄的佛堂,戴著手銬,身邊圍著看守,履行了簡短的宗教儀式。

巢鴨監(jiān)獄安置了4個絞刑臺,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武藤章和東條英機先被執(zhí)行,東條英機的假牙和眼鏡被摘了下來,他們稱了體重,以便劊子手確定繩索的長度,這些繩索是為了絞刑專門準備的,涂過油,很潤滑。死刑犯穿著沒有任何標記的美軍救援工作服站上絞刑臺,頭部被蒙上黑色的頭巾,套上絞繩。

凌晨零時1分30秒,死刑犯進入刑場一分鐘后,準備就緒。執(zhí)行官面向死刑犯,同時撤掉四個踏臺。

土肥原賢二6分鐘斷氣,東條英機9分鐘,武藤章10分鐘,松井石根11分30秒宣布死亡。

第二組是板垣征四郎、廣田弘毅和木村兵太郎。零時20分,同時撤掉踏臺。板垣宣告死亡是在32分30秒,廣田是34分30秒,木村是35分30秒。東條、土肥原和木村信奉佛教真宗,司令部的公告里說,絞刑臺上有人念經,就是三個人中的一個。

1945年9月,開始逮捕戰(zhàn)犯,對日本軍國主義的審判啟動。三年之后,1948年12月23日凌晨零時35分剛過,日本軍國主義最主要的七個戰(zhàn)犯被宣布死亡。當天的《每日新聞》社論中寫道:“沒有人能夠宣稱,他們是唯一的罪犯,而所有其他的日本人都是反對戰(zhàn)爭的……造成悲劇的責任應該由整個民族來分擔。面對他們的處決,日本人應該嚴肅地思考這一點。”

確定戰(zhàn)犯名單重要依據的《木戶日記》

木戶幸一在1945年12月6日的日記中寫道:午后7時的新聞廣播,報道了麥克阿瑟統(tǒng)帥部公布的向近衛(wèi)公和我同時發(fā)出逮捕令的消息。8時半,我早早地接受了《朝日新聞》記者的采訪。

木戶幸一是明治維新的領袖之一木戶孝允的孫子,大學畢業(yè)兩年就繼承了侯爵爵位。1940年開始,擔任內大臣的職位,是天皇的第一親信。他負責主持、召集重臣會議,向天皇推薦首相候選人,對戰(zhàn)爭決策提出建議。他推薦了東條英機出任首相。這個時期的一系列事件,他都負有重大政治責任。

木戶幸一之前,麥克阿瑟已經逮捕了100多名戰(zhàn)犯嫌疑人,等待國際檢察局的檢察官們從中挑出遠東國際法庭的被告。因為日本政府在投降前把大部分檔案文件銷毀了,確定戰(zhàn)犯名單的重要依據,除了訊問筆錄之外,就是木戶幸一的日記和他負責的皇室會議備忘錄。木戶幸一雖然不是軍人,可他連接著天皇與內閣、軍部,是解剖這部運轉了十幾年的戰(zhàn)爭機器的中央樞紐。

木戶在回答記者問題時說:“那么多人都被傳去了,我也因此有所準備,知道一定會來找我。至于自己究竟在哪一點上被追究戰(zhàn)爭責任,那要看對方的看法,我無從知道,打算聽對方的提問再說。”

審判風暴將起,木戶幸一是帶著“任務”走向巢鴨監(jiān)獄的。12月10日,天皇裕仁為木戶設告別晚宴。據說天皇對木戶的囑咐是:“這回你真是不幸,要多注意身體。我們事先談一談。我的心境你完全了解,所以想讓你為我充分說明。”木戶幸一打算把罪名攬在自己身上,讓天皇免責,但他的親戚都留重人跟美國人相熟,透露給他占領軍的邏輯。木戶幸一在日記里寫道:“據都留君說,美國的想法不是內大臣有罪陛下無罪,而是內大臣無罪陛下亦無罪,內大臣有罪則陛下亦有罪。所以,有必要充分做好辯護準備。”

12月12日,木戶幸一向辯護律師說明了辯護方針:作為戰(zhàn)犯的責任在政府和統(tǒng)帥部。圣上對政務和軍務絕對不承擔責任。而且這次大戰(zhàn)實際上是由政府特別是軍部獨裁進行的。內大臣一職是在與政務、軍務無關的事情上輔佐君主,對戰(zhàn)爭無責任。為了讓這根本與事實不符的方針成立,他必須在檢察官面前營造出日本政治上層有武力好戰(zhàn)派和和平派,他和天皇都是和平派,并且明確說出誰是發(fā)動戰(zhàn)爭的責任人。他交出了日記,要以此證明自己一直與軍閥做斗爭。

訊問一共進行了30次。日本研究東京審判的權威栗屋憲太郎曾經查閱過對木戶的訊問筆錄,他得出的結論是:“在曠日持久的訊問當中,既有淡淡的回答,也有主審官薩蓋特許多追問不夠之處。而且還有些地方分明是木戶在說謊,卻沒有被看穿。這對并不通曉15年戰(zhàn)爭期間日本政治史的薩蓋特來講,也許是無可奈何。”

那些跟日記不符、顯而易見的謊言,木戶甚至想方設法與其他人串供。在“珍珠港事件”上,他進一步替天皇解釋,沒有人把這個奇襲計劃告訴過天皇。陛下理解為是宣戰(zhàn)之后才開始攻擊。直到開戰(zhàn)兩三天后,參謀總長和軍令部總長上奏時才知道偷襲受到美國強烈譴責。天皇對采取偷襲的行為不高興。根據栗屋憲太郎掌握的資料,木戶同天皇取得聯(lián)系,以便如果訊問天皇關于“珍珠港事件”的情況,天皇的話跟他受審的內容保持一致。

在確認天皇安全的前提下,木戶的回答很干脆,這讓檢察官效率很高。第四次訊問是關于“九一八事變”的。薩蓋特問,柳條湖事件發(fā)生后,是哪些人不顧政府不擴大事態(tài)政策,策劃擴大事態(tài)的。木戶回答,是關東軍的參謀軍官們。一個叫石原莞爾的參謀軍官態(tài)度非常強硬。在民間右翼中,點了大川周明。在第30次訊問中,薩蓋特想確定“大東亞共榮圈”的代表人物,他舉出東條英機、永野修身、及川古志郎、杉山元、武藤章的名字。除了及川以外,木戶同意了這個名單。在最后選定的28名被告當中,木戶指認了15人,超過了半數。

天皇未被起訴

天皇裕仁和麥克阿瑟的合影,刊登在1945年9月29日所有的日本報紙上。在這張由美國攝影師拍攝的照片上,裕仁戴著眼鏡,穿著正式的西裝,昂首立正,而與他并排而立的麥克阿瑟穿著寬松的軍服,雙手叉腰,很隨意地站在一旁。兩人的肢體語言讓人覺得實力超凡的占領軍對天皇是追究責任還是保護都易如反掌,全看天皇的表現(xiàn)。

這張有預示日本命運意味的照片給日本人首先帶來的沖擊其實卻是,他們第一次能把天皇的樣子看清楚。在《新聞攝影記者的證言——戰(zhàn)后新聞寫真史》上記載,只有宮內省許可的攝影師才能給天皇照相,而且必須從至少20米以外拍。通常不能只照天皇的上半身,也不能拍他的后背,因為他有一點駝背。天皇微笑的照片不能公布于世,因為他是活著的神,神不應該笑。所以,日本人從前看到的照片都是天皇一動不動地立正站直,油然而生出遙遠的、神圣的崇敬之情。

神化天皇是日本近代天皇制的主要內容之一。它起源于裕仁的祖父,明治天皇。在明治天皇登基之時,即便是京都的老百姓,也對天皇沒那么多感情。可到了1889年制定的憲法里,天皇被稱為是一個具有完整的、神圣血統(tǒng)的繼承人。他神圣不可侵犯,是帝國元首、軍隊最高指揮者和國家權力的統(tǒng)攬者。他可以召集和解散帝國議會、發(fā)布詔書取代法律、任命和罷免國務大臣、文武長官。他是法律的依據,憲法不是用來限制天皇的,而是用來保障天皇權力的實施。

在1889年憲法框架里發(fā)生的侵華戰(zhàn)爭、太平洋戰(zhàn)爭中,天皇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木戶總是強調天皇的“和平意愿”,可審訊官關心的是表示“和平意愿”的行動,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皇在終止戰(zhàn)爭時發(fā)揮的作用,如果他愿意,那么行動呢?木戶沒有答案,不僅如此,為了讓天皇與戰(zhàn)爭劃清界限而交出的《木戶日記》,讓世人從字里行間看到了天皇的權力和行動,他從未盲從過軍閥的意志。在東京審判判決時,法國法官就以《木戶日記》中的內容為例,強調天皇對開戰(zhàn)負有責任。

在侍從武官長奈良武次的日記里,還有裕仁對軍隊詳細的指示。他批準了對錦州的空襲:“陛下指示,如果張學良在錦州附近重新集結部隊,事件擴大不可避免,必要的話,余可同意事件擴大。”那次空襲中,日軍違反國際公約,把炸彈扔向了平民區(qū)。在批準熱河軍事行動時,因為這牽扯到與國聯(lián)的關系,裕仁的條件是:“注意絕對慎重對待越過萬里長城一事,如不聽從,將下令取消熱河作戰(zhàn)。”這不是對軍隊毫無控制力的口氣。

是否追究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是開庭前的一個焦點問題。在美國,由國務院、陸軍、海軍組成的調整委員會讓麥克阿瑟搜集證據,來判斷天皇裕仁是否應該承擔責任。在檢察局選定被告時,澳大利亞的曼斯菲爾德檢察官提交的戰(zhàn)犯名單中,裕仁排在第七位,嫌疑罪名是破壞和平罪和違反人道罪。

為了應對,東久邇內閣擬出《關于戰(zhàn)爭問題責任的應答要領》給上下統(tǒng)一口徑:陛下始終命令政府尋求使日美談判圓滿達成協(xié)議的途徑,直到最后階段仍未斷念。關于開戰(zhàn)的決定以及作戰(zhàn)計劃的執(zhí)行等方面,遵循憲法實施慣例,陛下不能駁回統(tǒng)帥部和政府的決定。在襲擊珍珠港之前,陛下雖然從陸海軍參謀長處聽過初期作戰(zhàn)大綱,可沒有接到關于實施細節(jié)的報告。陛下以為,上述作戰(zhàn)計劃如果要付諸實施,使用武力之前將用外交手段對付美國政府。

接替東久邇的幣原內閣,則對1889年憲法給出了解釋,天皇所決定的行為,應由其輔弼機關,政府和輔佐統(tǒng)帥大權的統(tǒng)帥部全部承擔責任。這也是木戶幸一接受審訊時,用來應對檢察官的邏輯。連關押在巢鴨監(jiān)獄里的戰(zhàn)犯嫌疑人也通過某種渠道統(tǒng)一了辯護口徑:第一,絕不能讓天皇承擔責任;第二,為國家辯護;第三,在前兩項范圍內極力為個人辯護。

裕仁自己口述了一份《獨白錄》,對開庭時可能會涉及的問題闡述想法,并把自己描述為一個無權的軍國主義傀儡。有人推斷,英文版應該轉交了麥克阿瑟的秘書。

其實在兩人合影的初次會面時,栗屋憲太郎推測,麥克阿瑟為了實現(xiàn)順利占領,已經拿定主意不追究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所以,受他影響的國際檢查局在得知澳大利亞將天皇列為戰(zhàn)犯的三天之后,麥克阿瑟向華盛頓發(fā)去了不起訴天皇的電報:“對他的控告無疑會在日本國民中引起巨大的騷亂,其影響是無法估量的。天皇是日本人統(tǒng)合的象征。排除了天皇,日本就會瓦解……很可能就需要供養(yǎng)一支百萬的軍隊,無期限地維持秩序。”

不起訴天皇,讓在巢鴨監(jiān)獄里關了5個多月的木戶松了一口氣,也讓日本人民松了一口氣,戰(zhàn)后他們持續(xù)強勁地支持天皇。戰(zhàn)爭是以天皇的名義開始的,他不但沒有作為被告,甚至沒有作為證人出現(xiàn)在法庭上。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公正和嚴肅被削弱了,難以說服他人,這是個依照法律進行的審判,而不是打著審判幌子的政治交換。梅汝璈在日記里,指出了這個問題:“某國檢察官主張把日本天皇列入戰(zhàn)犯起訴,在今天檢察官會議中引起了激辯,結果是問題暫擱置,未付表決。我說,這是個政治問題,就純法律觀念來說,我實在看不出天皇對于日本侵略戰(zhàn)爭何以會沒有責任。這個問題在法官們私人談話間迭次討論過,大多數人與我持同樣觀點。”

從占領政策上判斷,天皇是個非常有用的人,轟轟烈烈的審判最后服務于美國的利益,這讓東京審判失去了權威性。日本學者大沼保昭在文章中分析日本人對東京審判的“冷笑”心理:“說得挺漂亮,你不也在干嗎?”

美國人挑選被告

1945年9月11日。東條英機像平時一樣,早上5點前就起床,吃過早飯一直在會客室看書。門外總有外國記者敲門要求采訪,被東條的夫人勝子擋了回去。記者頻繁來訪,讓東條和勝子覺得“命運的時刻”快到了。下午3點,門外動靜越來越大,勝子給東條英機拿去早已經準備好的軍裝,她自己扮成農村老奶奶,到家門口的梅園里一邊割草,一邊觀察房間里的動靜。

有吉普車停在門口,下來幾個憲兵,敲開了東條家的大門,剛進到室內,就聽見像鞭子一樣的槍聲。東條英機倒在了面向窗戶的椅子里。

東條英機在1937年6月?lián)侮P東軍參謀長,在侵華戰(zhàn)爭里是首謀,在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時是總理大臣,他被追究責任是件毫無懸念的事情。

相比同僚的勇氣,東條英機的自殺時機和未遂在崇尚“武士道”的日本受到了嘲笑。《朝日新聞》的評論是:“世間對東條之自殺咸評為滑稽兒戲。當年身任陸相,其對士兵做發(fā)‘戰(zhàn)訓陣’,謂‘男兒不當身為戰(zhàn)俘而生還’。今則發(fā)布該訓之本人不得其死,丑態(tài)畢露。”

9月11日發(fā)布的逮捕令,針對的是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時的日本政府首腦和戰(zhàn)爭中犯有嚴重罪行的高級軍官。11月19日,麥克阿瑟發(fā)布第二次逮捕令,抓捕比較重要的日本戰(zhàn)犯,其中包括“九一八事變”的最高直接負責人本莊繁和南京大屠殺時的中國派遣軍司令官松井石根。

12月2日,麥克阿瑟發(fā)布了第三批逮捕令,名單上有59人之多,包括兩名前國務總理大臣廣田弘毅、平沼騏一郎和皇室成員梨本宮守正王。跟最早抓捕東條英機不同,后來的戰(zhàn)犯都采用自動投案的方式。戰(zhàn)犯嫌疑人不愿意戴手銬、坐囚車,所以他們接到逮捕令后,更愿意先召集記者發(fā)表感想,然后選一天,帶著行李自己去監(jiān)獄。

12月6日,麥克阿瑟發(fā)布了最后一次逮捕令,內大臣木戶幸一和三度擔任國務總理大臣、侵華戰(zhàn)爭的最高責任人之一的近衛(wèi)文麿位列其中,近衛(wèi)文麿當即自殺。

國際檢察局組成了一個指揮委員會挑選被告。首先是犯罪年代的確定。根據梅汝璈的回憶,犯罪的起點從“二戰(zhàn)”的標志事件偷襲珍珠港一路往前推算,有人提議到“盧溝橋事變”,有人提議到“九一八事變”,但是“九一八事變”的前奏是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了張作霖,從那個時候日本侵占全中國的企圖心就暴露無遺了。所以,最后犯罪的起點時間定在了1928年。

其次,挑選也確定了標準。委員會成員索利斯·霍維茨回憶,包括嫌疑人是否以侵略戰(zhàn)爭政策為己任,是否在起訴所涉期間代表某種日本權威機構,是否被看作戰(zhàn)爭罪行的事件中作為一個負有責任的主要政治人物,以及檢方是否有足夠的證據來起訴。最終的起訴名單一共28人。

梅汝璈對這個名單的評價是“差強人意”。“九一八事變”的策劃人之一石原莞爾沒有被選為被告人,連石原自己都覺得奇怪。因為名單的雛形是以“珍珠港事件”時東條內閣成員作為被告,再進行增減的。從美國立場出發(fā),美國利益的陰影始終籠罩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上。除了這28名被告,還有大約60名甲級戰(zhàn)犯嫌疑人關押在巢鴨監(jiān)獄里,本來打算再設立軍事法庭審判這些人。可是,東京審判耗時太久,趕上美蘇對立苗頭的顯現(xiàn),美國失去了追究日本戰(zhàn)爭罪行的熱情,甲級戰(zhàn)犯嫌疑人都被釋放了,右翼思想沒有經過審判和改造,重回政壇,這其中就有東條內閣工商大臣、1957年任日本首相的岸信介。

破壞和平罪是紐倫堡和東京法庭對國際法律制度的一項貢獻

市谷臺已經進入初夏,尚未燒毀的陸軍省總部將作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審判廳。從逮捕東條英機開始,檢方經過接近8個月的證據準備,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終于開庭。這天是1946年5月3日。早上8點42分,一輛巴士到達門口,前后緊跟著兩輛銀白色的憲兵專用吉普車。26名戰(zhàn)犯被告到達,另外兩名戰(zhàn)犯板垣征四郎和木村兵太郎正在押解回日本的路上。

起訴書很長,英文版有40多頁,主文14頁,其余是附錄,一共有55條罪狀。全體檢察官都在上面簽了字。法庭念完它們花了將近兩天的時間。法庭實際上審判的是日本15年里推行的一整套國策,起訴書的開頭寫的是:“在那個時期,一伙軍事犯罪分子控制并操縱了日本的對內和對外政策。這些政策導致了全球性的嚴重混亂和侵略戰(zhàn)爭,給所有愛好和平的人民以及日本人民本身造成了重大損失。”除了日本國策,還控訴了:“日本人民的整體精神受到某些危險觀念的系統(tǒng)性毒害,以至于認為日本民族優(yōu)越于亞洲其他民族,甚至優(yōu)越于世界其他民族。日本并非沒有國會,但是國會機構已經淪為大規(guī)模侵略的工具,他們推行的一整套制度與希特勒和納粹黨派在德國以及法西斯政黨在意大利建立的制度如出一轍。日本將大部分經濟和財政資源都用于發(fā)動戰(zhàn)爭,全然不顧日本人民的切身利益。”

《朝日新聞》描述了被稱為“前五位大佬”的戰(zhàn)犯的表情:東條英機表情僵硬,下顎努力向前伸,每聽到“侵略戰(zhàn)爭”這一說法的時候,就聳聳肩;松岡洋右看上去很虛弱,拄著拐杖、臉色烏青浮腫;木戶幸一咬著嘴唇,認真聽宣讀起訴書,他氣色很好;東鄉(xiāng)因為入獄才兩天,沒有什么變化;板垣從國外被押解到法庭,穿著掉了襟章的軍裝,只有上衣袖口處還殘留著大將的三顆星。

起訴書之后,按照英美法系進入罪行認否的程序,點到誰的名字,美國士兵就把麥克風拿到誰的面前,因為所有人都否認自己有罪,快得如流水,遞麥克風的士兵經常跟不上。28名被告只用了9分鐘就完成了這個環(huán)節(jié)。《朝日新聞》的評論是:“從日本人的角度來看,既然已經列舉了如此之多明顯的罪狀,在認否時再否認罪行,堅持認定自己無罪,未免太過厚顏無恥了。實際上,辯護律師們也擔心被告?zhèn)円桓蔽涫繎B(tài)度,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進入到法庭審判階段,是專業(yè)門檻很高的法律邏輯。在《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憲章》里有三項罪行屬于法庭管轄范圍:甲類是破壞和平罪,乙類是普通戰(zhàn)爭罪,丙類是違反人道罪。我們所說的甲級戰(zhàn)犯,其實不在正式的國際文件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和法庭憲章中用的是“公平及迅速審訊并懲罰在遠東的主要戰(zhàn)爭罪犯”字樣。

甲級戰(zhàn)犯是習語,他們有兩個特征,一個是位高權重,一個是犯有甲類罪行“破壞和平罪”。遠東法庭法官梅汝璈的解釋是:“這種策劃、準備、發(fā)動或實施侵略戰(zhàn)爭的罪行是最大的國際罪行,包括全部禍害的總和。這種禍害沒有地理區(qū)域限制,它是對多數國家和人民的犯罪,所以它由國際法庭共同審判,而不宜由一國法庭單獨審判。”而違反乙類、丙類的犯罪,按照國際慣例,一般是犯罪地國的國內法庭或者軍事法庭審判。

破壞和平罪是紐倫堡和東京法庭對國際法律制度的一項貢獻,它是為了阻止未來的侵略者、預防類似軸心國侵略造成的毀滅性戰(zhàn)爭而設立的。在東京審判的《起訴書》里,55項罪狀中的36項都集中在破壞和平罪上。這也是辯方律師關注的要點,反對的理由是破壞和平罪是事后法,在現(xiàn)有國際法律體系內,戰(zhàn)爭不能被認為是一種罪行。遠東法庭拒絕了這個論點,因為先前開庭審判的紐倫堡法庭已經解決了所有法律爭議,而破壞和平罪是一個紐倫堡已經確立的、能起作用的法律概念。

東京審判維持了起訴書中36條罪狀中的8項,認定的犯罪事實是:首先在1928到1945年,日本戰(zhàn)時政府各界領導人參與了一個實施侵略戰(zhàn)爭的共同計劃,目的是取得日本對東亞、西太平洋和西南太平洋以及印度洋的軍事、政治和經濟控制地位。其次,為推行這個共同計劃,他們也犯有破壞和平罪的實質罪行,實行侵略戰(zhàn)爭。侵略的國家有英聯(lián)邦、法國、蒙古、荷蘭、中國、蘇聯(lián)和美國(包括菲律賓)

除了南京大屠殺的主要負責人松井石根外,其余27名被告都被判破壞和平罪,他們獲得的刑罰是終身或者有期監(jiān)禁。這也是延續(xù)了紐倫堡審判的范例。遠東法庭的庭長韋伯在他的分述意見書里說明:“紐倫堡法庭考慮到德國發(fā)動戰(zhàn)爭的時候,侵略戰(zhàn)爭并沒有被普遍看作可判決的罪行,而沒有對這類罪犯處以極刑。遠東法庭應該照樣去做,不給那些破壞和平罪的被告判處死刑。”

懲辦南京大屠殺兇手

東京進入了酷暑,開庭兩個月之后,舉證進行到了南京大屠殺。在開庭前的起訴準備階段,國際檢察局就派人到犯罪地區(qū)做現(xiàn)場調查。南京大屠殺是日軍在“二戰(zhàn)”中最突出的暴行,國際檢察局由首席檢察官季南親自帶領六七個檢察官到中國收集證據。他們在南京、上海、北京呆了半個月,訪問官方機關和慈善團體,收集到不少統(tǒng)計數字,面談了一些當時在南京的中外人士,取得了許多書面證言,并預約十幾個有說服力的證人到東京出庭。

金陵大學醫(yī)院的美國醫(yī)生羅伯特·威爾遜講述了從12月13日開始的經歷,他的證言讓日軍暴行在法庭上逐漸明朗。“幾天之內,醫(yī)院的病人急劇增加,很快全部住滿了。一名男子的右肩被一顆子彈擊中受傷。據他所說,很多中國人被日本兵強行帶到長江沿岸,在岸邊集體射殺,尸體直接拋入長江之中。他是裝死,趁著黑暗逃了出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另外,還有一名中國警察,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刺傷,被抬到醫(yī)院。這位警察與很多人一起被強行帶到城外,日本兵用機關槍掃射人群,之后,又用刺刀猛刺。他是唯一一名生還者。他的名字叫伍長德”。

日軍入城時為“國際委員會”成員的許傳音博士講述了日軍實施三個月暴行的事實:安全區(qū)有一條規(guī)定,握有武器之人絕對不允許進入,也就是說中日雙方的軍人都不能進入安全區(qū)。但是日本兵以收容所和私人住宅里藏有中國士兵為理由,闖了進來。“日本兵用繩索將每10個或者15個中國人綁在一起,大約帶走了1500多人。我立即向國際委員會的拉貝先生報告。拉貝先生與菲奇先生跟我一起,來到日本特務機關司令部抗議。日本人約定第二天上午給回復,結果第二天早上七八點左右,機關槍的聲音傳來,我們循聲趕去,看到被帶走的中國人被機關槍掃射,悉數被殺”。

當時有幾百名日本記者和新聞紀錄片攝影者隨軍,可是屠殺和強奸沒有在日本報道。但是,日本從皇室到官員,都知道大屠殺的情況。大屠殺最激烈時南京城中日軍最高將領、朝香宮親王是良子皇后的叔叔、陸軍航空本部長,東久邇宮親王也是良子皇后的叔叔。陸軍大臣、眾議院議員、后備役、外務省也都知道。東亞局局長石射豬太郎在日記中吐露:“上海有信來,詳細報告我陸軍在南京的暴行,掠奪、強奸,觸目驚心。天哪,這是皇軍嗎?”

松井石根是南京大屠殺時的司令官,面對檢察官的詢問,他為皇室開脫責任,說朝香宮是入城前10天轉入部隊的,他與部隊的關系短,所以沒有責任。師團長才是責任的承擔者。時任華中方面軍副參謀長的武藤章又給松井石根開脫責任,說在占領南京的原命令中,只有選拔的模范部隊才允許入城,但結果所有部隊都入了城,為此,松井司令官呵斥了當時的幕僚。之后,松井大將在聽說南京大屠殺之類事件之后,發(fā)狂一樣嚴厲斥責了參謀長。然而事實是從天皇到司令官,沒有人對暴行發(fā)布過實際的懲罰命令。

起訴書里,除了直接責任人松井石根,廣田、板垣、武藤等文官都受到了追究。7名被判絞刑的戰(zhàn)犯,并不是因為最主要的破壞和平罪,而是涉及南京大屠殺等暴行的戰(zhàn)爭罪,他們違反戰(zhàn)爭規(guī)則和習慣,殺害平民。罪狀是“命令、授權及準許他們的下屬官員違反戰(zhàn)爭規(guī)則而不斷實施暴行。和故意蔑視自己的法律責任,不采取充分步驟保障遵守它們及防止它們被破壞,因而違反了戰(zhàn)爭法規(guī)”。

廣田弘毅是死囚里唯一的文官,以廣田弘毅為主角的歷史小說《落日似火》是1974年的日本暢銷書,還被拍成過電視劇。日本人一直不理解他為何要為軍隊的暴行償命,他的悲劇紳士形象在日本廣為流傳,被描繪成受到詢問時只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回答是或者否。可查閱過審訊記錄的栗屋憲太郎寫道,他不但向檢方說清楚了木戶幸一的重要作用,該承認和辯解的也都說了。

廣田弘毅雖然不是侵略戰(zhàn)爭的煽動者,可在每個階段,他都是機敏的追隨者,跟他一樣做過外相的幣原喜重郎因為抗議陸軍統(tǒng)治而辭去公職,可廣田在1933到1938年,一直留在首相和外相這樣大權在握的位置上,南京大屠殺的不作為是其中一項。法庭的理由是:“他以外務大臣的地位,在日軍進入南京城后,立即接到了關于這類暴行的報告。根據辯護方面的證據,他認為這類報告是可信的,并曾經就這項問題咨照陸軍省,還從陸軍省得到保證,說將停止這種暴行。在得到保證以后,至少一個月中仍續(xù)有關于暴行的報告。他明知上述保證沒有實行,并且每天都進行著成千的殺人、強奸婦女,以及其他的暴行,他卻以此種保證為滿足,他的怠忽已達到犯罪的程度。”

終點與起點

經過兩年多的審理,1948年11月12日,判決的日子到來了。《朝日新聞》社會部的野村正男詳細記述了戰(zhàn)犯們聽到刑罰的反應:土肥原聽到自己被判絞刑,矮胖的身子一瞬間似乎搖晃了一下,然后當眾無力地摘下耳機,踉踉蹌蹌地行了一個禮;廣田閉著眼睛,向前弓著身子,聽到英語宣判后摘下耳機,面向二樓旁聽席上的女兒微笑后離開;板垣“啪”地向前邁出一步,利落地放下耳機,以一個士官學校學生的禮節(jié)離開,并沒有行禮;木村作為東條的“副職”,預想到他被處以極刑的人少之又少;松井石根點了點頭,迅速轉向右邊離開了,讓人感到他在逃避命運;武藤章刮了胡子出席法庭,他轉過頭來行注目禮;東條英機泛綠的卡其布軍服在燈光下似乎膨脹起來,對于絞刑,他輕輕地點了兩三下頭,向樓上瞟了一眼,不緊不慢地離開法庭;木戶幸一被判終身監(jiān)禁,他規(guī)矩地鞠了一躬,有人預測他會是天皇的替罪羊,但這個預測現(xiàn)在被推翻了。

從結果上看,七個絞刑戰(zhàn)犯為他們制定的侵略計劃付出了生命代價,正義得到了伸張。國際法律學者橫田喜三郎強調,定罪是日本為進行侵略戰(zhàn)爭和實施暴行應得的教訓。

東京審判被日本人看作開創(chuàng)未來的起點,判決一宣布,侵略戰(zhàn)爭就翻篇了。日本媒體的評論是:“軍國主義被打倒、日本是有罪的,舊的日本在這一天已經結束了。”“東京審判意味著對明治以來的君主專制進行一次大手術,雖然其中伴隨著巨大痛楚,但是可以說,這成了日本這一國家開啟嶄新一頁的坐標。”所以,到了1949年,《朝日新聞》上關于東京審判的文章只有12篇,而從開庭到判決的兩年多時間一共有1138篇。

東京審判迅速從公眾話語里消失,然而卻實在地影響著現(xiàn)實中的東亞關系。2001到2006年,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年年都去參拜靖國神社,那里有12名甲級戰(zhàn)犯和審判期間死去的2名被告的牌位。這種行為對中、韓等曾經被侵略的國家既是挑釁,也是傷害。但據《朝日新聞》的民調顯示,51%的日本人“不能理解中國把靖國神社當作問題的立場”。靖國神社之爭的核心起因——東京審判,被遺忘了。

不起訴天皇是個重要的原因,日本學者鶴見俊輔認為,天皇不出現(xiàn)在審判中,對日本人理解戰(zhàn)爭責任發(fā)出模糊不清的信息,戰(zhàn)爭責任既屬于每一個人又不屬于任何人。很快,侵略戰(zhàn)爭這種不光彩的過去和天皇的戰(zhàn)爭責任被當成了一個國家禁忌。

日本民眾把自己戰(zhàn)爭和戰(zhàn)后的悲慘遭遇歸咎于戰(zhàn)時政府,他們覺得自己也是受害者。侵略戰(zhàn)爭和東京審判是28個甲級戰(zhàn)犯的事情,日本學者二村圓分析,民眾一直以“旁觀者”來看待東京審判,他們能夠為自己參與的每一個戰(zhàn)時行為找到辯解理由。

一場舉國動員,持續(xù)17年的侵略戰(zhàn)爭,在東京審判的法庭上只有28人承擔了責任,國民甚至對乙級、丙級戰(zhàn)犯一無所知。美國占領軍釋放了甲級戰(zhàn)犯嫌疑人,蔣介石同岡村寧次化敵為友。1949年1月份,蔣介石逃到臺灣前,岡村寧次和260名在中國服刑的日本戰(zhàn)犯一起被美國軍艦接回日本,從此逍遙法外。日本的侵略罪行并沒有像德國一樣持續(xù)的反思和審判,他們迅速迎來同盟國張開的寬大胸懷,美國救濟了日本的饑荒、壓制了強烈要求追究日本侵略責任的菲律賓。同盟國告訴他們:“日本侵略責任在于一小撮軍國主義統(tǒng)治者,不在日本國民。”可是國家是一個整體,沒有人民支持的機構,是不會走向戰(zhàn)爭的。

帕爾法官在審判書后面所附的異議書是最著名的攻擊武器,每個反對東京審判的日本人都會引用他的言論。帕爾代表印度出席遠東法庭,在整個審判期間,他因為探親和病假一共缺席了四個多月,是11位法官里缺席最多的人,可最后卻寫了一篇比判決書還長200頁的個人意見書。他認為破壞和平罪是事后法,并且被告不應為日本軍隊犯下的暴行負法律責任,據此,他的意見書認為被告無罪。根據梅汝璈的回憶,帕爾從宣誓到判決始終不與其他十位法官合作,每每爭辯,頑固堅持他自己的見解。但這也就是他的個人意見,并不代表法庭主張。

帕爾的意見書在1952年被松井石根的秘書出版。帕爾也曾經三次訪問日本。1952、1953年,被岸信介邀請。岸信介作為甲級戰(zhàn)犯嫌疑人被抓捕,但他幸運地躲過審判,還在1957年出任日本首相。

1966年,帕爾被岸信介的親弟弟佐藤榮作邀請訪日。佐藤在1964年出任日本首相,他稱贊帕爾為和平運動做出貢獻,頒發(fā)給他一等瑞寶章。岸信介的政治繼承人是他女婿安倍晉太郎,也就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父親。

東京審判對現(xiàn)實和未來都太重要了,日本的學者和媒體打破禁忌公開評論。既有從80年代就研究東京審判的栗屋憲太郎精深的著作,也有媒體的特別文章。《朝日新聞》討論日本人應該如何面對過去。《讀賣新聞》指明戰(zhàn)時每一個重要階段由哪些人來負責。《讀賣新聞》的董事長兼總編渡邊恒雄認為,自己作為經歷戰(zhàn)爭時期的老一代,應該在戰(zhàn)爭與責任問題上做些工作,他關注這樣一個事實,日本人從來沒有認真檢視過自己的戰(zhàn)爭責任,特別是道德和政治責任。

(參考資料:《國家人文歷史》、《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中國被遺忘的盟友》等;作者:朱步沖、楊璐、拉納·米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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