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財政路

在我這一生有限的工作歷程中，曾經有幸在縣財政局長的崗位上工作了一些年，具體是上個世紀末這個世紀初的一段時間。這一段時期應該是我國財政工作比較特殊的時期之一。之所以特殊，一個重要現象是相當地方基層財政的財力拮據，資金調度比較困難，不要說保建設保民生，就是保工資都捉襟見肘，基層欠發工資現象曾一度大面積發生，以致引起了黨中央國務院的高度重視。那幾年，財政支出安排的原則是“一要吃飯，二要建設”。財政部連續幾年向全國人大提交的工作報告，都提到了按時足額保證公務人員的工資發放問題。基層的同志，特別是像我們這些西部欠發達地區的財政干部職工，更是為實現上級提出的“兩個確保，兩個保證”的目標而日夜操勞，廢寢忘食。盡管大家使出渾身解數全力打拼，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效果往往不盡人意，財政干部常常顯得灰頭土臉甚至焦頭爛額。在這一段別有景象的財政路上，自己也經歷了比較多的艱難和風雨。

病床上見廳長

財政困難，不僅難壞了基層的局長和干事們，連省廳的廳長們常常也是夜以繼日，身心憔悴，疲憊不堪，有位廳領導就連連對我說過“忙死了，難死了”這樣的話。我尋求省廳的幫助，也是在病床上見到當時的一位廳領導的。

找了幾次市局，終于見到了局領導，聽了我的簡要匯報，他說，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們的困難。這現象現在帶有普遍性，不是誰一家的問題。這樣吧，看在你是新上任的，這一次就給你們多借些（財政的一種運行模式：借款緩解縣級資金調度困難，年終上下算賬），下不為例。市上也困難啊。我們一算賬，還不行。咋辦？我突然從市局領導“看在你是新任的”這句話受到啟發，找省上，或許還會有啥情況。有同志告訴我說，按現行財政體制，咱們不能也不該找省上借錢。我說死馬當活馬醫，先試試看吧。

經過“內線”指點，終于在醫院見到了廳領導。病床上的她正在打點滴，雖然臉上滿是因為過度勞累而顯得十分疲憊的神情，卻依然難掩她美麗、端莊的儀容。我作了自我介紹，說一個財政戰線的新兵向您報道，并請求指導。她和藹地表示歡迎，然后微弱地說，財政看似復雜，實際上工作起來也簡單，關鍵是要確保支出重點，掌握財力平衡，保證群眾生活，促進經濟高質量快速增長。經濟增長了，財政這塊蛋糕才能做得更大，才能越有保障力。只要用心學，入門是很快的。況且，你有基層工作的經驗，也會很快適應的。對于我的請求，她稍一沉思便說，雖然按現行財政體制省上不能借你款，但支持困難中的新任局長還是應該的。這樣吧，讓預算處增加對市借款，再由市上劃給你們。

終于有救了！不但當月的問題一下子解決了，還為下一月的工資籌措墊了底。我太感謝這位設身處地為基層分憂的領導。這種指導和關心，也給我日后的工作增添了極大的動力。我邊干邊摸索邊總結，終于在財政改革、工資統發、“兩個確保”以及依法理財等多項工作中有所創新，省廳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先后兩次用紅頭文件向全省轉發了我們的做法，還在我們縣開了現場會。財政部的簡報不但刊登了我們的情況，還把我們縣確定為信息直報點，全國縣級財政僅此一家。

節儉摳細辦大事

我總覺得，小到一個家庭，大到一個國家，過日子的道理其實是一樣的，這便是精打細算。這樣才能節儉度日，做到細水長流，并且有利于防止大手大腳、奢靡浪費甚至腐敗現象的發生。有人說這是小家子氣，還有點瞧不起的意思。其實，這種看法是不對的。《荀子·富國》里就說：“足國之道，節用裕民，而善臧其余。”這樣的理財之道，不僅足以“足國”，更能在短時間內足省，足市，足縣。如果大手大腳，鋪張浪費，再富有的家國也是要垮臺和敗亡的。因為“江河之流，不能盈無底之器。”。

當初，縣上除了工資不能按時足額發放之外，還欠著巨額“債務”：一筆是（財政系統內部）上下算賬，縣局欠市局1500萬元左右，一筆是拖欠應兌現干部職工調整工資的數額達數百萬元。而那時，全縣的地方收入每年也就四五千萬元。我的頭真比斗大！

怎么辦？我一方面學習鉆研財政知識，向行家請教，另一方面與大家共同商量。辦法無非是開源和節流兩條。開源不光是促生產，抓收入，還緊盯上級不放，因為這樣更能夠立竿見影。節流，則更是早上栽樹晚上乘涼的事情，而且，立即從自身做起：上級來人接待一律從簡；系統內部狠剎互相吃請以及借口工作公款旅游之風；部門之間原則上不搞你來我往的吃喝應酬；對車輛實行嚴格管理等。這么一抓，有人就受不了了，并放出話來：財政是拿錢換錢哩。今天花個小頭，明天得到的可能就是大頭。這把上面的人慢待了，到年底看結個啥果果呀？聽到這些話，我并不為所動。就我所接觸到的上級財政的領導和同志，還沒有人因接待從簡而變色的，他們大多對繁文縟節和過于熱情的接待比較反感，許多時候只是礙于情面不說罷了。過了一段時間一算賬，僅財政系統公務接待這一塊就節省了十多萬元。看來，抓與不抓大不一樣。年底一算賬，全縣爭取到手的各種補助與項目資金非但沒減少，反而還增加了好幾百萬元。

當然，一個人、一個單位的節儉或者不顯得什么，一天的節儉也可能不會是一個驚人的數字，但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多數人絕大多數單位都行動起來（盡管開始時并不自覺自愿），卻是一個了不得、了不起的壯舉。況且，節儉出來的每一分錢，就在“自己”的國庫里。作為局長，整個的收支賬，特別是支出賬，我幾乎一個星期一“小”算，一個月一“中”算，一個季度一“大”算。這樣，年終再算總賬的時候，就不會愁眉苦臉了。

在每次的“小”算和“中”算中，我緊盯的是公用經費這一塊。由于財力有限，年初的預算標準較低，許多部門在運行中向財政申請，財政在預留的財力中視情況予以追加。當然，財政局的審批權限是有限定的。我就想，要想早點擺脫困境，兌現調資，大家從當下起就要過緊日子。我在心里這樣算賬：全縣如果每天節支1萬元，一年就是360萬；再增加5000元的節支額度，一年節支至少就是500萬元以上500萬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再說了，初看一天1萬1.5萬有點多，但平均到上百個預算單位，不就成了毛毛雨？于是，我們下決心摳，一摳再摳！哪怕有些人當面就不給好臉色我也不管不顧。我想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總有理解的時候。許多時候我在辦公室里算賬到很晚，由于窗戶臨街，久而久之，一些熟人問那么晚還在干啥？我說算賬唄！他們就來一句“真是摳心算賬！”慢慢地，背地里我便有了個“摳局長”的綽號。

多半年的時間終于熬過去了。一天晚上，與預算的同志算賬到深夜，終于“算”出了個驚喜：夠了，“摳”加上其他辦法，兌現全縣調資的資金足夠了。算“小”賬算細賬辦了個大事情！第二天一上班，我們班子成員開會做出決定：從下月起，全部兌現所欠干部職工調整的工資。縣長聽到匯報后，驚喜之余在電話中又問：有把握嗎？有！我堅定地回答。好！領導更是興奮的語氣。就這樣，隨著一筆筆欠資發放到人，我的那個“摳”名，也慢慢地從甚囂塵上中落地和煙消霧散了。那些原先給了我臉色的人，一見面便覺得不好意思，還隔得遠遠的，就熱情地將手伸了過來。

我們并不驕傲，再接再勵。到年底上下算賬，我們不但不再“欠款”，還成了一個“長款戶”。在后來歷次出臺的調資政策以及人員增長中，所涉及的資金，我們全部保證按標準按要求，及時足額兌現到人頭，無一遺漏，成為全市為數不多的幾個縣區之一。并且，還比照上級有關政策，幾次為所有財政供養人員適當增加了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