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自少時習書,初入唐楷,尚不知古墨玄機,也不曉今人如何承繼,直覺中,只求中規中矩,取其形似而已。然而漸窺堂奧,愈覺筆墨契合,以形寫神,以意傳神,所謂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者矣。
身為女性,習書弘道,不求聞達于世,只追前賢遺風,這一點與男性書道中人應該無異。本人弄墨習文,只是力求傳揚出古人眼中的“風神”。早年翻看南宋·姜夔的《續書譜》,乃知風神者,一須人品高,二須師法古,三須筆紙佳,四須險勁,五須高明,六須潤澤,七須向背得宜,八須時出新意。這就是書法的境界,既強調創新,又忠于古法,與書家性別何異!
然則畢竟中國文化中“小家碧玉”一類詞語是專門為女性準備的,故而我在書法臨習和創作實踐中苦苦追尋著前人風骨、當下面貌、筆墨精神,期間感觸頗深,受益良多,在此略具數言與廣大女性書友分享。
初涉唐楷,即臨鍾繇帖,點畫運行之間,那強烈的節奏和韻律感吸引了我,尤喜其長線條的厚重和用筆上牽引的感覺,小線條的快意表達靈動其間,似“小雞啄米”,似女人的眉黛,視覺中的愉悅帶來了書法上的快意,書法上的快意進而延展了我的藝術空間。當時遼寧行草在全國占有優勢,師長們鼓勵我寫草書,但我當時覺得歷史上的大家都是從楷書開始的,于是我堅持楷書打底,待有了初步感覺后才兼習草書。然而草書和楷書是兩種線條感覺,草書講究線條的圓潤,這使得我不得不時常退而遠觀其勢,感其運行,既而動筆,體味其靈動之勢,如此亦趨亦退,第一次寫草書三天寫了一刀紙,只出一幅尚覺契合草法的。后來積腋成裘,在省展上獲了獎,算是初步站在了追摹草書精奧的起點上。繼而逆襲行書,感覺行書更具兼容之美,其精準圓融尺度更需厚重底蘊把握——楷草行,即筆墨行止也,女性的形象思維和韌力追索,引領著我以傳統的漢文化義理循路而來。
學書既有起色,我便進京求學。我為書法而來,卻不期然而進了繪畫課堂,理由是,我相信書畫同源之說,也相信書法絕不會是單純的線條穿插組合,欲學書兼學畫,尋求之際,幾位老先生書畫兼擅、人品優秀吸引了我,便從師學習山水畫。白天學畫畫,晚上寫書法。前人真是神奇,搜盡奇峰打草稿,居然用黑白就能潑染出“墨分五色”之效,用線條和皴擦即可表現靜止的肌理和流動的旋律。我品味著,思考著,把書寫的筆道構成聯想到一幅幅水墨相融的山水佳構中來。
有所思,即有所感:書法學習要經過三層境界,即練書(書法實踐)、練道(理論學習)、練心(即修煉心法,達到理論與實踐統一)。實際上,書法同繪畫一樣,是無法而法,乃為至法的情、興交合并跡化為象的線條藝術。也就是說書法是一門泄導心靈情感的藝術,它蘊含了作者強烈的思想感情、精神氣質和審美感受。書法離不開性情,妙在性情,無性情就無書法。真性情乃一切藝術的靈魂。
同時,在大量的繪畫寫生中,我的藝術天分開始發掘并得到了淬煉,荒荒大山促使我視野宏闊,淳樸鄉風陶冶了我的生活情感,師友們的教誨和交流拔升了我的追求品位。這些都煉就了我的書法創作,尤其是草書和章草的章法構思。在艱苦行走的大自然里,我從來堅持自己背行李,絕不怕苦,磨練意志和創作韌性。我以理性的思考彌補了女性學書的心理和生活定勢差異,在生活的瑣碎和藝術的專注之間執著地走出自己。
如果這還不足以評說女性學書的話,在此歸結幾點: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向有學識和有思想的入學習,書歸正道。選師擇友,從善如流;
旁征博引,并非作文專屬,觸類旁通,方有所成。觀察之,思考之,此開物成務之靈性也;
女性往往被生活瑣事所累,被閑情所困,被俗物糾纏。藝之一道,非為隔離塵寰之真空境界,而期藝有所成,非專精不能;
自尊,自重,堅忍不拔。此女性猶須堅守也。
這便應了南宋·姜夔的《續書譜》中的“風神”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