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加拿大西南部是一片白雪覆蓋的落基山脈地帶,這塊被稱作魯珀特地區的美麗仙境,從班夫到卡爾加里,安謐得仿佛世界盡頭。站在280米高空的冰川天空步道上,眺望遠處的雪羊和萬丈峭壁,那一刻仿佛踏入了時間消逝的遠古。
到了晚上10點半,班夫(Banff)的天還遠沒有真正暗下來,這或許是攝影師們的最愛,那段落日之前的黃金時間竟然好似停滯,或許這也是那么多美得驚心動魄的電影喜歡在這里取景的原因,時間大多數時候都意味著金錢。
但在班夫,時間僅僅是時間。
天空從蔚藍到深藍到靛藍,一步一步緩慢變幻,精細得不可思議。這是班夫的六月,時間漸漸步入這座小鎮最美好的時光,游人也漸漸多起來,這附近的群山將這一帶隔絕成了北美大陸上最后的凈土,一條超級公路和一條沾滿鮮血的鐵路將人類的腳步帶到了這里,于是就再也不能將眼睛從這里挪開。
如今,這地方將這美景再推進一步,在距離班夫2小時車程的哥倫比亞冰原及冰川探險中心附近,一條如奪天工的冰川天空步道剛剛建成不久,位于辛華達峽谷(Sunwapta Valley)上空280米處的玻璃地板觀景臺,一走上去,便撲騰起一股原始自然。
謝謝你,初次謀面之自然
整條冰川天空步道(The Glacier Skywalk)包括一條500米長的解說步道,以及微微往外突出的半圓形玻璃地板觀景臺,從每年5月初開放到10月,總算是眾望所歸,2011年僅將設計方案公布,便獲得該年世界建筑節大獎,評審團的評語包括“簡單、優雅、極富情感色彩”。
最后幾個字對這一逆天龐然大物來說尤為難得,除了一份厚達169頁的環境評估報告,也基于整個步道的建筑材料和建造方式,整個結構建在天然基巖中,采用耐候鋼材、玻璃和木材,這些材料以一種笨重粗礪、仿如巖石的身姿融合于自然中,與四周的山川峽谷交相輝映,加上未曾使用任何油漆或有毒物質,便似乎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也要如此。
而500米長的解說步道或許將情感色彩展露得更為徹底,所有人似乎都很有耐性,不爭不跑,靜靜地走在解說步道上,而非似沖鋒一般登上觀景長廊。整條解說步道介紹了底下山谷的一切,它的過去,它曾經還是海洋的時候,水和它自古以來的各種糾纏,以及生活在上面的動物與植物,它就像一道道要你味蕾盡情綻放的前菜,讓你以最完美的姿態擁抱最后的豐碩。
而那280米高的玻璃地板便是最后的大餐,對那樣的高度無論是享受也罷、驚恐也罷,踏上真正的天空步道那一刻,簡直是一種讓人最愉悅的考驗。而我驚奇竟能在這條步道上待那么長時間,情不自禁舉起相機,拍別人,也被別人拍。在天空步道上做著各種怪異的動作似乎是一種本能,或許是一種“見獵心喜”,雖然一層透明的玻璃之下,便是透著森森寒意、閃著嶙峋堅壁的萬丈深淵,但這卻讓我們難得地玩興大起。我們好像不小心進了人類陷阱的頑皮猴子,一旦發現那些看似危險的地方,原來安全得就像自家后院一樣,就開始無法無天起來,在天空步道,就是要那么任性!
“Jump!”從小心翼翼挪著步子上步道,到可以重重跺幾下腳,到腳尖垂著輕輕跳一下,到開始猛地亂跳嚇唬人,惡作劇的笑聲一定把那些高山雪羊都驚跑了,所以才一頭都沒有見著。我一點都不在意,雖然主因是剛剛在冰川附近已見到了幾頭羚羊,但事實上,我并沒有將太多的心思花在搜尋那些裸露的山石上頭,像個科學家一樣抖抖索索地舉著望遠鏡,無聲無息地觀察。
我才不是自然的局外人!
我大多時候傻兮兮地擁抱著自然,遠處的雪山、近處的河谷,看上去好似玩具一樣的巨石,都似乎瞬間有了呼吸,活了起來,好似兄弟姐妹一般。我再也不顫巍巍地驚懼于它們的壯美,或驚疑不定地憂傷它們的脆弱,我只是單純地快樂。這種快樂打亂了我所有的理智,讓我不能分辨我此行的真正目的。事實上,有目的的旅行該是多討厭!僅次于有目的的人生。
謝謝你,初次謀面之自然。
我覺得我就是那頭雪羊,敞開雙臂、胸無城府,只知在高低不平的巖石上蹦蹦跳跳地被人類捕食的小動物。雖然祖先從未給予我們能在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中生存的能力,便總是要回到現實中,但在那一刻,我一腳跨進了遠古。
世界盡頭與美麗仙境
原始與荒莽一直是這里的本性。最近大熱的《星際穿越》便是在這里拍攝的,其實許多熱門電影都喜歡在這里取景,借助壯闊自然、無邊原野來表達意境,最出名的便有《斷背山》與《燃情歲月》,于是每次到加拿大的阿爾伯塔省(Alberta),便有一段不同的傳奇等著上演。上一次來時,正是《斷背山》大熱時,那是3月份,積雪覆蓋了一切,路易斯湖(Lake Louise)也冰凍了,在費爾蒙酒店大堂的窗外凝成一瞬間的古堡與冰雪的神話。
那次我們飛去更北面以油砂(Oil sand)出名的麥克默里堡(Fort McMurray)看極光,然后一路伴著各種動物的雪地足跡回到班夫。除了導游埃迪(Eddie),外界所有聲音似乎都隨著溫度一起被隔絕。但豈止溫度,這原本便是世界的盡頭,一切都有如另一個星球那般遙遠。諾蘭不會有一個更合適的地方種上那么多玉米,庫珀也不會有一個更詭異的巧合撞上NASA的基地。又或者山不會那么遠,將這個世界包裹得那樣決絕,在我們眼中裝點這小城的一隅便是整個地球。
翻開這個國家不長的歷史,你得經歷起碼三分之二的絮絮叨叨,才能將眼神轉到落基山腳下的這片土地。你或許能從這個國家的歷史里,稍許讀懂今日加拿大人的某些個性,甚至進一步了解,能在這片冰天雪地里生存的人們,天生便有些與眾不同,如果世界真要滅亡,他們一定是支撐到最后的一批。事實上,他們是另一條進化道路上的法國人。最早來到這里的歐洲人中,只有那些有著最為強健體魄和冒險精神的人,才能真正留下。寒冷的氣候在曾經的年月里顯得格外殘酷,許多人之后轉身去了更適合生存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那時候,除了土著之外,阿爾伯塔估計仍舊是探險家的樂土,而落基山另一側的溫哥華已展現了自己的重要性),剩下來的人無非更多了一份韌勁。這種韌勁讓我覺得,即便《星際穿越》僅僅是對生存和希望的謳歌,對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也再適合不過了。
整本《加拿大史》并沒有帶給我太多靈感,我只是在看到“鐵路”或“哈德遜灣公司(Hudson’s Bay Company)”或“油砂”這樣的名詞時才微微一頓,它們似乎是阿爾伯塔這首自然交響曲中偶然跳高的人類鼓點。你知道嗎?就算我們在圣丹斯峽谷(Sundance Canyon)一路沿著暴走的那條弓河(Bow River,那風景簡直美極了)的命名,也不過是因為當地原住民取河邊長的蘆葦做弓的緣故,絕牽涉不到什么神話傳說中的民族英雄,拿一把天地造就的弓射下了什么驚天的猛獸。就好像阿爾伯塔省、路易斯湖或維多利亞山(Mount Victoria)的取名,公主和女王,毫無心機,毫不造作,或實際上就我看來,根本是懶得取名。
也許,那些名字都應該敬獻給哈德遜灣公司,或者那些毛皮商人和探險家們,但起碼第一位進入這片土地的歐洲人戴維·湯普森(David Thompson,據說他也曾沿弓河暴走)得以為一條公路和一所中國人頗為熟悉的高中命名。作為世界上曾經最大的地主,哈德遜灣公司在那個時代真是探險家的樂園(其中還有一位女扮男裝的雇員伊薩貝爾),他們用皮毛交易,而非在香料或金錢的誘惑下去破開最后的處女地,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浪漫的買賣嗎?你要知道,那一大片地方曾被稱作魯珀特地區(Rupert’s Land,不止阿爾伯塔),如今的許多城市都是人們聚攏在昔日的皮毛交易點之后慢慢形成的,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加拿大最北部的大城市卡爾加里(Calgary)。
今日的這座城市早不沉默,這一帶已是加拿大最富裕和經濟最發達的地方,雖然意味著這片土地真正踏入加拿大史的緣由是發現油砂。
拓荒者與華人勞工
M穿著那身能勒出細腰、挺出大屁股的200年前的裙子,背對著我靠在馬場邊欄桿上時,我覺得好像看到了郝思嘉正拼命擠出她16寸的腰。M是遺產公園(Heritage Park)的工作人員,這里的工作人員似乎都有cosplay的義務,使人們能真正回到過去。馬場附近便有一間早期加拿大拓荒者居住的泥土房子(絕對不是紙糊的,而是真的),那玩意看上去和馬廄比起來好不到哪里去,在泥墻上打了幾個洞做的窗戶,更談不上抵抗零下幾十度的嚴冬。其實郝思嘉大部分時候也顛沛流離得很,近代以前,移民們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拓荒者。
我有時候分不清是探險家更勇敢,還是拓荒者更勇敢,但鐵路無疑在阿爾伯塔扮演了一個極重要的角色。我還記得冰原大道上,就在城堡山附近不遠,Eddie帶我們去看邊上被稱為“每一公里都埋著一個華人勞工”的太平洋鐵路,而那時候火車正好來了(那時間絕對是Eddie謀劃好的吧),我們趕忙端好相機,事實上沒啥好著急的,那大家伙絕對不是一閃而過,首尾望不到頭的情況足足持續了5分鐘,向你充分展露運力充足的真實涵義。
而卡爾加里的遺產公園的主要部分,便由一段真正的小火車圍繞,上面還有穿著那個時代衣服的乘客和列車長,等你見到那位一身褐色粗布衣裙、展示著拓荒者簡陋生活方式的女士,正湊過去向列車長詢問些什么的時候,你覺得這真是夠了。你已經進入一部從1850年上演到1950年的同人大戲,每個細節被打磨得完美無缺,包括粗糙的地面、馬車以及在皮毛交易站和原住民營地的那個火車站。
我發誓,那個火車站確確實實絕對就是我們昨晚吃飯的舊日路易斯湖火車站,因被遺棄便改造成了車站主題的餐館。但鐵路依然在,重型貨車依然隆隆地從你身邊經過,那大家伙足有你兩人多高,掀起的氣浪差點讓我做了回紙片人。
既然在火車站餐廳吃飯,話題也圍繞著火車轉,你知道有從溫哥華到班夫的豪華列車嗎?你知道北方的石油是用火車運出來的嗎?因為天氣太冷了。有高速公路和飛機的我們這一代永遠體會不出鐵路的魅力,但戰勝了莽莽落基山的鐵路,難道不好像威武的野獸嗎?它絕對應當被視為《權力的游戲》中的一員來供奉。沒有人提到華工,鹿肉和牛肉相當美味。
遺產公園里倒是有一個文忠洗衣店(Wing Chong Laundry)。說明中提到,來自中國的移民對太平洋鐵路建設作出了重要貢獻,但一旦鐵路完工,他們便一無所有,許多人不得不從事不需要什么投資,而且工作時間很長,又無人愿意做的工作,比如洗衣店和小餐館。
實話說,這雖然是個主題公園,但實在是良心之作。它占地廣闊,大多時候是真實再現原狀(除了一些有趣的互動節目),雖然只有一棟真正當時的住宅,但所有建筑無不盡力回歸原貌,主人有史可查,許多建筑還是被原封不動搬到此地的。各種時期的生活、各個階層的生活也被毫厘畢現地展示出來,你可以在鐵匠鋪看到所有產品,學做老式冰淇淋,甚至可以在老式建筑之間的空地上,見到一家子現代人鋪開毯子野餐,公園不就是用來野餐的嗎?
石油重鎮與恐龍樂園
從卡爾加里一路往東,第一公路兩旁的土地一個勁不停地延伸出去,諾蘭的農場可以完美隱藏其中。而天空大多時候藍得好像珊瑚礁上的淺海,而小部分時候,則扭曲得可以比擬梵高筆下任何一幅畫作。有時候并非我們缺乏想象力,而是我們所見的自然不夠多。
麥克默里堡則要往北去。油砂是上世紀40年代發現的,它的開采成本高過石油,但儲量卻不少(事實上僅次于沙特,位居世界第二),在石油一日貴過一日的今天,足以令麥克默里堡成為遠離傳統采油中心的石油重鎮。我們的司機便曾跑去麥克默里堡給油砂工人們開班車,這是阿爾伯塔最好賺的工作之一。在缺乏勞動力的加拿大,大量外籍勞工涌入,社會問題便也頻現,但什么都不能阻擋石油的腳步,它和恐龍一樣,從地底猛然冒出頭來,展現逼人的身姿。
恐龍公園在地圖上就是一條霸王龍的樣子,Google Map上那片惡地在四周的農田和原野中顯得特別突出,它有些像西藏阿里的土林(相信我,就算要飛到加拿大,也比土林容易到達),也有些好像《星際穿越》中那座冰封的星球去掉冰雪的樣子。雖然我直到讀了拍攝花絮才知道那地方原來在冰島,但在看電影的時候確實一直是那么認為的。
有著和大帥哥一樣名字的Brad名副其實,他站在惡地上的樣子充滿了西部片的架勢,后來才發現就算恐龍公園拍的兒童教育片也挺西部的,背景和衣著使然,怨不得其他。Brad好心地喊我們在死地上找化石,其實是找骨頭,真的是有點請隨便撿的樣子,一點不神秘。事實上,地上的骨頭還挺多,那些稍輕的或有些空洞的多半有嫌疑,管他是不是化石,我們畢竟不是科學家,不拿石頭給Brad看就夠了。
估計實在是化石太多了,尤其是盛產的角龍。我們有幸去了博物館的“后場”,號稱待處理的化石就堆滿了無數的儲物架。看上去實在是人力不足,連那些珍貴的、真正有價值的都沒來得及處理,就別管那些還在土里發霉的吧。就算真有價值的,也不是我們憑著小身板可以扛動的,除了游客,整片惡地荒無人煙,想找個吃點好吃的地方都沒有,就想著恐龍肉了。
或許因此他們才搞起了考古旅游的活動,在真正有恐龍化石的地方,由真正的考古學家帶領,一身泥土一身狼狽,實現一個恐龍夢,豈不美妙。但真正讓人做夢的絕對是恐龍博物館,一大堆骨架碼得整整齊齊,擺好姿勢,彼此似乎要廝殺起來,絕對活靈活現,連迅猛龍都在高高的架子上亂竄,這絕對是進了《侏羅紀公園》了。
恐龍博物館靠近著名的德蘭赫勒(Drumheller),我們在附近小鎮韋恩的Last Chance Saloon吃晚餐,估計Last Chance的意思是如果再不吃,在這絕境是決計找不到其他地方了。一進餐廳便好像進了時光隧道,紋身的大胸脯、一笑咧一大紅嘴唇的女侍,吵吵嚷嚷好像原來鼎盛時期的煤礦工人的隔壁一桌子,喝著啤酒滿臉橫肉、不時朝我們瞅著的貌似“黑幫”,后面用馬鞍做的酒吧椅也頗有挑釁的味道,不會騎馬,不能坐車嗎?
晚餐之后,夕陽在惡地上照出了些血色,德蘭赫勒的這一晚越看越不真實,時間仿佛已消逝在了卡爾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