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菲華詩人若艾詩歌中明顯流露出的孤客情懷和對故鄉欲歸不得的寂寞與無奈,是他詩歌的主要命題。他借各種特殊的意象和富有中華民族特色的語言,將自己漂泊異鄉的人生旅途盡數展現在詩歌中。他借許多中國元素細致地刻畫了華僑離鄉背井在海外打拼的艱辛與不易,以及作為番客生活的兩地為難。無論是短詩中情感的濃縮還是長詩中孤客情懷的跌宕起伏,無不是他人生經歷的真實寫照。他以獨特的視角和真切的語言,細膩地捕捉了心靈世界中的回歸情愫,注重想象的豐富性和意象的典型性,體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菲華詩人;孤客情懷;異地傾訴;中國元素
中圖分類號:I227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20-0090-03
祖籍泉州晉江的菲華作家若艾,本名吳涌泉,從事菲華文藝創作及活動超過半世紀,在描寫菲律賓華人在戰亂和流離中生活做出了細致的刻畫,架構出菲華之間的文化橋梁。在他詩歌思想內容和藝術特色上都體現了諸多的中國元素,我們可以由此對這位菲華詩人的孤客情懷作更為深入的探討。
一
在詩歌創作中,若艾善于融入具有中華民族特色意象和語言,即中國元素,從而建構起對故國思念的一幅幅圖畫。中國元素,從字面上來說就是帶有中國特色的意象或語言風格,對于漂泊異國的華僑來說,對于祖國的思念,必有許多可以承載這份深厚的思念。無論是兒時的童年時光,還是故鄉許久未曾聽到的鄉音,還有祖國遼闊壯美的河山,都是詩人詩歌當中承載他多年鄉思的寄托。古時候的人們借“遍插茱萸少一人”來表達自己獨居異鄉的落寞,而在若艾的詩歌當中,這些帶有中國元素的事物,則更多的帶上了作家本人的情感,在詩歌當中承擔著抒發情感的作用。從作家的特殊身份—華僑來看,詩人的這種情感表現卻是具有概括性的,是那一類和他一樣遠離祖國的人們的共同情感闡述。
詩人生長在華夏的土地上,卻因為生活所迫遠離故鄉奔赴南洋謀生,由于社會的不穩定和內心的糾結,他始終未能回歸故鄉。因而,他借助許多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意象,在詩歌當中承擔著渲染回歸情緒的作用,營造出濃厚的中國色彩的詩歌。如《長城謠》中對長城的向往和憧憬,以致最后也吶喊出為“而我蹉跎海外的腰身,盡有生之年要努力爬到登長城,稱英雄”[1]。中國人常說“不到長城非好漢”,這樣一個具有英雄氣概的夢想,同樣影響著若艾。而在《狗皮膏》中,詩人對于祖國遭受戰爭之苦發出感慨,“單于的暗箭射不到長城,啾啾的胡騎渡不到陰山,倭寇卻從瀛海升起,升起一張太陽血旗,蓋在整個海棠葉上”[1]。詩人回顧歷史,滿懷的是對過往強盛大國的懷念,對當時遭逢變故時國人思想迂腐,外敵殘忍不堪的痛心疾首,以及八年抗戰后的勝利的分外喜悅之情。而他卻以中國特色的“狗皮膏藥”作為重要意象,將過往的陳舊腐朽比作狗皮膏,形象而生動化地揭示了中國在抗戰后揭下膏藥的意氣風發。
而在《一半一半》當中,詩人回顧歷數了故宮中故國、故事、故物,在回溯歷史長河的時候,感嘆中國歷史上的主要事件如“西周千里的烽燧,戰國陣陣的爭吵,盛唐詩人的吟哦,五胡亂華的嗟傷”[1],對于國家曾經的文明輝煌,詩人沒有太多的贊美而是結合當下現實為今世今時而感傷。
為問故宮的財寶長期來散發多少光芒?或曰:如今黯然地,難堪地給后世不長進的子孫們偷的偷,毀的毀,剩下的少數的,失色的東西,被分成一半一半[1]。
一個真正熱愛祖國的詩人不是一味歌功頌德,而是應該關心國家命運,為國家思考歷史衰敗興盛的緣由。若艾正是如此,他在歷數中國過往的興盛之時,絲毫沒有過分的驕傲,而是為今時的落魄感嘆。而當歷史文化遺物沒有受到子孫后代盡心保護的時候,詩人卻也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感。而這些一半一半支離破碎的財寶,正是詩人想要提醒國人珍惜文物,守護國家。可見,詩人對于國家的感情是深厚而理智的,他堅守著自己作為中國人的理想和信念,更為國家的前途命運擔憂。
盡管一個人離開了他所出生的地方,但內心仍是懷著那個民族的情感所生活的,因而他在文學作品所表現出來的對于祖國的思念實則是對于本民族文化的內在認同。文化認同是一個民族的成員在長期共同生活中所形成的對本民族最有價值的事物的肯定性確認,是凝聚一個民族共同體的精神紐帶,是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的深層基礎。包括馬來西亞在內的東南亞,分布著大量的華人華僑,這些華人的祖籍大多在福建和廣東,他們早年漂洋過海,來到南洋,后來就留在東南亞各國,繁衍子孫,這些華人有的還保留中國籍,有的則加入了當地的國籍,成為該國的公民。這些華僑華裔,也許在“國家認同”上,可能已經偏向于自己所居住的國家,但是在“文化認同”上,卻往往仍與自己的民族有著深層次的精神關聯,在語言文字、文化傳統、生活方式、風俗習慣、情感屬向等方面,還頑固地保持著自己的民族性[2]。
二
從若艾詩歌的思想內容上看,若艾本人蘊含在詩歌當中的孤客情懷,及產生這種情感的原因,正是源于對于本民族文化的內在認同和接受,已經根深蒂固地影響著詩人的生存方式。表現在詩歌主題上就是孤客情懷和對故鄉欲歸不得的寂寞與無奈。古人神仙鬼怪的故事當中,情可以使人生生死死,而若艾的思鄉情懷,無論是身處異國還是夢回故鄉,都是一樣的深刻超越了時空的界限,向世人傾訴這一份漂洋過海的情愫。
中國古代詩歌也不乏以羈旅行役為主題的詩歌。而在若艾的詩歌當中,有大量的語句描寫到故鄉的風景風俗等。其中他對于童年生活的描繪細致而生動,篇末常有人到中年時回顧過往的追憶之感。如《小時候的手》當中,他以最為簡單質樸的話語,回憶起童年時與玩伴玩泥巴時的歡樂。從手這個意象出發,并將時間定格在小時候,三兩句簡潔而感人。而在他的詩歌《華僑》當中,他卻點明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個華僑,流落異國他鄉掙扎生活的困境。那份流浪者的心酸,是他漂泊在島國時最為深切的感受,華僑這樣一個令人兩地為難的身份,更加加深了他對于故地的思念。
可以說在20世紀的閩南地區,遠赴海外經商打工賺錢的人不在少數,他們和若艾相同,都有著類似的經歷,而他卻能深入自己的內心世界,直截了當地將他作為一個老華僑的孤客情懷在詩歌中娓娓道來。他在《孤客》中這樣寫道:
孤客,天涯曾經躊躇昨日為腳步不敢踏回舊路怕驚動兒時的夢這里的窗戶庭外的梧桐雀聲過后,搖落了一地秋思鄉音在荒煙里沉寂年代流動得快三十年一轉眼轉到現在二十幾個人煮大鼎番薯湯連牛、狗也吃得飽這景象要到哪里去找我忘了出門時揮別的手勢猶記得母親的紅眼圈如今我風塵一身有幾顆是她的淚原是夢一場祖國的河流緩緩地回旋一道渺渺的呼聲在心里叫喚孤客,天涯[1]。
這首詩歌以三十年后的“我”為主人公,將三十年前的兒時的夢和三十年后的離別寫進一場孤客的夢中,而詩歌一開始便說出了全詩的主旨正是一個遠在天涯的孤客,在他鄉不敢回到家鄉的無奈。詩中寫到的“鼎”正是閩南話中的鍋,番薯湯也是閩南地區常吃的食物,還有鄉音和荒煙。詩歌感情起伏雖不是波瀾起伏,卻在悉數自己不敢回鄉的躊躇,回憶家鄉的生活以及母親和“我”分離的三幅場景不斷加深了詩歌的內涵。詩中雖未直接指出“我”就是那個孤客,可話語中卻分明讓人感受到,若艾那份交織了無奈和傷感甚至沉痛的番客情懷。文學來源于生活,作家也只有經歷過的事情,轉變成文字的時候才能夠真實感人。這份孤客情懷正是諸多海外華僑們的真實內心寫照,同時也是詩人作為一個華僑內心深處對于中華民族文化內在認同的具體表現。文化是無形的,根植于人們的人心深處,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方式和精神生活。遠離故鄉,遠離本民族生活的地方,距離更是加深了詩人對于民族文化的依賴,讓他在外漂泊的時候,作為他強大的精神依靠。指引著詩人生活的方向。
三
東南亞華文詩歌中的“懷鄉”與中華民族百年來延續的“家國”觀念一脈相承。發源于農耕文明的中華文化歷來安土重遷,家庭單位中的個人一旦離家遠游,“家”的含義就往往超越家庭,成為家族、村落甚至是家國和天下的代名詞[3]。在他最為著名的長詩《大賭賽》,也是他篇幅最長的一首詩,全詩分為上下函,上下函又包括了八個小節。這樣篇幅巨大的詩歌,涵蓋的內容也是極為豐富的,在全詩的敘述中,顯然是若艾對自己一生的回顧。記述了自己是怎樣離開故鄉,在旅途中對故鄉不可分離的眷戀,在南洋的生活,流落異鄉的孤客情懷等。
若艾在這首詩當中,他所懷念的故鄉已經不僅僅是對他年少時的居住地“閩南泉州”,還有養育他的祖國。在他遠離家鄉時,這種情感成為一種精神上的支撐,將親人的思念和對祖國的情感合二為一,使之更具有愛國主義情懷,具有更加深刻的意義。對于家鄉泉州的思念之情不難理解,一個人離開常年熟悉的地方到往另一個地方打拼,內心是寂寞和零散的。仔細分析這首詩歌,你可以看到的是一個遠離故鄉的游子,在多年之后回顧自己所來路時的心酸和悲情,若艾將自己陳年結痂的傷口翻開,用詩歌呼喊出自己內心的聲音。詩中隨處可見一些與閩南有關的詞語和片段,如“閩南人迫出海的是些敗家子”“安海鎮”“廈門市”“炮山臺”“番婆”“憨仔”“械斗”,詩人在傾訴自己內心的思鄉之情的時候,正是借助這些具有閩南地區色彩的意象或語言來呈現的。而思鄉之情也有一個過程,從剛離鄉的眷戀和不舍,到達南洋的恐懼和無助,長久的異鄉人生活壓抑下的愁苦和無奈,以及年老后急欲重回故鄉,落葉歸根的素樸愿望。在詩歌的敘述中不斷加深了他對于故土的無比思念,而欲歸而歸不得卻是極大的悲哀。如詩中寫道:
陪伴你寂寞的時辰,帶孤獨身影歸去,回去已無家。挑起世間的仇恨,在人生邊荒蹀躞,從黎明到天涯[1]。
言語中盡是漂泊者的絕望,在思念和愁恨當中掙扎,只剩下有生之年無限的遺憾。
而身為炎黃子孫,即使詩人身在異國他鄉,他仍舊不忘擔憂祖國,盼望著祖國能夠強大獲得光明與希望,而自己在望鄉臺上的滿腹心酸,在異地為自己受屈也為祖國受屈。詩中這樣寫道:
祖國呀!祖國!那失去了童年的歡笑,赤地千里,苦難的歲月,長夜漫漫,享盡我們有生之年,似乎是摸不到天亮[1]。
洋溢著的是詩人對于祖國遭逢苦難的擔憂,渴望苦難歲月的過去和黎明的到來。詩人發自內心的吶喊,苦于回不到神州大地,祖國的懷抱,只能留下永久的悵惘。
其次,身為異鄉人的愁苦與無奈,在詩歌長篇的敘述當中,更是加深了詩人這一“孤客”的鮮明形象。在外討生活是極為不易和艱辛的,而作為外來者不免受到當地人的歧視,而詩人卻堅守著自己一個外來人的自尊,反抗著。如詩中寫道:
踏在別人的土地上,舉起祖國戰斗的旗幟,做反抗的誓言——倔強地仍保持一個外來者的我。在摸索中踏過,三年的灰黑日子[1]。
詩人在異國的日子充滿無法言喻的辛酸,一個外來青年為生活而奮斗,受到的苦楚除了種族上的歧視,還有前進道路上的諸多坎坷。需要和苦難戰斗,需要明確自己民族的立場,需要獨自摸索遠方的路程。這也就是詩人在漂泊南洋之時,心中時刻要提醒自己的,他只是一個外來人,這里不是他的故鄉,身邊也不是他的親人,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堅持和奮斗。
最后,對未來的憧憬和守望。歷盡滄桑洗盡鉛華之后,詩人深知自己在這場“大賭賽”中是輸了,可輸了又能如何,不過是輸贏并不是生死。因而,在詩歌的末尾,詩歌轉變了持續長久的低沉基調,轉而積極向上,樂觀地面對人生。
此去青云乍起,高飛遠■。脫離是非的羈絆,爭來一身輕盈;飛舞如一片落葉,映在夕陽的斜照中。我們要生得驕傲,死的美麗[1]!
詩人在經歷一切之后反而能有曠達灑脫之感,可見他已經對于人生沒有太多的執著,而是如落葉一般,順其自然。過往歷盡艱險的歲月已經隨時間遠去,脫離了是非羈絆的他,更顯得一身輕松。在人生面前,在這場大賭賽面前,他更以“生得驕傲,死的美麗”向世人宣告自己內心深處的赤子之心,更為難能可貴。
若艾在詩歌中揭示了一個在外漂泊多年的華僑的心聲,作為外來人的陌生和內心煎熬,永遠踏不上歸途的心酸。他真實地展現了他內心因為距離對中華文化產生的依靠和眷戀,表現在詩歌中更為地豐富而熱烈。詩歌當中對于遙遠的中國記憶式的回想,充滿了詩人本人對于歷史的深刻思考,顯然若艾的思鄉不僅見于當下,更具有歷史的厚重意義。長年的異國生活,使得詩人內心對于本民族文化的內在依靠程度愈深,表現出來的情感由熱烈到寂靜中的真摯。如今,故鄉和居住地的雙重故鄉,給予詩人的是雙重文化意義的思考,使得他的詩歌更富有人文關懷,更能在細枝末節處感受到中華文化對他的深刻影響。
參考文獻:
[1]云鶴.東南亞華文文學大系菲律賓卷若艾文集[M].廈門:鷺江出版社,2000.
[2]饒■子,楊匡漢.海外華文文學教程[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09:14-15.
[3]莊鐘慶.東南亞華文文學研究(第十二輯)[M].新加坡:新加坡文藝協會,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