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年傳承,佳墨如玉
在傳統的書寫習慣早已被鍵盤和觸摸屏沖擊得七零八落的當今,安徽省績溪縣上莊鎮“老胡開文墨廠”的老板胡嘉明,依舊我行我素地按照古法的十六兩制,用木質模具,精準地為廠子里每一塊徽墨印上重量。傳承千年的手工藝在這個皖南小鎮里倔強地延續著,鎮子上的百余墨工默默的守護著祖先的墨香和智慧。
皖南古徽州所轄績溪、歙縣、休寧一帶出產的墨錠被冠以“徽墨”之名?;漳侵袊颇妓囍械恼淦?,也是聞名中外的“文房四寶”之一。徽墨是士人們至愛至賴的信物,上至國家統治者,下至寒門學士,無不用此。徽墨既出,余者皆廢,幾乎成了文房四寶中“墨”的代名詞。一錠佳墨,十年如石,一點如漆,香徹肌骨,磨研至盡而香不衰。古語有云:“有佳墨,猶如名將之有良馬也?!?/p>
從現有史料來看,徽墨生產可追溯到唐代末期。由于安史之亂,大量北方墨工紛紛南遷,導致制墨中心南移。易州(今河北易縣)墨工奚超父子逃到江南歙州,見這里松林茂密、溪水清澈,便定居下來,重操制墨舊業。他們改進了搗煙、和膠的方法,形成了一整套操作規程,造出的墨“豐肌膩理,光澤如漆”。
南唐時后主李煜得奚氏墨,視為珍寶。遂召奚廷珪為“墨務官”, 并賜國姓作為獎賞。于是,奚氏全家一變而為李氏,成為千古美談。從此歙州李墨名滿天下,被譽為“天下第一品”,有“黃金易得,李墨難求” 之譽,全國制墨中心也南移到了歙州。因之,李廷珪成為古今墨家的宗師。
宋代統治者重視文治,全國各地書院林立,科舉考試制度進一步得到完善,印刷術突飛猛進,出現了一個文化高潮。尤其是宋室南渡后,徽州的制墨業獲得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這時的徽州地區,制墨業已步入“家傳戶習”的繁榮普及階段,僅官府每年就要向朝廷進貢“大龍鳳墨千斤”,而要滿足文人墨客、莘莘學子的用墨則要逾萬。到了宣和三年(1121)改歙州為徽州時,“徽墨”之名便正式誕生并迅速風靡南宋都城臨安,“徽墨”遂成了墨的代名詞,代代相傳,延續至今。
明代以南京為陪都,徽州屬“京畿”,經濟、文化教育得以發展,尤其是科舉考試走向鼎盛后,使徽墨業得到迅速的發展。據明末麻三衡的《墨志》記載,明代徽州墨工就有一百二十多位名家,產品除供應國內,還遠銷日本、東南亞。
到了清代,隨著社會經濟的迅猛發展,產量激增,制墨技藝也不斷進步,墨的圖案繪刻和漆匣的裝潢制作,都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先后出現了“四大家”,即曹素功、汪近圣、汪節庵、胡開文,他們都是徽墨業中的一代翹楚。胡嘉明的“老胡開文墨廠”即是傳承胡開文的制墨品牌。
墨出青松,落紙如漆
58歲的胡月平獨自在作坊里忙活著,粗大的木桿子反復攪動著石臼子里滾燙粘稠的墨馃。老胡負責傳統手工制墨中的“練煙”工序,按照古法配方,將松煙、骨膠、炭黑、麝香、冰片等料子搗杵糅合起來,這既是門技術活,也同樣是力氣活。老胡說,傳統古法手工制墨分煉煙、和膠、杵搗、成型、晾墨、銼邊、洗水、填金、包裝九道工序。
按古制,合煙當以青石作臼,檀木為杵,墨馃搗制頗費氣力,需反復搗勻搗透才能出臼。墨工的老祖宗李廷珪之墨,“松煙一斤之中,用珍珠三兩,玉屑龍腦各一兩,同時和以生漆搗十萬杵”,極費事費力,有墨不厭搗之說。1978年,安徽祁門縣唐代墓葬出土一件印有“文府“字樣的墨錠,藏于江南潮濕地底而逾千年不壞,足見質地緊致,其堅如玉。
充分杵搗后的墨馃,再用鐵錘進行翻打。為避免沾墨,鐵錘上還得抹上菜籽油。面團般的墨馃需要翻打八次,徽墨的行話里,一次即是“一折”,每折是二十四錘。完成翻打后的墨馃,按墨模式樣稱準重量分成小馃,在木板子上搓成墨丸。搓時要用手勁按、捺、推、收,力度和時間完全憑豐富的經驗積累。
墨丸嵌入印板,置于毛竹所制的坐擔下,墨工坐在竹擔上騰挪一番,以自身體重將墨壓平整。擠壓規整后的墨錠待冷卻定型才能脫模。脫模后的墨錠送入晾墨場翻晾。晾墨的時需要墨工勤翻動,以防墨坯收縮不勻而變形,墨錠的大小決定晾墨時間的長短。晾曬后的墨錠要經專人修邊,除去邊緣的余墨,修整形狀。
墨錠描金則是女人們的活兒計了,大概是女人們耐得下性子,坐得住。如果是低檔的商品墨,可以將待描的墨錠排成一列,同樣的部位和色彩可以一并描上,完成后再換筆和顏色;而如果是圖案復雜、填繪精細的收藏級墨,一個經驗豐富的描金工匠,一天最多也只能描幾錠。
在鎮上純手工的徽墨作坊里,胡嘉明的文墨廠去年做了8噸左右徽墨,產值也僅僅只有七十萬不到,“松煙已經漲到了二萬多一噸了,骨膠也要一萬八一噸,加上工錢和其他開銷,忙了一年沒得幾個錢”老胡無奈地說。居高不下的原料和生產成本,日益萎縮的市場讓這門古老的手藝苦苦掙扎在生存的邊緣。
雖然徽墨傳統制作技藝已被列入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嚴酷的市場現實依舊讓這門技藝后繼乏人,老胡廠子里的墨工多數都五十歲開外了。“年輕人誰愿來做這個,又臟又累,錢也沒幾個;但再難也得做,靠著老祖宗的技藝,我們有口飯吃,總不能在我們這代上斷了手藝呀”老胡感慨地說。
今天,喜歡傳統書法和收藏徽墨的玩家越來越多,他們津津樂道于徽墨的質地、形制;苛求珍料和雕工,追求名家工藝。集繪畫、篆刻、雕塑、書法、墨法、漆器、鑲嵌、裝幀等藝術的頂級徽墨再度被人們追捧,成為書房把玩賞鑒之佳器,或饋贈友好之雅物。或許,在數字化的時代,傳統徽墨將以這種有趣的形式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繼續自己的傳承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