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漢語中存在著一種比較特殊的句式,在這種句式中兩個名詞短語NP1和NP2并置在句首,這種句式傳統上稱為“雙主語結構”。歷來對雙主語結構有不同的解釋,而本文試圖從認知語法視角來分析漢語中的雙主語結構,將它看作“參照點結構”( reference-point construction),NP1 為“外主語”(outer subject),是整個小句的參照點;NP2為內部小句的主語,是“內主語”( inner subject),與VP構成了內部小句,因此漢語雙主語結構的典型句法結構大致可以表示為:[NP1[NP2VP]]。從認知語法的視角來看,筆者認為,漢語雙主語結構的產生,實際上是認知主體(conceptualizer)把NP1作為參照點,把包括NP2在內的整個內部小句作為目標,從而建立心智聯系的結果。另外,探索其認知理據發現,漢語雙主語結構最初來源于“不可讓予的領屬關系”,NP1為領屬者,NP2為被領屬者,身體部分關系則是這一關系中的典型。
【關鍵詞】:漢語雙主語結構;認知語法;參照點結構;認知理據
一、引言
漢語中存在這樣的句式:兩個名詞短語NP1和NP2并置句首作主語,這種結構傳統上習慣稱作“雙主語結構”( double-subject construction ),典型例句有“我胃疼。”“這把刀我切肉。”“這件事情我不感興趣。”
漢語雙主語結構,許多語言學家也對它進行過研究,但都沒有很好地闡釋這一語法現象,他們爭論的焦點在于:NP1和NP2是主語還是話題?主語結構與話題結構有什么關系?傳統語法的觀點根本無法很好地解釋這一語法現象,而根據認知語言學家Langacke的觀點,把雙主語結構看成是一個“參照點結構”(reference-point construction)更有說服力,其中的NP1是一個“參照點”,為“外主語”,NP2為“內主語”。把NP1看成是“參照點”的好處,就是它可以涵蓋主語和話題,因為主語或話題都可以充當參照點。把漢語雙主語結構看作“參照點結構”( reference-point construction),避免了“主語”和“話題”之爭,從而很好地闡釋了漢語雙主語結構。
二、對雙主語結構的傳統解釋
對雙主語結構的研究,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放在句首的名詞短語是主語,還是話題?對該問題的回答,主要有三種觀點:
第一種觀點認為,NP1和NP2都是主語,這是傳統觀點,轉換生成語法的學者也持這種觀點,分析如下:
1) 我 " " " 胃 " " "疼。
主語1 " "主語2
第二種觀點認為,NP1和NP2都是話題,其中NP1為“基本話題”,NP2為“次要話題”,分析如下:
2) 我 " " " 胃 " " " 疼。
基本話題 "次要話題
第三種觀點認為,NP1和NP2是同一個話題,分析如下:
3) 我胃 " " " 疼。
話題 " " "述題
那么,究竟什么是“主語”,什么是“話題”呢?筆者認為,很有必要先區分一下兩者的概念。“主語”和“話題”這對范疇是漢語語法研究中的核心課題之一。但迄今為止,漢語學界還存在較大的分歧,爭論的焦點主要是:漢語中究竟有沒有“主語”或“話題”?如果有的話,是只有其中之一,還是兩者都有。筆者認為,漢語既有主語,又有話題,因為主語和話題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體現在不同的語言層面上,它們具有不同的特征。
以下分別是Trask對主語和話題的定義:
主語----句中名詞短語可能有的最顯著的語法關系,具有易于被確認的特點。主語是一個語法概念,具有各種各樣的語法、語義、語篇特性;主語是一個語法結構的成分,適用于句子和小句(從句)兩個層面。
話題----句子里表示語境中已知的成分,是句子其余部分的陳述對象。在英語等許多語言中,話題常常是無標記結構中的主語;如果話題和主語不一致,話題常常帶有某種標記。根據Trask的定義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主語是語法結構的成分,由它構成的格式可以用于句子和從句兩種層面;但是,話題是一個語篇概念,只能用于句子層面上。
現在,來重新分析一下有關雙主語研究的三種觀點。第一種觀點,即NP1和NP2都是主語。根據轉換生成語法的假設,漢語的句子可以定義為:S→NP+VP,再加上一系列重寫規則和轉換規則。謂語還可以包括整個句子,即VP可以重寫為S。這樣的話,雙主語結構“我胃疼”就有下面這樣的底層結構:
我 " " " 胃 " " " 疼
但是,有的語言學家批評了這種分析,認為這種分析并沒有區分出主語和話題。筆者認為,若在這句話后面補充幾個小句,即能凸顯NP1的話題功能。比如:“我胃疼,吃不下東西,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吃了。”所以,按傳統觀點把NP1和NP2都看作主語,不能合理地解釋雙主語結構,這種解釋是站不住腳的。
繼續來看第二種觀點,第二種觀點認為,NP1和NP2都是話題,其中NP1為“基本話題”,NP2為“次要話題”。根據一些學者的研究,漢語里的話題可以用三種形式標記來表明:
第一種,話題可以由停頓助詞“啊”、“呀”、“呢”、“么”、“吧”、“嗎”與句子的其余部分隔開。第二種,話題之后可以加上“是不是”形成反復問句。也就是說,如果一個句子有話題又有述題,那么在話題和述題之間一定可以插入“是不是”使句子變為反復問句。第三種,標記語“關于”、“至于”、“對于”、“拿……來說”等可以引出話題。
那么現在就以這三種形式標記來分析“我胃疼”這個雙主語結構:
(1)?我啊,胃疼。
(2)?我是不是胃疼?
(3)?關于我,胃疼。
從以上三種形式可以看出,把“我”看作話題是有問題的,因此,第二種觀點也不合理。
最后來看第三種觀點,即把NP1和NP2看成是一個話題,同樣也存在問題。用上面談到的三種形式標記,分析“我胃疼”如下:
(1)我胃啊,疼。
(2)我胃是不是疼?
(3)?關于我胃,疼。
由此可見,把NP1和NP2看成是同一個話題,也不合理。至此可以推出:漢語雙主語結構中的NP1既不全是主語,也不全是話題。在傳統上對它的分析都不合理。因此,應轉換角度,重新對它進行分析。
三、對雙主語結構的認知語法視角解析
Langacker曾對多種語言的“雙主語結構”進行過研究。他認為NP2與VP構成一個內部小句( inner clause);整個[NP1[NP2VP]]又構成一個完整小句(full clause)。NP1稱為“外主語”(outer subject),NP2為“內主語”( inner subject)。如“我胃疼”這個結構,“我”和“胃”就是雙主語,其中“我”是外主語,“胃”是內主語。他認為,外主語是整個小句的主語,而內主語則是內部小句的主語。下面是他的分析(1999):
在該圖中,tr為射體( trajector), lm為界標( landmark), D為轄域(dominion),R為參照點( reference-point),T為目標( target)。內主語與內部謂語( inner predicate)構成內部小句,在該小句中,內主語為射體。當內部小句投射到轄域中后,就成了界標,因為完整小句中的外主語在轄域中充當了射體,成為了參照點,而整個內部小句則成為了界標。
對雙主語結構的傳統分析發現,NP1既不全是主語,也不全是話題。因此,根據認知語法理論,筆者認為,把雙主語結構看成是一個“參照點結構”(reference-point construction)更有說服力,其中的NP1是一個“參照點”,NP2為“內主語”。把NP1看成是“參照點”的好處,就是它可以涵蓋主語和話題,因為主語或話題都可以充當參照點,這樣就可以克服傳統分析中遇到的難題。
“參照點”是認知語法中的一個重要概念。Langacker認為,人類有一個基本的認知能力,即可以把一個實體概念作為一個概念參照點(reference point,簡寫為R),該參照點能使我們建立起對另一個實體的心理接觸(mental contact)。這個通過參照點接近到的實體被稱為目標(target, T)。參照點的轄域(dominion, D)就是它接近的所有潛在目標的集合。參照點結構可以用下圖表示:
漢語雙主語結構用參照點結構分析如下:
例句:我胃疼。
在該句中,“我”是一個參照點,這一參照點可以激活一系列的潛在目標,例如“胃疼”、“頭暈”、“鼻子不透氣”、“肚子餓”、“腳崴了”等等。而在該句中,說話人的意指目標為“胃疼”,所以,讀者或聽者可以通過參照點“我”去接近目標“胃疼”。這一過程可以用下圖表示:
如圖所示,這里有許多潛在的目標,但只有“胃疼”是說話人的意指目標(Target)。讀者從參照點“我”出發,去了解“我”的有關事情。據此,漢語雙主語結構可以概括為這樣一個結構:[[參照點]+[主語+謂語]]。
四、雙主語結構的認知理據
假設雙主語結構最初來源于非雙主語結構,這樣的假設是基于后者比前者更為普遍這一事實。基于這樣的假設,就可以探索雙主語結構的認知理據。
假設是:雙主語結構最初來源于領屬結構,并且兩個名詞詞組之間的關系最初只限于“不可讓予的領屬關系”。所謂“不可讓予的領屬關系”是指領屬者與被領屬者之間有一種恒久的或必然的關系,如身體部分、人與自己的影子等;否則,就是“可讓予的領屬關系”,如“我的鋼筆”中的“我”與“鋼筆”之間的關系。漢語雙主語結構主要體現在“不可讓予的領屬關系”,例如:
她的腿長,適合跳舞。
當領屬格標記“的”刪除后,這個句子可以重新分析如下:
她(的)腿長,適合跳舞。
她(參照點)腿長,適合跳舞。
這種表示人及其身體部位之間的關系是漢語中最典型的“不可讓予的領屬關系”。因為這種關系涉及到認知突出性中某種內在的不對稱性,即一個人比其身體部位更易用作話題。漢語雙主語結構來源于領屬結構,并且是經過領屬格標記“的”的刪除和重新分析得到的。
NP1與NP2之間除了可以加上領屬格標記“的”之外,也可以用動詞“有”來進行釋義,雖然它們并不包含這樣的動詞,但是因為雙主語結構本身就是一個參照點結構,動詞“有”自身可以勾勒出一個參照點關系。比如,雙主語結構“我胃疼”,可以用“有”改寫為“我有胃”。需要注意的是,不管該假設是否正確,漢語領屬結構的使用范圍顯然已經擴大。盡管從某些理論來看,這種結構有問題,但它完全可以直接用認知語法來描寫和分析。
五、結語
漢語雙主語結構的研究重點與難點在于,應該如何看待位于句首的兩個名詞短語 NP1和NP2。以往語言學家從傳統語法視角進行的分析,并沒有合理闡釋這一結構。而從認知語法視角,利用“參照點”這一概念來解釋雙主語結構,并提出無論是 NP1,還是 NP2都是句子的主語,只是它們處于句子的不同層級上。NP2為內部小句的主語,是“內主語”,NP1為完整小句的主語,是一個“參照點”,是“外主語”,并且整個完整小句指向的是參照點關系本身,因此,漢語雙主語結構可以表示為:[NP1[NP2VP]],這樣就避免爭論究竟 NP1 是主語還是話題。最后,筆者提出漢語雙主語結構最初來源于“不可讓予的領屬關系”,為雙主語結構提供了認知理據。認知語法不僅為語言研究開辟了獨特的視角,同時,也豐富了語言學理論,使得對漢語的理解更加正確、徹底、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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