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多的春天在地下
風不再刺骨
還漸次吹開花朵
心又發癢
水,恢復流淌的節奏
越下流越舒服
風里有菩薩心腸
也有殺人手段
雪夜擁抱取暖的人
開始疏遠
酒桌上的火藥味
讓夢燃燒
讓紅杏出墻列車
出軌。一閃而過的
樹和村莊
都是親戚的樣子
與泥土同時蘇醒的
還有害蟲若干
春字底下兩只蟲
認證春天
是個錯上加錯的笨蛋
把喜事辦成喪事
一首歌誰唱
誰就禽獸不如
建議拆除城市里所有
動物園的兄弟
你欠我一本詩集
燕子回來了
蒼蠅也回來了
我起過殺人的念頭
還不止一次
而刀槍不入的死人們
不會使祖國更崇高
更多的春天在地下
春天的夢簡稱春夢
桃花掛上枝頭
是三月群發的短消息
手握桃花我們相逢何必曾相識
水面飄浮的一瓣兩瓣是舊情也是新歡
桃花開在內心
我們止不住的淚水從夢里流到夢外
因為喜悅和疼
春天的夢簡稱春夢
睡懶覺的我們醒的正是時候
桃花遮蔽雙眼
桃色里的早晨處處聞啼鳥
怎么聽都有戀愛的痕跡
失控是夢的常態
把想你的燈
亮到夢里
夢里的交通比時光超速
比記憶捷徑
放棄控制是因為
失去控制
失控是夢的常態
我飛翔
我是人類
想飛就一腳踩空
墜是向下的
墜的過程一瞬間死去
又活過來
死得其所
活出一身冷汗
墜到底就是夢外
夢外的城市睡著
你睡著
睡在離我不遠另外的
夢里
在故鄉我成為沒有故鄉的人
我不該回來,或者應該夜里回來
陽光讓真相大白,讓我不信自己的眼睛
這庸俗的磚與垃圾與一小塊
又一小塊臟水堆起的,冷清的村莊
讓我像個外地人,清明的爆竹和紙煙里
與地下親人竊竊私語:你們死去
故鄉也死去。我把歸來的腳步放得很輕
還是驚動了神經質的羽翼和草
新建設瓦解窮日子,也拆掉了舊居
新的會變舊,就像今天回家上墳的游子
也將被埋入黃土。骨頭在雨水中生銹
在油菜花短促的芳香里釀造出
另一個節氣。穿過四月青澀的麥子
我面目全非,在故鄉成為沒有故鄉的人
花朵在這里恢復水性
花朵在這里恢復水性
一朵一瓣的波浪撞擊琴鍵
石頭的質地
在這里被朗誦
經久不息的掌聲在這里
枝繁葉茂
枝頭群鳥不愿散去
葉下眾人來來往往
這讓我第一次到這里
就心事重重
像做在夢里不想醒
像一見鐘情的人害怕被拒絕
我和我脫口而出的春天
年底風聲很緊,血
從根部復活死很久的夜
陰溝里,眼神蕩漾
放下屠刀,城市四分五裂
我重新做人,念《大悲咒》
看東風壓倒西風或者風往
北吹。我勢如破竹
破迷,開悟,發菩提心
——南無阿彌陀佛
破,是我的救贖也是我的
倒行逆施。從前有座廟
從前的畜生有健康的肉體
水兩邊,家族破土
星星點燈,今年河東來年
河西。坐自己江山
說話間,我已經春天
離苦,得樂,花開見佛
——南無觀世音菩薩
和春天一起動身
被大江濺上岸的水
眾水,削弱流域的平常心
地藏王菩薩旺盛的香火放輕
足音,聽肉眼看不見的
命運被調整。詩人長眠于此
生前他們篡改山名
坐牢,臥軌,長歌當哭
是風雨中的血腥部分
天空中鞭影出沒。神們
忙于拯救和放條生路
改頭換面的皇帝以國家名義
面南背北。田大旱
要眼淚全無的農業砸鍋
賣鐵。我動身的晚上
一切都倒退,千百歲祠堂
瞬息的政權和節氣
我倒退著,收拾舊山河
濰坊,所有行走的事物都處于飛翔狀態
北京距此狀態:410公里
清明前我坐動車四個半小時抵達
(動車又名和諧號列車
時代特征顯著并讓時代提速)
之前濰坊對我而言就是一只風箏
一直在飛,多少年如一日
事實也是如此。在北溫帶季風區
在楊家埠,日常行走的一切
流水,樹和花朵,街道和街兩旁
看似固定的建筑都在飛
包括我這個來自京城的詩人
(我把詩人歸納為:一生
都在飛翔的人從天而降)
和墨子飛一天魯班飛三天
大部分時間我飛在我熱愛的大宋
飛在《清明上河圖》里看易安居士
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我飛的表情睡眠一樣陶醉
周圍的動植物們對我視而不見
我飛的時候能遇見想遇見的人
穿越時空沒什么了不起
因為這是在濰坊所有事物都處于
飛翔狀態。從一張新年畫
我伸手把愛人拽進懷里一起飛
回想那些沒有到來的時光
轉身,我看見你,一天一個樣子
你,從來第一眼就遺忘了迎面的人
是無巧不成書。那些沒有門檻的門
虛掩。每一片樹葉都是最后一天
畫蛇添足的夜,一盞燈撲滅另一盞
之際,耳朵像蝴蝶一樣飛在身后
我背對的風水,適合住,和埋葬
到時候,你哭我,哭過一遍又一遍
說給眼前這個冬天
比往年冷些吧
冷出個樣子
冷到我們心里
在城里鄉下
所有水上結冰
我們小心翼翼
滑倒在各自
掛冰凌的兒時
那時你很干凈
雪下得很厚
白得晃人眼睛
不忍心踏上去
我們堆雪人
插上鳥的羽毛
我們打雪仗
假裝兩小無猜
再下場大雪吧
下幾天幾夜
路上開不了車
我們不回家
在家就不出門
就喝很多酒
就擁抱在一起
熱烈地死去
給馬軍:好色是對的
看過你年輕時的照片
真漂亮。是那種干凈的
一個美男子沒談戀愛前的
不具攻擊性的漂亮
燦爛奪目。和你現在的
畫一樣,滿世界靜止的火焰
靜止的風里,成為樹
村莊,愛上人間的菩薩
這些年,你把你的漂亮
還債似的,分期分批
給了你的畫。你濃黑的頭發
和眉毛,春風里和農業
一起變綠的夢,姑娘面前
你的臉紅,都畫進了畫
還有你的愛情和欲望
都在你畫里燃燒給我們看
繼續吧,把你的瘦和煎熬
一夜夜你醉得不成人樣
你越來越明亮的心都給你的
畫吧,讓古往今來的筆墨
和天底下的好顏色
都在宣紙上,任你擺布
對我而言,老巢是另一個人
入秋以來,我一直在寫一首詩
題為:四十歲的情竇初開
對我而言,前半生過得草率而凌亂
對不起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尤其是異性,她們是母親是姐妹
我在她們懷里長大和避難
她們做護士做妓女都很干凈
對我而言,女人是液體中的液體
她們千姿百態地打濕我
解我渴。酒是所有液體的總和
我可以一口氣喝下一場雨
也可以是一場戀愛全部的汗和眼淚
對我而言,老巢是另一個人
在不遠處看著我。我是血腥的
愛一次,就多一個血的教訓
很久沒抒情了,請允許我借秋天的一角喘口氣
快要憋死了,像在水底下掙命
像被活埋,黃土已到胸口
而夢里我屢次從懸崖摔下半空中
驚醒。然后黑夜像一條濕毛巾
堵住我的嘴,我呼吸困難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青春后期
我寫下:假如我此刻死去
我活到今天是可恥的。天黑一次
我就多一條罪行。和夜晚一起
變壞的還有身體和記性
我甚至不能脫口喊出愛人的名字
愛情是我死去的障礙
從懂事那天起
我一直在做一件事
就是找個好地方
埋自己
要遠離人煙
要長滿稀奇的植物
要有蛇和狐貍
要愛我的恨我的人
都找不到
要遠離洪水
無險可探
沒下葬之前
我活著
與死之間隔著一段
又一段愛情
當綠蔭從樹上飛起
從被叫作樹的那天起
樹就死了
樹的死是以大片的綠蔭來定義的
我坐在樹的綠蔭里
我想
我可能就是夏天
或者寄生于夏天的另一種生物
當綠蔭從樹上飛起的時候
我去哪里
具體的水
我在水中 " 兌進別一種水
夜脫下我們的身體
我們用一盞燈
控制一房間的夜晚
用所有的燈
控制所有的夜晚
燈是水里的門診
燈亮著我們就有救
水上過夜 " 被身下具體的水
取消我們日常的權力
夜越深 " 我們越有癥狀
在燈里點亮另一盞燈
我們被消毒
想到底是我苦命的江南
天黑前,我哪也不去
就坐在這里。喝茶,抽煙
想昨夜,想夢里的臉
想到底是我苦命的江南
茶,是江南的茶
煙,是江南的煙
我不回家過年。在北京
我把年關在門外,一個人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做一些哭笑不得的事情
我哭,是真想哭
我笑,是真想笑
躺在家門口的賓館里想家
這兩天我住的賓館
與我家之間
打的 " 起步價就到了
家里人知道我回來了
就在這個城市
和一些他們不認識的人
干一些離他們很遠的事情
我知道他們已做好了飯
等我回家吃
而我外面的酒還沒有喝完
我的酒量已不如從前
我怕他們看我醉得不成人樣
他們認不出我
責任編輯 "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