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物件

逍遙椅一晃一晃的，強柱奶奶虛弱的呼吸在老屋子里彌漫開來。小貓球球舔舔胡須，抬起小臉咧嘴打呵欠，蜷縮在奶奶的懷里。

強柱在等奶奶發話。大概爺爺吧嗒一鍋煙的時間，奶奶緩緩伸手，朝茶幾上一點，終于開口說：“強柱，把這套功夫茶具扔了吧。”

哐當一聲，強柱把茶具丟進了垃圾桶里。響聲過處，奶奶的身子顫了顫，仿佛身體內里有什么東西碎了一下，扎痛了自己無處依附的靈魂。

“棉被枕頭也扔了吧，橄欖綠的那套，它總緊挨著我，讓我不得安生。”

強柱理解奶奶的心情，就走過去，把床上的棉被枕頭疊好扎好，丟在垃圾桶旁。

“那煙嘴，你爺爺的臭味我實在無法忍受，也丟了吧。”

強柱抓起爺爺生前從未離嘴的海柳煙嘴，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垃圾桶里。

“哦，這老電視，你爺爺一坐就老半天，也不換臺，不知看的啥，還有，這茶幾、飯桌、衣柜，你干脆雇個車，凡是屬于你爺爺的東西，都通通拉走扔了吧。”

“可是，奶奶，這些都拉走了，您今后怎么生活？”強柱怔怔地說。

逍遙椅突然不晃了，陪著奶奶進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奶奶似乎睡著了，其實沒睡。

“可是，奶奶，您坐著的逍遙椅也是爺爺的，還有您懷里的球球也是爺爺買來養的。”

逍遙椅跳了跳，彈出了淡淡的煙草味，頃刻，整個屋子漾著爺爺的氣息，替代了奶奶虛弱的呼吸，緊緊包裹著強柱和奶奶。

奶奶努力呼吸，拼命掙扎，卻是越陷越深的悲痛，然后一點一點地傳遞給了強柱，婆孫倆頓時哭成一團。

“這死鬼，走了也不讓人安生，這地板是他鋪的，窗臺是他裝的，房子也是他的，我的人是他的，我的心是他的，我沒有自己了，他還讓不讓我活啊！”

球球抬頭，幽藍冷冽的眼睛，與奶奶對視。奶奶一凜，鼻子一抽，趴強柱肩膀上哭天搶地，逍遙椅的扶手被她抓出了一道道棕紅色的痕。

奶奶忽然坐直了身子，推開球球，一把脫下身上的褐色棉襖，狠狠地摔在地上，恨恨地說：“把這破棉襖也丟了吧，他休想用這些東西拴我一輩子。”

強柱抹著淚，他知道，爺爺不會上網，那天，爺爺突然對網絡來了興趣，硬是要強柱陪他上網，在淘寶上選了老半天，目的就是為了給奶奶買棉襖，還說人老了，保暖最重要。

“平時什么都讓著我，這次偏偏跟我搶，咱倆說好的啊，是要我先走的啊……”奶奶念叨著，猶如夢囈，似乎累了，沒多久就睡著了，嘴角被夢境拉出了一絲笑意，眼角卻有一顆渾濁的淚。

此時，強柱的爸媽辦完事回來了。強柱把奶奶要他扔東西的事說了。

強柱爸循著爺爺的煙草氣息，躡手躡腳走到垃圾桶旁，輕輕地撿回了爺爺的海柳煙嘴，還有那套功夫茶具。強柱媽也抱回那套橄欖綠棉被，拾起地上的棉襖，輕輕蓋在奶奶的身上，屋里的東西也都被放歸原位。

強柱爸媽一臉悲戚，陪著強柱圍坐在老人家的身側。強柱爸小聲說：“這些東西扔了，恐怕就找不回來了。”

強柱說：“可是，東西留著，奶奶見著就會想爺爺，想爺爺，奶奶肯定又要傷心了。”

強柱媽說：“我跟你爸已經商量好了，為了不讓奶奶睹物思人，今后就跟咱們一起住。”

強柱媽的話音一落，奶奶就動了一下，隨即掀開身上的棉襖，從逍遙椅上彈坐了起來，見屋里一切完好如初，輕嘆一聲說：“好，我搬走，我要徹底扔掉老頭子的東西，扔掉他的房子，扔掉他所有的一切，讓他徹底搬離我的心房，現在就走，老太婆我要重新活一回。”

一家四口，悲痛萬分，互相攙扶著，顫巍巍準備踏出爺爺生前的房子，突然喵一聲，球球奔出，躍入奶奶的懷里。奶奶嚇了一跳，差點摔倒，雖被爸媽扶住，卻渾身顫抖，氣喘不已，只好把奶奶攙回逍遙椅上休息。

“他買這房子就是要拴住我的身子，他養這球球就是要捉住我的心，算了，我認命，你爺爺一生都在算計我，他怎么會放過我呢？這輩子逃不掉了。”奶奶用力攥緊強柱的手臂，漸漸松開，全身松弛下來。

自此，強柱奶奶就一直陪著球球，守著爺爺的老房子，直到終老。

他買這房子就是要拴住我的身子，他養這球球就是要捉住我的心，算了，我認命，你爺爺一生都在算計我，他怎么會放過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