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天的一個下午,霧霾籠罩著大地。孔教授騎著一輛嶄新的電動車下班回家,路過一座橋時,撿到了一個意外——一輛迎面駛來的二摩不知與什么車碰撞后失去控制歪斜著朝他猛沖過來——只聽得“砰”的一聲悶響,接著又是“咚”的一聲巨響,孔教授連人帶車被二摩撞翻在地,二摩則在橋面上一連打了好幾個滾兒,發出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巨響……
附近的行人都驚呼著停下來,以為兩個人都沒救了。過了幾秒鐘,騎摩托的中年漢子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對周圍的人嚷嚷說,剛才是一輛警車撞了他,我要把它追回來!……
孔教授坐在橋面上,抬頭打量這家伙,發現他面紅耳赤、嘴里酒氣噴噴,心想不好,碰到了一個醉鬼!
醉鬼扶起地上那輛破摩托,跨上去,發動起來,竟一溜煙地飛馳而去了。
旁觀者沖著地上的孔教授說,你不該讓他跑……你應該報警……你讓他跑了,你找誰賠車啊?……
孔教授喘著氣,困難地說:“誰來……扶我一下……”
無人應答。
來了!來了!……周圍的人忽然又興奮起來。
孔教授以為是110來了,結果不是,是那個撞他的醉鬼騎著摩托車又返回來了,說要找什么東西。
孔教授坐在地上,再次打量面前的這個中年壯漢——面相兇惡,一臉的橫肉,酒氣噴噴的,估計不是個善主兒。
壯漢沖孔教授說:“別裝了,起來吧,我都能起來,你不能起?”
正說著,一名交警騎著一輛白色的專用摩托來到了現場。孔教授心里掠過一陣竊喜,心想,終于有人來處理事故了。
交警下車后,首先注意到了人群中間指手畫腳的那個中年醉漢,于是走上前問他,發生了什么事?
醉漢斜了他一眼,好似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竟將眼前的這個公安當成了出氣筒,三句話不到,就動手打起來,一邊打,嘴里一邊罵罵咧咧:你們全是一伙的,剛才撞我的就是你們一伙的!你先把那個肇事的抓了來,我們再說話!……
交警在挨了幾拳之后,終于頂不住了,奮起反擊,與醉漢打成了一團……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把地上的孔教授圍在了中間。孔教授挨了幾下踩,只好奮力向邊上爬,最后坐在了一個臺階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現場終于來了一輛警車,從上面下來四五個民警,控制住了滿臉淌血的醉漢。
醉漢很清醒地說:我要求上醫院。民警說,好,你先上車,我們送你去。
圍觀者漸漸散去。現場只留下了歪歪扭扭的孔教授和他的電動車。
很久很久以后,現場終于又來了一輛警車,從上面跳下兩個人來,一個穿警服,一個著便衣(估計是個協管員)。警服走到孔教授面前,說自己是事故大隊的,來勘察現場,請你配合。
教授聞言,心里感到一絲欣慰,以為這次終于有人要給說法了,電動車的賠償終于有著落了。
只見兩個人拿皮尺、相機什么的搗鼓了半天,最后來到孔教授身邊,說是要給他做筆錄。
警服讓教授在筆錄上簽字。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教授完全看不見紙上都寫了些什么,心想,我是受害者,警方總不會在上面瞎寫什么吧?就乖乖地簽了字,而且按對方要求一連簽了五六個名字。
眼看警服們收工要走,教授忙問道:我的電動車怎么辦?
我們拖走。
噢。那,那我該怎么辦?
打120,會打吧?
……
當天晚上,有兩個民警找到醫院來了。一個穿著制服,一個穿著便服(協管員)。
孔教授躺在病床上,墻上的電視機里正進行著激烈的足球比賽。兩個民警顯然也對足球感興趣,他們一邊做調查,眼睛卻盯著熒屏。
調查進行到一半左右,孔教授才明白過來,人家根本不是為了交通事故來的,更不是為了他的電動車、他的受傷來的,他們圍繞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個醉漢是怎樣打交警的?
熒屏上一場足球賽結束了,換成了汽車拉力賽。民警的筆錄也終于告一段落。
教授接過筆錄,快速瀏覽了一下,發現自己的陳述已被巧妙地斷章取義,中心意思可歸納成兩點:1.什么車撞了醉漢的二摩,我沒看見;2.醉漢先動手打了交警,后者被迫作了自我保護。
仔細想想,好像也確實是這么回事。于是他二話沒說,拿起筆,準備簽字。
民警指點他在筆錄后面寫上一行字:“以上筆錄我已看過,與我所說的相符。”然后民警拿出隨身攜帶的紅色印泥,讓他用大拇指蘸了,在筆錄上一連按了七八個指印。
孔教授心里直犯嘀咕,但表面不動聲色,心想這個醉鬼也是活該倒霉,你打交警干嗎呢?就算本來有理也變成沒理了。這樣沒素質的家伙治治他也好,我的小命差點就送在他手上!若不是電動車幫我擋了一下,被“包餃子”的可就是我自己了……
第二天晚上,孔教授的老婆來醫院陪床,告訴了他一個壞消息:她找人打聽過了,那個醉漢打傷了交警,已經被拘留了,估計會被判個一年兩年,等他刑滿釋放出來,才會處理賠醫藥費和電動車的事。
那,撞二摩的那輛警車呢?它不該賠償嗎?孔教授問。
人家交警說了,沒有什么警車撞他,都是那個醉鬼酒后駕車的責任……
你相信么?教授氣呼呼地問。
我相信不相信,有什么關系呢?老婆反唇相譏。
教授無語。或者說,他使用了 “保持沉默”的權利。
……
一年時間過去了。孔教授的那輛“禍車”一直沒有得到處理。這期間孔教授專程去了幾趟交警隊,想放棄索賠,拿回自己那輛“禍車”,自己出錢修一修算了。但他的要求沒有得到批準。孔教授看見自己那輛原本嶄新的捷安特電動車被丟在交警隊的露天大院里,丟在無數歪歪扭扭的“禍車”中間,風吹日曬雨淋的,銹蝕得不成樣子,都快認不出來了。孔教授只好放棄了拿回這輛“禍車”的打算,給自己重新買了一輛新的電動車。
還是冬天的一個下午,霧霾籠罩著大地。孔教授下班回家,從信箱里拿報紙,報紙沒拿到,卻拿到一張催款通知單:
……請到交警五中隊……交納事故電動車保管費及滯納金……共計968元……
孔教授看見自己那輛原本嶄新的捷安特電動車被丟在交警隊的露天大院里,丟在無數歪歪扭扭的“禍車”中間,風吹日曬雨淋的,銹蝕得不成樣子,都快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