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集資：從瘋狂到致命

1994年4月，經最高法院核準，北京市長城機電科技產業公司總裁沈太福被處決。該案被認為是改革開放后“非法集資第一案”，最終被認定非法集資13.7億元，波及20余萬人。該案發生時正值中國經濟過熱時期。在這種情況下，如長城機電這類“亂集資”開始大量出現……如今民間集資大潮已盛行十余年，“游資猛虎”并未歸籠，而且大有“下山”之勢。

近期，非法集資案件增加，一部分地區民間集資風險已經進入集中暴露時期。今年兩會，民間借貸也成為熱議的話題。業內人士表示，民間金融風險存在進一步放大和爆發趨勢，容易傳導金融風險，沖擊實體經濟。相關統計顯示，目前非法集資案件涉及全國31個省市，87%的市（地、州、盟）和港澳臺地區，且跨省案件逐步增多，影響重大。

借貸泛濫風險顯現

幾年前出現在溫州的金融風波，如今在河南、河北、湖南等地上演，民間借貸危機有蔓延之勢。“民間借貸導致很多人傾家蕩產，須引起重視。”多名兩會代表提出警示。

2013年末，婁底市同星米業老板肖仲望跳樓身亡。至此，這家小規模企業，雖然不足以震動整個婁底經濟，但已開始揭開婁底民間借貸“崩盤”的序幕。

而作為婁底市龍頭企業的九龍集團2014年4月宣布暫停付息后，則徹底引發婁底民間借貸擠兌風潮。從鴻冠集團、鑫美格公司到宇森公司等七十多家企業卷入其中，大多數投資人討不回本息。

在這個城市里，頻頻傳出有人以跳樓、喝藥等極端方式討債。這些投資人大多都是工薪階層，其中不乏傾其全部家當者：有70多歲的下崗職工賠進了棺材本，有夫妻二人拿出所有拆遷款追不回來，無法重建家園，還有公務員吸收親戚朋友共同投資，現被整日追債，有的甚至因為討不回錢，絕望自殺。

據了解，婁底全市民間借貸資金規模400億左右，其中約有118億資金出現問題，涉及73家企業。婁底市金融機構介紹，出問題的企業中，從事實體的企業占約九成。一些實體企業由于經營不善，借新還舊，最終遭擠兌風潮倒閉關門。

“借新債還舊債，利息越借越高，當企業利潤支撐不起高額利息時，必然會出現資金鏈斷裂。但民營企業家缺少風險意識，借貸收不住手。”相關人員說，企業吸收的民間資金三成用于投入生產，被高額利息并吞的資金占七成。

從2013年下半年起，洛陽以投資、擔保公司為代表的吸收民間資本的各類公司接連面臨資金“斷鏈”。今年1月，河南眾生源擔保有限公司專案組通報案情進展表示，“追債”情況并不樂觀，因為所通報的賬目大都是4年前形成的“舊賬”，對方雖認賬但卻無力償還。除了土地、房產等，截至近日，專案組追回的資金是1000余萬元。面對3000多名投資者、5億多的未兌付金額，無異是杯水車薪。

春節期間，南陽市多個主干道上都能看到寫著“非法集資，還我血汗錢”等條幅。事實上，從去年8月開始，整個南陽已被非法集資徹底攪擾。幾個月內，多家非法吸收公眾投資的企業接連“崩盤”。上千投資戶走上街頭，手舉橫幅聚集在市政府門口，一度導致交通堵塞。“估計南陽近半數人都參與了非法集資。”投資戶們自己透露。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信陽、安陽、焦作等地。今年1月，河南信陽一家非法集資公司的客戶經理因公司崩盤無法面對投資者投河自盡。當地投資戶稱，經其手投進該公司的資金近億元。

2014年7月，邯鄲龍頭房企金世紀地產董事長史虞豹“跑路”事發，這一事件推倒了當地多個開發商集體違約的多米諾骨牌。包括卓峰、萬聚等多家企業以年15%—60%不等的回報率做誘餌，進行民間非法集資，其中不少公司涉及政府官員。當地政府部門初步摸排涉及金額達93億元，其中，僅金世紀一家，所涉集融資規模近34億元、投資人約5000人。領導小組通過對主城區有項目的141家房地產企業摸排，發現32家企業存在非法集資和高息吸儲行為，進一步的摸排仍在繼續。

除線下之外，線上P2P網貸這個原本通過互聯網便利，解決個人、小微企業貸款理財的服務平臺，如今已變得混亂，成為很多投機者違法的利用之地。

今年1月，據北京警方證實，“里外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已被立案調查，相關涉案人員已被抓獲。“里外貸”平臺于2013年6月上線，截至今年1月，總成交量22.48億元，待收本息共計9.34億元。1.8萬名投資人和9億多資金霎時間沒了著落。

高息往往是這些網貸平臺吸引投資者的主要手段之一。數據顯示，截止到今年1月，全國共有1600多家P2P平臺，平均年化收益為18%。據統計，去年一年，出問題的P2P平臺達275家。眾多出事的平臺中，高息占大多數。而穩定的網貸平臺，年收益率則偏低。

金融監管部門負責人表示，當前非法集資處于多發狀態，尤其是民間借貸風險不斷累積，房地產、代客理財、投資咨詢等領域進入風險集中釋放期。拖欠銀行貸款、身負巨額借貸、改變法人代表、離境出逃跑路等成為當前一些企業負責人躲避債務的普遍做法。

調查發現，民間借貸資金大部分流向房地產企業。邯鄲民間集資就是房地產疊加民間高利貸崩盤的典型案例。

湖南婁底一些實體企業所借的資金，除少部分維持生產外，絕大多數的資金也都投向了房地產市場。雖然婁底是煤炭、礦產等資源豐富的地區。而隨著煤炭行情的下跌，民間資本繼而大量涌向房地產行業。高峰時期，房地產利潤達到50%，導致越來越多的實體企業開始投入房地產市場。但從2013年開始，隨著房地產市場趨于飽和，高利息難以延續，最終出現大規模的借貸風險。

南陽民間借貸資金一開始也是流入房地產企業。在網貸平臺“里外貸”案例中，作為最大的借款人，張杰、高琴夫婦就是經營地產行業的。

專家分析，大部分借貸仍是基于企業資金需求，尤其是房地產企業資金需求。但全國二三線城市房地產市場低迷，資金回籠慢，導致這些在民間借貸市場融資的房地產企業資金鏈斷裂。

風險波及范圍廣

由于民間借貸借款方廣泛存在的供銷、擔保、關聯等關系，單體風險有可能引發連鎖反應，風險傳染可能性倍增。

大量民間資本涌入“只看收益，忽視風險”的投機融資。而大批投機性借貸資金涌入房地產行業，受調控影響，很難避免違約和壞賬的結局。

如今擔保中介融資、互聯網金融、小額貸款公司層出不窮。大量非法集資等違規借貸，往往以投資、理財等名義，逐步演變成非法集資，且企業的資產負債、現金流賬目做得“天衣無縫”，手法隱蔽且欺騙性強，日常監管較難發現，待暴露時資金池已形成規模，大量資金被轉移，能追回的損失少之又少。

由于民間融資市場規模不斷擴大，集資金額逐步增長，而當信貸高增長退熱時，一些過度擴張的企業就被迫靠民間融資“短貸長用”維持運營，一旦融資難以為繼就得擱置。還有些小額貸款公司以相對較低的利息吸儲后，再高息放貸給大中型企業，形成借貸債權結構復雜。專家介紹，眼下民間借貸已從以往的親友熟人拓展到普通陌生人之間的融資，加之跨地區、行業之間的融資增多，使民間借貸風險從小微向大中型企業蔓延，從產能過剩行業向上下游企業蔓延，從風險已經集中顯現地區向其他地區蔓延的特征。

金融監管部門表示，現在大部分企業都是銀行貸款與民間借貸兩頭融資，任由民間借貸風險繼續暴露，大批出險企業倒閉后，即便擁有償債能力也先償還利息高的民間借貸，必然導致金融系統的不良貸款攀高，形成惡性循環危給金融生態帶來隱患。

一些企業家不堪高利貸重壓紛紛跑路，加之周遭傳聞四起真真假假，使銀行和投資人“杯弓蛇影”。銀行為控制風險不愿續貸，企業融資空間被壓縮，甚至出現集中債務擠兌。這給實體經濟帶來不小的沖擊，進而加劇市場恐慌。

由于當前民間借貸中存在大量非法集資等違法行為，涉及人數眾多，大部民眾缺乏風險防范意識，民間借貸一旦崩盤，會引發大量信訪群訪問題。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民間借貸中，還有不少公務員和企事業單位員工，便于了解相關信息，一旦參與其中散播消息，具有更強的煽動力與破壞性，不利于債務化解，影響社會穩定。

隱患叢生監管亟待完善

由于民間借貸相關法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處于空白階段，社會各界對這種行為的合法與非法等問題看法也存在異議。在監管方面也存在一些問題和不完善之處。而對一些影子銀行和類金融行業等出現的新興領域，監管盲端就更大。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尚未探清這些領域未來的發展趨勢；另一方面法律法規的制定和建立需要一個過程，在監管劃分上可能還需要進一步的界定。

浙江大學光華法學院教授李有星認為，現行的模式存在“打擊有余，保護不足”的問題。他認為，非法集資的成因在于民間融資的監管出了問題，且問題較為突出，像民間融資多頭監管和監管缺位等問題。而民間融資監管所需要的信息檢測、預警干預等體系并未真正建立和運行。

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甘肅省高院院長梁明遠就提交了一份《關于對投融資公司加強監管的建議》。其中提出實行許可證管理制度，規定企業凡經營范圍中有“投資、擔保”內容，即從事投融資業務須辦理金融經營許可證，憑金融經營許可證才能進行公司注冊登記。從而對投融資公司是否具備設立公司和從事投融資業務的資格和實力進行審查和備案，從源頭上規范投融資公司的市場準入行為。梁明遠建議首先建立民間投融資監管體系，國家應當盡快將投融資公司納入金融監管體系，明確監督部門和職責。同時建立行業自律和風險化解體系。倡導投融資公司成立行業自律組織，引入第三方擔保機制，制定投融資業務操作規范，創立行業內擔保基金組織，實行互相聯保，以降低和化解投資風險。最后，還應加強輿論宣傳，引導投資者理性投資。

針對目前的大環境，專家認為，民間借貸市場“宜疏不宜堵”。要引導企業自救積極化解債務，并盡快開展民間借貸風險專項清理整頓，在明確民間借貸合法邊界的基礎上，引導監管市場化，多管齊下。

金融界人士表示，對已出現老板跑路或資不抵債的企業，應迅速組織理清出險賬目和債務關系，支持企業積極重組和引進投資進行自救，化解債務危機挺過難關；或展開資產清算進入破產程序，引導債權人采取司法渠道合理追償。在國家逐步放寬民資準入領域的同時，引導民間資金以合法的私募基金等形式進入獲取回報，避免風險聚集在房地產等少數領域；鼓勵中小企業以入股等方式使用民間資金，降低對間接融資的過度依賴；加強宣傳教育和風險提示，倡導形成責任主體和投資人各自承擔責任和風險的投資理念，改變政府長期“兜底”的風險處置模式。

去年，國務院就中央和地方在金融監管方面的責任方面專門出臺一個意見。地方上，正規的金融體系歸“一行三會”（中國人民銀行、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管理之外，非正規的金融體系，基本上已明確交由地方政府來負責監管。按照誰審批誰負責監管、負責風險處置的原則來界定責任。比如，金融監管部門雖然負責審批小額貸款公司，但對它們的后續監管力度不足，這樣就可以嘗試劃為地方監管。這樣，地方政府來發揮對資金互助合作社、民間借貸機構等的監管作用，錯綜復雜的民間借貸行為，由地方監管將更有效。

目前溫州已經初步形成了地方金融監管體系。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潘功勝在總結溫州試點經驗時說，備案額的不斷增加，說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用法律武器來保護自己的錢袋子了，并要求推廣溫州民間借貸備案管理的試點經驗。

溫州試點的蔓延效應已經開始顯現。廣州民間融資服務中心每天都發布當天民間小額貸款指數，出借雙方根據指數定價，成交后即自動備案登記。據介紹，目前通過融資服務中心，廣州民間借貸利率平均已從2-3分降到1-2分，平均加權環比下降0.23%。長沙服務中心則引進了實力雄厚的擔保公司、仲裁委、律師事務所等機構，中心還建立了相應的風險補償機制。據央行研究局的統計，目前廣東、山東、湖南、四川、貴州等15個省份，共設立77家負責備案登記的民間借貸服務中心開展試點工作，借鑒溫州的運作模式和經驗。

面對借貸風險，要做到防患于未然，還有一定難度，投資者除了需要加強自我的理性判斷能力外，更期待相應的法律規早日出臺，從而減少“非法集資”帶來的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