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永和九年,右軍將軍,會稽內(nèi)史王羲之在會稽山陰留下了著名的《蘭亭序》。一千多年來,我國學(xué)者對其關(guān)注從未間斷過。蘭亭真跡已不存,僅留下摹本和刻本,摹本少,刻本雜,最有名者數(shù)定武。唐蘭先生認為現(xiàn)存最好摹本“神龍?zhí)m亭”為偽本,其作假的底本是“笪氏宋拓神龍本”,此說影響大,但由于唐蘭先生未找到“笪氏宋拓神龍本”這實物證據(jù),故其觀點未被當(dāng)今權(quán)威接受。本文作者在唐蘭先生論證的基礎(chǔ)上不斷研究、探索,竟意外發(fā)現(xiàn)了蘇州過云樓秘藏的“笪氏宋拓定武本”,其質(zhì)量之高,令人嘆為觀止,在對其考證、分析的過程中進一步認識到其至高無上的價值。本刊上期刊登了作者關(guān)于“《蘭亭序》現(xiàn)有版本情況”“唐蘭先生《神龍?zhí)m亭序辨?zhèn)巍贰眱蓚€方面的論述,并引出最新發(fā)現(xiàn)的“笪氏”宋拓“定武蘭亭”五字未損本,并對該拓本作了簡單介紹。本期將繼續(xù)對該拓本進行鑒賞。
四、關(guān)于此拓本的遞藏、鑒賞、著錄及題跋
(一)遞藏與鑒賞
1.此拓本先后經(jīng)過沈揆、項元汴、吳用卿、笪重光、高士奇、顧文彬遞藏,流傳有序。
2.從拓本上留下的鈐印來看,拓本得到過沈揆、趙子琥、王孝迪、米芾、龔子敬、項子京、董其昌、張則之、曹溶、汪道貫、吳希元、笪重光、查士標(biāo)、莊冋生、沈荃、高士奇、羅天池、吳云、錢楳溪、費念慈等諸公睿賞。
(二)著錄
先后被下列著作著錄收入:
1.《蘭亭續(xù)考》,宋俞松撰。
2.《星鳳樓帖》,宋曹士冕集刻。
3.《四庫全書》,紀(jì)昀等原著。
4.《江村書畫目》,高士奇撰。
5.《過云樓書畫記》,顧文彬著。
6.《中國書畫全書》,盧輔圣主編。
(三)題跋
1.笪重光引首題簽,并考跋近800字(見圖5)。
2.宋趙子琥、王孝迪觀跋。
3.宋沈揆敘述蘭亭傳奇故事,長跋近500字(見圖6)。
4.元龔子敬跋。
5.明董其昌跋,盛贊此拓本“右定武蘭亭肥本,所謂五字未損者,宋時已如星鳳,定為法書第一”(見圖7)。
6.明曹溶跋,贊嘆此拓本“蘭亭至宋末,人間滿百余本,好事者襄而集之,真龍一出殘鱗剩爪自廢,寶此足矣,奚以多為”(見圖8)。
7.明汪道貫跋此拓本贊為:“此卷初見之嘉禾后,為余友吳用卿所獲,甚為珍寶。若余宗兄所藏有趙承旨十三跋,較之此卷,不無少遜,識者辨之。”(見圖8)
8.清笪重光再跋,漫記黃山谷論蘭亭肥瘦優(yōu)劣之說:“黃山谷謂右軍禊序帖,號稱最得意書法,書家較晚得到定武石本。就像古人講的,(好的版本)字雖肥,但骨肉相稱,風(fēng)流氣韻冠暎一世,譏論書者憎肥而喜瘦,曾未夢見右軍腳汗。”
9.清査士標(biāo)贊跋:“江上侍御寄示定武蘭亭第一本,待雁樓中焚香展觀欣賞彌日,題以志幸。”
10.清莊冋生長跋考釋此定武拓本盛贊:“……在辛(笪重光)精心八法,集書家大成,推當(dāng)代以第一,故其鑒賞確有定論。有此拓本,真江左法書之幸,(最后囑咐笪重光)在辛在辛,永寶勿斁。”考跋近300字。
11.清沈荃贊跋:“康熙十二年歲在癸丑孟春八日,余奉兩浙典試之命,事竣,過京口獲觀定武禊帖與長安所見諸拓本迥異,真神物也,是夕偕湘曉吏部江上侍御秉燭浮一大白而書之。”
12.清高士奇為此拓本賦長歌于卷后:“右軍器識江左雄,不分但稱書法工。永和三日醉落筆,鐘張老輩威下風(fēng)。…… 。金丹一粒已入掌,庸鐫俗拓真難充。摹觀不惜日千遍,待換凡骨成元功。餅金未許易復(fù)字,白鵝安用攜滿籠。”高士奇寫了300多字的著名蘭亭詩,歷史上被多次著錄,赫赫有名,但沒想到的是它的底本竟然在此,他是為這拓本即興而作,永垂青史!高士奇時年四十有七。
13.清高士奇再跋:“黃涪翁(黃庭堅)詩云,世人但學(xué)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故詩中及之若余腕力拙惡,得金丹亦無益耳。”
14.清高士奇又跋:“甲戌年秋,蒙召入都,留住天棠。頃歸,而檢閱如與親故話舊,不覺其日之永也。近又得趙子固落水蘭亭,可稱雙璧。戊寅四月既望梅雨中跋于竹窗,藏用老人士奇。”
15.清高江村又論跋:“今日長至天氣晴和,明窗排幾展觀數(shù)四,大為愉快。藏用軒前初種梅樹,瓶中尚有殘菊。時戊寅仲冬廿日也,士奇。”
16.清高士奇又補記此拓本:“購于江上笪氏用價貳佰金。”
17.清二佰蘭亭齋主人吳云和蘇州過云樓主人顧文彬商討考證此拓本并記跋近500字。
五、結(jié)語
統(tǒng)觀我們幾個最著名的定武拓本:獨孤本,已遭火燒,如今只存片紙殘頁,僅保存了70多字;柯九思本亦是碑?dāng)啵骘L(fēng)化剝蝕,字形模糊不清,損泐過多;吳炳本雖品相較佳,但搨墨稍重,時侵字口,還有后人涂墨的地方,幾個關(guān)鍵字遭人涂墨動過手腳。難怪啟功先生對定武蘭亭失去信心,認為皆不可法書,然而他又癡迷蘭亭,故晚年轉(zhuǎn)而追尋“落水蘭亭”。在他尋尋覓覓的努力下,終于打聽到了“落水蘭亭”在吳地某藏家家中,但藏家未肯出示。這對有蘭亭癖啟功先生打擊頗深。但啟功先生后來想了個辦法化解了此蘭亭情結(jié),收藏了一本假的“落水蘭亭”聊以自慰,最后這本假“落水蘭亭”也因為啟功先生收藏過而被陜西某出版社出版了。
看笪氏蘭亭題跋諸公中,最能說明問題的是高士奇。因高士奇是我們歷史上的收藏奇人,據(jù)說康熙皇帝由于外族入主中原之因,不韻詩詞,但在眾漢族大臣面前要充斯文,就得賦詩舞墨,請了幾位詩詞老師都不行。老師學(xué)問都很深,但康熙就是不入門。后來換了高士奇教詩詞,康熙居然會心有靈犀一點通。高士奇還每日為康熙帝講書釋疑,評價書畫。高士奇是康熙密臣,后來變成貪官,擁有大量財力,同時收藏了笪氏本和“落水蘭亭”。高士奇腐敗得來的錢財,不揮霍,而用來購買書畫碑帖,當(dāng)然也買進了一些“充頭貨”。他膽大高明之處是竟敢把這些“充頭貨”獻給康熙帝玩(當(dāng)然高士奇深知康熙帝看不懂書畫碑帖)。高士奇所獻之物康熙帝當(dāng)成寶,終日玩味,并賞賜重金,以褒高士奇獻寶之功(有近臣看出蹊蹺,但終不敢言,一怕得罪高士奇,二怕康熙帝下不了臺),后獻物均被收藏在故宮并入著《石渠寶笈》。所以高士奇手上的精品質(zhì)量超過了故宮博物院藏品是有依據(jù)的。
“笪氏蘭亭”和“落水蘭亭”都是高士奇的收藏精品,超過了故宮博物院的藏品是毋庸置疑的。高士奇跋“稱二蘭亭為雙璧”,即仲伯之間也。其實從高士奇對笪氏本的連續(xù)五跋中,尤其是第一跋近300字的蘭亭長歌,是落水本中沒有的。以前我們在蘭亭各種資料集中均能看到這首詩。但今天看到的是其底本及出處。也就是講高士奇可能更鐘愛笪氏本。
看歷史上著名學(xué)者汪道貫跋評價獨孤本稍遜于笪氏本,獨孤本此時在其宗兄、明代歷史上著名政治人物汪道昆手上。汪道昆,時與王世貞并稱“天下南北二司馬”,抗倭名將,疑似金瓶梅作者,與其弟,汪道貫、汪道會一起是歷史上著名的“三汪”。同時我們要注意的是,汪道貫講的趙承旨十三拓本,即在明代時獨孤本是完整本,不是現(xiàn)在經(jīng)過火燒后剩下的殘頁。故現(xiàn)在的獨孤本和笪氏本蘭亭比不是稍遜,而是不可以同日而語了。
我們今天能看到的宋代集帖完本已經(jīng)不多了,宋拓《淳化閣帖》殘本2003年上海博物館從美國購進就花了近4000萬,宋拓《星鳳樓帖》(在笪重光年代仍有真本)現(xiàn)已經(jīng)失傳,宋拓《寶晉齋法帖》現(xiàn)可靠本也只剩下上海博物館一套。宋時《星鳳樓帖》和《寶晉齋法帖》均為曹士冕所刻,曹士冕后刻《寶晉齋法帖》時,參考了前刻的部分《星鳳樓帖》,現(xiàn)《星鳳樓帖》世傳無可信真本,唯《寶晉齋法帖》可見《星鳳樓帖》一點真面矣。故“笪氏宋拓定武蘭亭”是宋拓《星鳳樓帖》中蘭亭帖的底本,也是宋拓《寶晉齋法帖》中蘭亭帖的祖本,血統(tǒng)高貴純正。在明代,董其昌已經(jīng)將此蘭亭“定為法書第一”,大學(xué)者曹溶講得更形象:“真龍一出,殘鱗剩爪自廢。”在又過了幾個朝代的今天,當(dāng)然其價值越發(fā)不可估量。
總之,從宋代“定武蘭亭”由于宋時黃庭堅倡導(dǎo),得到了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積極響應(yīng)。又因為“定武蘭亭”刻本能使蘭亭化身千百,使皇室貴族的玩物走向了平民大眾世俗化的旅程,蘭亭學(xué)的興起,風(fēng)靡了一千多年,深入國民之心,并逐漸成為我國的主流文化。
但遺憾之一是:由于戰(zhàn)亂,歲月滄海桑田的歷史變遷,宋時蘭亭故物,至今完存者百不及一,人世間蘭亭佳本更是難覓。遺憾之二是:即使現(xiàn)有的幾個定武蘭亭佳本,竟都不是在王羲之的故土大陸,而在臺灣和鄰國日本,江左后人難見右軍“真鼎”,令人唏噓。用右軍的話來講則是“悲夫!”
今日發(fā)現(xiàn)的“笪氏定武蘭亭本”這個千年神物,品質(zhì)極佳,卻又藏在右軍故里,定能釋懷不少學(xué)人的蘭亭遺憾心結(jié)。此新發(fā)現(xiàn)應(yīng)當(dāng)是“蘭亭學(xué)”之盛事,是江左后人之幸事,是我國人之福祉。面對如此國之重器,我們不禁要仰天長問:“天下定武蘭亭,誰敢與之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