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年前那一場轟轟烈烈的“為國滿倉”

1894年，甲午中國戰敗。次年4月，清日簽署馬關條約。

根據《馬關條約》第四款，中國賠償日本軍費兩億兩白銀，賠款必須在3年內付清，否則未付清的款項要額外支付5%的年息。為償還賠款，大清帝國只得向列強大舉借債。

時間很快來到了1898年，第四次賠款期限很快就要到來。根據條約，在當年6月以前，清政府若能將賠款一次性償還，不但可以豁免利息，還可以歸還已付的利息，甚至還可以從日本手里收回威海衛。這么好機會，朝廷自然不會錯過。可是，錢從哪來？

皇帝親自賣股票

1898年1月30日，為錢犯愁的光緒皇帝召開御前會議，會議的唯一議題就是甲午戰爭的賠款問題。

會上，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黃思永建議光緒皇帝發行借款自強股票，黃思永的建議對于倍受財政困擾的光緒來說無異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立即要求戶部商討股票發行實施細則。

戶部尚書翁同龢隨即召集戶部在京高級官員開會，商討股票發行章程。戶部侍郎張蔭桓提議，將自強股票改為“昭信股票”以彰顯朝廷的信用。為確保昭信股票的發行，光緒皇帝還向全國官民發出了認購倡議信，至此，昭信股票的發行工作正式開始。

盡管黃思永在上書的時候就保證過，只要股票發行，自己就帶頭認購，但光緒皇帝對于昭信股票的認購依然不放心。這時他想到恭親王奕。此時的奕已經奄奄一息，但他仍然是滿清執政精英的精神領袖，只要奕肯帶頭，誰會不仿效？

2月26日，翁同龢帶著光緒皇帝的問候，前往恭王府探視。在恭親王病榻前，翁同龢嘆息著對日賠款的無奈和昭信股票發行艱難，希望奕帶頭認購股票。次日，奕帶頭認購了兩萬兩，還特別聲明：只要捐款，不要股票。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恭親王奕的帶動下，滿清朝廷親貴們紛紛解囊。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官員也紛紛抓住這個向皇帝表忠心的機會。于是，一場自上而下買股票的熱潮席卷而來，拉開了千年封建史上最瘋狂的一次官員集體炒股盛宴。

跑偏

要銀子，更要忠誠。在發行股票的同時，光緒皇帝正醞釀著一場偉大的變革。

1897年，德國占領了膠州灣。這一行徑令歐美列強爭相仿效，大清帝國陷入了深深的危機之中。與此同時，以康有為為首的知識分子提出了“拒和、遷都、練兵、變法”的主張，要求朝廷通過變法維新，救亡圖存。

1897年6月16日，光緒正式召見康有為，任命他為總理衙門章京，準其專折奏事，籌備變法事宜。

對于變法，光緒皇帝相當激動，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他自問，天下臣民有多少是支持自己呢？如今，通過發行昭信股票，各地的文武官員就給他貢獻了七十多萬兩銀子。銀子是忠心的嗎？官員的忠心會讓他們支持皇帝的改革嗎？光緒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現在，通過高調發行昭信股票，光緒也考察著官員們的忠誠度。昭信股票成了官員們對光緒忠誠度的試劑。奕只捐銀子不要股票，官員們爭相仿效，可是光緒萬萬沒有想到，老百姓看著官員都只交銀子不敢要股票，他們更是不敢。朝廷發行股票是假，搜刮銀子是真。如此一來，朝廷想通過發行昭信股票提高政府公信力的愿望也就此落空，募集來自民間的銀子的初衷也同樣落空。

忠誠試劑成了一劑毒藥。

另一邊，以榮祿為首的執政精英決定扭轉局面：昭信股票既然可以成為光緒檢驗文武百官忠誠試劑，同樣也可以成為慈禧太后檢驗文武百官的試金石。

于是，新署直隸總督裕祿宣布，直隸的文武官員都只捐銀兩，不領股票。裕祿還致電各省督撫，動員各省官員仿效直隸模式。一時間，官員們紛紛上表，遵照裕祿的提議。在得到普遍同意后，榮祿等人遂上奏朝廷表明：京外大小各官所認債款，情愿報效，請準其免領股票。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光緒決定加快改革的步伐。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頒布了《明定國是》詔。康有為一行人提出“制定憲法，開國會，軍民合洽，滿漢平等”的改革大綱，光緒皇帝親自統帥陸海軍，終極目標是建立君主立憲制。

變法開始后，慈禧太后決定出手阻撓。6月15日，慈禧太后迫令光緒皇帝將變法的核心顧問翁同龢免職，并將榮祿調任直隸總督。這天，慈禧太后收回了人事任免權。

面對慈禧的阻撓，光緒皇帝決定借力打力：既然榮祿通電全國“踴躍輸銀”，自己就給認購股票的官員送大禮。

于是，認購了十萬兩昭信股票的山東巡撫張汝梅中了大獎，他被光緒皇帝樹為典范。光緒皇帝下詔，將張汝梅的兩個兒子升任知府，另一個兒子張書恒“著以主事用”，張巡撫一家雞犬升天。

曾經只有官員買官鬻爵，不想這一次皇帝會帶頭干。光緒皇帝本是希望用頂子換來官員的忠誠，卻顯然踐踏了大清帝國最后的秩序。

最后的瘋狂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現在皇帝跟太后都是用人之際。銀子就是頂子。署理四川總督恭壽見張巡撫一家雞犬升天，立即派一些貪官污吏打著落實股票具體銷售的名號到各州縣橫征暴斂。然而，多出五六倍的征收仍不以滿足恭壽的胃口，他又想出一招，用四川省的農業稅購買昭信股票。

農業稅作為政款按理應由政府統一規劃使用。但是，恭壽為了博得朝廷方面的歡心，橫征暴斂不說，居然還挪用財政款買股票，以此向皇帝表忠誠。真是膽大包天。恭壽的暴行很快傳到北京，忙于變法的光緒相當尷尬。

慈禧太后立即命令兵部掌印給事中高燮曾彈劾四川署理總督恭壽。既然光緒皇帝希望通過股票考察文武官員的忠誠，慈禧太后就要抓一個反面典型來拆光緒皇帝的臺。于是清廷決定派出專案組到四川，調查恭壽發行昭信股票的問題。

可專案組一到四川，恭壽早已一命嗚呼，總督已由原江蘇巡撫奎俊接任。奎俊一上任就調撥昭信股票銀50萬兩充兵餉，進剿清末農民起義首領余棟臣。這一下，四川百姓火了，昭信股票明明是國家自強的股票，怎么奎總督拿著百姓買股票籌集的銀子，去剿滅殺洋鬼子的余棟臣呢？

四川巡撫挪用昭信股票資金只是股票問題的冰山一角。山東將股票款項有46.98萬兩挪去地方賑災，閩浙總督截留了昭信股票資金用于購買軍火，云貴總督則挪用了數萬兩“留備云南銅本之用”，湖南挪用股票資金填補財政虧空，四川除了挪用部分股票資金用于剿滅農民起義，剩下大部分資金都不知去向。

昭信股票成了地方督府大員眼中的肥肉。

令光緒皇帝頭疼的遠不止這些。7月5日，一樁關于黃思永的舊案被翻出來。幾年前，黃思永辦理山西賑災事務，御史楊祟伊彈劾黃思永貪墨，將他跟以昭信守的昭信股票聯系在一起，形成一個絕妙的諷刺。

忠誠的試劑，變法的基石，現在徹底成了一劑毒藥。進行在民眾的眼中毫無公信力可言，那些一門心思巴結朝廷的官員發現，現在連強行勒索都相當困難了，搜刮銀子的門路越來越窄，于是文武百官開始對光緒皇帝的政令消極對抗。

是時候結束這場游戲了，1898年9月7日，戶部上疏建議停止發行昭信股票。報告提交上去，絕望的光緒皇帝無奈批準，昭信股票的發行就此破產。

摘編自2015年第11期《明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