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特工在華暗戰紀實

1906年，沙俄軍官曼納海姆——后來的芬蘭元帥，被俄軍總參謀長庫羅巴特金將軍派往遠東。

庫羅巴特金要求曼納海姆利用兩年時間，從中亞沿著絲綢之路，最終到達中國北京，考察中華帝國腹地，繪制軍用地圖，并與當地豪強建立聯系——這或許是沙俄間諜滲入中國的濫觴。

神秘的“暖氣維修工”

十多年之后，兩個國家的政權轉變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聯盟和中華民國，但兩國的間諜戰仍在激烈進行著。

1923年1月，孫中山與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越飛共同發表《孫文越飛宣言》，蘇聯公開支持孫中山，而一貫仇視蘇聯的北洋政府不得不改弦更張，于1924年同蘇聯建立外交關系。

這不僅意味著蘇聯在遠東取得重大外交勝利，還為蘇聯在中國開展情報工作提供了方便。

1924年底，北洋政府派外交代表李陶（音）前往莫斯科，商討解決兩國歷史懸案。

由于對蘇聯情況不熟悉，李陶特地邀請白俄人士彼得·波波夫以“國際交流專家”身份隨行。此舉并非偶然，早在1917年6月，波波夫就擔任中東鐵路哈爾濱分局局長，當十月革命波及遠東后，他保證了中東鐵路的暢通運行，贏得了協約國及中國地方軍閥的信任。此外，即便在1922年蘇俄徹底贏得國內戰爭勝利后，波波夫仍堅持自己的無國籍白俄身份——他的真實身份是蘇俄秘密偵察員。

李陶的邀請，讓蘇聯國家政治保衛總局（格別烏）求之不得。實際上，格別烏早就對中國駐莫斯科使館與國內來往的加密電報感興趣，但北洋政府的電報加密機制十分嚴格，密碼更換非常頻繁，不熟悉中國文化的密電專家在短時間內很難破解。為此，格別烏要求波波夫搞到中國使團的密碼本。

在談判期間，中國使館的暖氣系統出了問題，于是波波夫自告奮勇，承擔修理任務。他利用中國使團貪圖便宜的心態，找來一支要價極低的施工隊，這些“工人”自然都是格別烏人員。

很快，波波夫發現存放密電碼本的保險柜就放在譯電室里，而鑰匙則鎖在值班員的桌子里。

于是，波波夫領著施工隊以檢查暖氣為由進入譯電室外面的小客廳，“工人”假裝拿著工具對房間里的暖氣進行檢修，等待時機。

某日，剛來接班的譯電員去上廁所，沒有順手將譯電室的門鎖上。波波夫立即進入值班室，拿出攜帶的模具，給保險柜鑰匙做了一個模型。

后來，波波夫用新配的鑰匙順利地打開了保險柜，拿到了密碼本，為蘇聯獲取了大量北洋政府的情報。

中蘇斷交，“牦牛”落網

1927年4月12日，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右派在上海發動“四一二”事變。

緊接著，控制北京的奉系軍閥張作霖違反外交保護條約，對蘇聯駐北京使館進行圍攻，不僅抓捕包括李大釗在內的中國共產黨員和17名蘇聯外交人員，還沒收了大批秘密文件。

不久，這些文件陸續出現在《上海朝霞》等白俄報刊上，內容涉及蘇聯在華情報人員名單等。

這直接導致蘇聯駐華機構及人員大受打擊，在大連，蘇聯領事館秘書被刺傷；在上海，蘇聯外交人員與強行闖入領事館的國民黨警察交火，造成一名警察被射殺；在廣州，軍閥張發奎以蘇聯領事館向起義的共產黨人出租汽車并提供紅旗為由，于12月14日槍殺了包括副領事哈西斯在內的5名蘇聯外交人員，其中領事館秘書烏科洛夫，還是格別烏官員。

隨后，蘇聯中斷了同中國的外交關系。

作為對中國的反擊，蘇聯也開始打擊以外交官作掩護的國民黨特務。1927年底，蘇聯政府關閉國民黨政府在遠東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參崴）的領事館，但使館人員沒有全數離開，一個代號為“牦牛”的特務投奔到當地的美國領事館。當時，西方國家極為重視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情報價值，因為這里是蘇聯在遠東的“軍事中心”，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就設在這里。

美國外交官非常歡迎“牦牛”的到來，為他配備了一輛性能不錯的福特汽車，讓其繼續干“老本行”——刺探蘇軍情報。由于“牦牛”的汽車馬力強勁，常能輕松逃脫格別烏的追捕。

后來，格別烏獲得情報，“牦牛”有個相好，他們經常跑到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的冰面上約會，以躲開格別烏的追捕，于是格別烏將計就計，展開新的抓捕行動。

這一天，“牦牛”又手拿一根竹桿去約會了，他用竹竿作為支撐，從一個冰塊敏捷地跳上另一個冰塊。

不想格別烏已守候多時，他們事前用繩子綁住一些大冰塊，再將這些冰塊推到“牦牛”來往的水域，當“牦牛”再次在海面上表演他的絕技時，格別烏特工拉動繩子，“牦牛”終于失足落水，掉進格別烏的魚網里。

“紅色諜王”在上海

此后，盡管蘇聯所支持的中國大革命宣告失敗，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武裝斗爭卻如星火燎原之勢繼續開展，蘇聯領導人意識到中國民族革命運動的巨大力量，決定把諜報工作的重點從歐洲轉移到亞洲。

為此，蘇聯借共產國際的名義派遣眾多情報小組來華，這些小組除與中國共產黨進行黨務聯系外，主要任務是收集有關國民黨當局的政治、軍事和外交情報。

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侵占中國東北，亞洲籠罩在戰爭即將來臨的恐怖氣氛之中。

迫于局勢，國民政府于1932年同意與蘇聯復交。蘇聯對華情報工作進入新階段，蘇聯特工進一步擴大在上海、武漢等中國大城市的情報活動。

然而，雖然南京國民政府恢復了與蘇聯的外交關系，但一貫敵視蘇聯的策略卻始終沒有改變，蘇聯特工在華活動的環境依然險惡。后來以準確披露納粹德國入侵蘇聯時間，及日本關東軍暫時不會進攻蘇聯等情報而聞名的蘇聯高級特工佐爾格，便曾在上海經歷過這樣的歲月。

1929年，蘇聯工農紅軍總參情報總局（格魯烏）局長別爾津，決定把擁有德國記者身份的佐爾格派往中國。別爾津認為，佐爾格是一位訓練有素的政治分析師，扎實豐富的歷史知識和軍事經驗能讓他在中國乃至整個遠東游刃有余。

1930年1月10日，佐爾格乘日本郵輪抵達上海，他向德國駐滬總領事科倫堡男爵遞交了德國外交部新聞司簽發的介紹信，信中寫道：“理查德·佐爾格博士，家住柏林，現前往上海研究中國的金融和農業問題。敬請協助其收集相關資料。”

“研究金融和農業問題？”科倫堡隨即似有所悟，他以為佐爾格肩負著柏林方面的特殊使命。于是，科倫堡簽發了多封介紹信，將佐爾格介紹給南京國民政府的德國軍事顧問、上海德僑首領以及其他國家駐滬外交官。

佐爾格來華的主要任務是搜集有關中國政治、軍事和外交方面的情報，深入了解英法美日的對華政策。他在格魯烏使用的名字是“拉姆扎”，他負責的情報網因此被稱為“拉姆扎小組”。該小組成立后，有14名核心成員，包括報務員、聯絡員、軍事顧問等，其中有波蘭人、德國人和中國人。

很快，佐爾格將情報網絡擴展到廣州、天津等地。莫斯科每月劃撥的經費約為8000英鎊，這在當時是天文數字。

在科倫堡的安排下，佐爾格在南京結識了幫助國民黨軍訓練的德國顧問吉爾貝特上校。

幾次會面后，兩人便成了“朋友”。

吉爾貝特向佐爾格透露，德國之所以幫助蔣介石加強戰備，不光是幫助中國提供國防實力，更重要的是把中國當成德制武器的試驗場，同時派德國軍官到中國接受訓練，為德國軍隊培訓骨干。

佐爾格曾應吉爾貝特之邀，赴漢口郊區參觀一次武器試驗。

他看到新式德制遠程大炮威力無比，天空中戰機轟鳴，地面模擬工事被炸得粉碎，佐爾格問：“駕駛飛機的是中國人嗎？”

吉爾貝特回答：“不，清一色的德國軍官。”

1931年9月18日深夜，佐爾格的路透社同行打來電話：“滿洲陷入混亂，日本人開始占領東北！”

佐爾格對這一消息并不感到突然，他早已估計事態會如此發展，并已預先將有關情報與分析發回莫斯科。

當時日本軍部有兩份計劃，其內容均已被莫斯科獲知。

其中一份為武裝入侵中國的計劃，另一份為對蘇作戰計劃。如今，第一份計劃已開始付諸實施。第二份計劃是否會實施？這是莫斯科最關心的。

到了年底，佐爾格找到了答案：日軍的下一步目標仍是中國，而不是蘇聯。提供這一重要情報的是《朝日新聞》駐上海記者尾崎秀實。

尾崎秀實早在大學期間就參加馬克思主義小組。他在《朝日新聞》上發表了許多介紹中國的文章，由于學識淵博，沒過多久他便成了日本駐華最出色的資深記者之一。回到日本后，他于1937年成為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私人顧問。

1930年底，通過美國左翼作家史沫特萊的介紹，佐爾格結識了尾崎秀實。由于二人思想觀點一致，很快成為至交。1932年新年前夕，尾崎秀實告訴佐爾格：日本將于近期加強對中國其他地區的擴張與滲透，很可能將進攻上海。有關作戰計劃已經制定。

尾崎秀實說，日本的“目的是要迫使其他大國和中國政府滿足日本的要求，允許滿洲和內蒙實現自治，從而在事實上承認日本對該地區的控制。此外，日本計劃奪取中國的商業動脈。進攻上海的主要目的是打垮南京政權。日本需要一個首先維護日本利益的南京政府”。

佐爾格及時向莫斯科匯報了這一信息，1932年1月，日軍南下進攻上海，事態的發展驗證了佐爾格的情報。

1932年下半年，佐爾格被召回莫斯科，提前結束了他的中國之行。不久，他被派往日本，重新開始新的情報收集工作。

“怪西人案”

1935年5月，上海發生一出離奇的“怪西人案”。

國民黨特務經中共叛徒指認，在上海法租界逮捕了一名從事情報工作的外國人，經過多次審訊后，始終不知其國籍、姓名、職業和工作目的。由于從他口中得不到信息，從身上找不到任何證件，當時的報紙只好稱此事為“怪西人案”。

后來，由于叛徒陸海防指認“怪西人”是蘇聯駐上海情報站負責人，引起了蔣介石的高度重視，他責成特務頭子戴笠親自調查此事。隨后，戴笠調用全上海的特務，追查“怪西人”的身份和他的組織。然而折騰了一個多月，連“怪西人”住過哪里都沒有弄清。

實際上，這人是格魯烏上海情報站的負責人約瑟夫·華爾頓。1932年，他奉命前往上海，與佐爾格進行工作交接，不久便在上海和自己的報務員埃莉·伊萬諾芙娜結婚。

華爾頓組織中國人和在滬外僑，擴充了上海情報站的工作范圍，情報網覆蓋面包括中國、日本以及南洋，獲得大量對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有用的情報。他全面負責中國情報站的工作，領導的情報站曾策反了200多名國民黨高級官員，從他們手里獲得大量重要情報。

在華爾頓的安排下，曾留學蘇聯的中共黨員劉思慕成功打入國民黨武昌行營，擔任上校專員。在此期間，劉思慕獲得國民黨軍圍剿中央蘇區的重要情報后，一般立即交給華爾頓，華爾頓再經共產國際轉交給中國共產黨。這些情報為中央紅軍成功實現反圍剿，起到了重要作用。

華爾頓被捕后，由于沒有吐露一句供詞，使得他的妻子埃莉和另一名報務員約瑟夫·魏因加爾坦，得以將電臺和文件轉移。

1935年11月，華爾頓被國民黨法院判處15年徒刑，后幾經營救，再加上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蔣介石希望獲得蘇聯軍援，于是蘇方代表和國民黨代表張沖達成協議，華爾頓于1937年12月被釋放。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基于雙方友好的互信關系，斯大林宣布中止蘇聯情報工作在中國的一切活動。

摘自微信公號o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