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的召開,在重點領域加強立法成為了討論焦點之一。在《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明確強調了要“加強市場法律制度建設,編纂民法典”。目前,中國民法典草案的建議稿已經完成,這標志著我國在民事立法和民法典編纂的道路上又邁出了重要的一步。與此同時,鑒于我國商事領域日益呈現的多變性和復雜性等特點,許多新產生的商事關系亟待調整,學界關于制定商事通則的呼聲也越來越高。此時,梳理民法思維與商法思維的差異就顯得尤為緊要,也將對民法典的編纂以及商法通則的制定產生重大的影響。
要分析兩者之間的差異,首先得從一個案例說起:我國南方某市中級人民法院曾受理過這樣一起案件:一個孩子的父母到保險公司為其購買平安險。保險公司提供的格式條款中有這樣的一條規定:只有被保險人的身體須經體檢證明合格,合同方能生效。父母一方作為投保人對此規定并無異議,其自以為孩子身體狀況良好,在尚未體檢的情況下,沒有過多考慮就在合同上簽了字,并依照合同的規定向保險公司交了保險費。而不曾預料的是,就在父母帶孩子去醫院體檢的路上,發生了致命的交通事故,孩子不幸當場遇難。于是事后,父母便到保險公司要求賠償,而保險公司則以尚未體檢合格,合同未生效為由拒絕索賠。雙方爭執不下,最后訴諸法院。法院在審理該案件時,也出現了兩種意見:其中一種意見認為,保險公司應當賠償,其主要理由是投保人已經在合同上簽字并已支付了保險費,則可以作為合同一方已實際履行合同義務對待;且被保險人的死亡和合同中所要求的體檢合格無關,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身體強壯到不會被汽車撞死的人,而且保險公司的賠付有利于實質正義的實現。另一種意見則認為,保險公司無需賠付,主要理由就在于合同尚未生效,在本案中,民法中的“公平、正義”等原則應慎用,否則將產生不良影響。因為保險公司屬于商主體,以營利為主要目的。而且,保險合同中的許多內容包括要求被保險人體檢等規定都是在不違反法律的前提下,將自己的風險降到最低的一種利益安排,應該是值得肯定的。除非法庭認為合同中要求被保險人進行體檢的規定屬于不公正的條款,否則保險公司則無需賠償。
關于上述案件的兩種分歧正反映了民法思維和商法思維之間存在著的重大差異??梢悦黠@看出的是,第一種觀點較為傾向于民法思維,公平作為民法的基本價值在此處得到了充分有力的體現;而第二種觀點則傾向于商法思維,其從維護交易安全和交易效率的角度出發,從而旨在保護商主體的利益。我國臺灣的學者張國鍵曾有言:“商事法與民法(尤其債篇),雖同為規定關于國民經濟生活之法律,有其共同之理,論其性質,兩者頗不相同。蓋商事法所規定者,乃在于維護個人或團體之營利;民法所規定者,則偏重于保護一般公眾的利益?!边@段話也指出了民法思維與商法思維之間存在著的明顯差異。民法思維的側重點在于維護整個社會秩序的良好運轉,因此公序良俗原則、公平原則、平等原則被廣泛地適用,因而其幾乎滲透于生活的方方面面。公平原則關注弱者的利益,其價值取向與我國的傳統道德觀念也是相一致的。如果民事立法中缺乏了公平原則,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乃至整個社會生產都會因為缺乏安全感、信任感而無法進行。因此,公平原則的基本理念貫穿于整個民事立法體系之中,通過價值的均衡配置來適當地分配當事人之間的權利與義務。例如,在《民法通則》中規定,行為人對行為內容有重大誤解、顯失公平的情形是屬于可變更、可撤銷的民事行為。在這種情況下,若一味講求效率與利益,當事人的權利便得不到有效保護,其對社會交易只能起到反作用而不能起到正面的促進作用,結果適得其反。再例如《侵權責任法》中規定的公平責任原則,其是為了解決日益復雜的現實中出現的責任歸責難題而應運而生的。盡管發生的幾率較低,但我們不能排除會在生活中遇到這樣的情況:一般的侵權行為導致了損害,但是當事人不存在過錯,則過錯責任原則無法適用;特殊侵權行為導致了損害,但存在著免責事由,因而無過錯原則也無法適用;但若不規則又會導致不公平現象的出現,因而由雙方當事人共同分擔損失更易于被人們所接受、所認可。商法思維的側重點則在于保證效率、促進市場交易。當然,這并不能否認公平原則在商法領域內的適用,畢竟民法與商法是一般法與特殊法的關系,民法的基本原則在商法的領域也能夠得到適用。但相比較而言,效率原則在商法中的體現更為明顯。商法對效率的制度保障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交易定型化、權利證券化、公示主義、嚴格責任等。商法追求效率的特點與其追求營利性的目的是緊密相關的。營利性是指一定的經濟主體通過經營活動而獲得經濟利益的基本特性。商主體實施的商行為以追求利潤為目的,因而在商事合同中當事人對有償或者無償未做出明確規定的,一般應該推定為有償。這一推定也是符合商法最基本的立法價值判斷的?!熬佑饔诹x,小人喻于利”,這句古語反映了我國傳統觀念中對逐利行為的一種不支持、不認可的態度。然而,在當今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商人從事的營利活動正是我們日益增長的社會財富的主要來源,一味地講求公平是平均主義的體現,絕對的平均主義只會導致普遍的貧窮,這也是我們需要警惕的。
正像形式正義與實質正義沒有好壞之分一樣,商法思維與民法思維也無所謂優劣之分,兩者不是截然相反的沖突關系,而是處于對立統一中的一對矛盾體。如何協調好公平與效率的關系、如何處理好民法與商法之間的銜接和對應問題,是我們在現在乃至不遠的將來仍需要考慮并付諸實踐的重要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