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條款之價值分析

摘要：格式條款的產生，促進了經濟的發展，提高了市場交易效率，但同時其又以各種方式侵害著廣大消費者的合法權益。通常格式條款屬于契約的組成部分，它不但會對契約自由產生影響，同時，還對法的公平正義理念產生沖擊。因此，本文以傳統民法理念為視角，從格式條款價值的正反兩面分析入手來探尋對格式條款規制的理論基礎。

關鍵詞：格式條款；合理價值；價值沖突

一、引言

格式條款是隨著近代合同法的發展而產生的，它是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從最早以契約自由為主導的商品經濟發展初期到大規模壟斷產生的19世紀中期，格式條款以其固有的特點迅速普及開來，它既降低交易成本，又實現了企業利潤最大化。我國1999年《合同法》中第39條第二款的規定正式確立了“格式條款”這一概念，結合該規定，借鑒我國學者王利明教授的觀點，本文將格式條款定義為：“格式條款是指由一方當事人為了反復使用而預先擬定的，并由不特定的第三人所接受的，在訂立合同時不能與對方協商的條款。”

二、格式條款之合理價值

我們知道，價值是標志著人與外界事物關系的一個范疇，它是指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外界事物的客觀屬性對人所發生的效應和作用以及人對之的評價。格式條款的價值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經濟價值

格式條款的制定者制定格式條款的目的亦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同時交易活動本身即是經濟發展的重要組成，通常其經濟價值體現在：

第一，減少交易成本，實現利益最大化。交易成本包括：交易雙方洽談支出的交易費用，如車船費、住宿費、通信費等等，采用格式條款后，交易相對方僅需要做出“簽還是不簽”的承諾，即可立即完成交易，這是其基礎性經濟價值。

第二，提高交易效率，增強交易安全。與傳統磋商式交易模式相比，采用格式條款交易模式，交易相對方會提前通過商業慣例或其他人的交易范本來預判契約內容及后果，該模式已為廣大消費者所認可，因而極大地提高了交易效率。同時基于合同內容的公開公示，交易相對方在交易安全評估時，有充足的時間來考慮交易風險，及時做出安全評估和利弊分析，從而保障自身的交易安全。

（二）法律價值

格式條款作為契約合同的一個組成部分，雖然其可以單獨生效，但其仍要受民商事法律規范約束，其法律價值主要體現在：

第一，填補法律漏洞的作用。我們知道基于法律特有的滯后性，其無法對交易雙方的各種行為進行規范，因此，在面對形態各異的交易活動時，交易一方通過預制的格式條款來規范交易雙方的行為，為以后的法律規范完善提供實踐來源。

第二，體現公平、平等的法律價值理念。任何的公平都是相對的，在交易雙方經濟實力本來懸殊的情況下，如果任由強勢一方針對不同消費者作出不同的合同約定，那就使得本來弱勢的消費者更加沒有發言權，格式條款可通過相對固定的交易條款范本來約束交易雙方，從程序上能夠確保消費者之間的締約公平、平等性。

（三）社會價值

格式條款發揮其作用，既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是間接的，當市場上出現利益集團通過控制市場資源，以格式條款的方式來侵害消費者的權益的情形時，就需要政府通過調控手段干預來平衡利害關系，采取對格式條款制定主體的整治與懲罰等多種調控手段，實現市場良性循環，維護社會秩序穩定。

三、格式條款與民法基本理念之價值沖突

格式條款不管從形式上還是實質上，都存在與契約自由等民法基本精神相背離的方面，具體體現在：

（一）對“契約自由”精神的背棄

傳統“契約自由”思想起源于羅馬法，后者的核心即私法自治。德國學者梅因·科茨指出：私法最重要的特點莫過于個人自治或其自我發展的權力。契約自由作為一般行為自由的組成部分，是一項受到憲法保護的基本權利。因此，契約自由在整個私法領域中具有重要的核心作用。在民法意義上，契約自由主要表現為締約自由、締約對象自由、契約內容的決定自由、契約變更與解除自由和契約方式的選擇自由。格式條款對契約自由的背棄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締約自由受限。即對于當事人自主選擇訂約的自由意志加以限制。如：針對某些壟斷性行業，法律規定了其強制締約義務。即，針對交易相對人提出的要約，提供條款一方非有正當理由不得拒絕承諾。同時，交易相對人也必須服從格式條款提供方的合同，要么同意，要么拒絕。如：電信行業的月租費、漫游費等格式條款內容，在消費者辦理業務簽字時，必須服從，否則無法完成締約。

第二，締約對象自由受限。基于市場經濟競爭模式下形成的行業壟斷，個別消費者面臨同樣的遭遇，即：普通消費者從事消費活動時，根本沒有可以選擇的交易對象。提供商品或服務的供應商較少，且收費及服務項目大同小異，這種以供應商之間攻守同盟的方式達成的格式條款，剝奪了消費者的交易對象選擇權。

第三，締約內容選擇受限。顧名思義，即對于合同條款的內容，由一方預先擬定，不經雙方協商討論，這個也反映了格式條款的本質屬性——不可協商性，這是對契約自由的最本質侵犯。

第四，契約變動自由受限。該項是針對已經訂立好的契約，能否由交易相對方自由變更、解除的問題。這是契約雙向意志性的一種延伸，傳統契約自由模式下，只要雙方契約不違反社會公序良俗，不存在惡意欺詐第三人行為，契約條款均可在雙方同意下進行變動。而在格式條款產生背景下，合同要么約定不能變更、要么約定變更后，申請變更一方需負擔極不公平的責任，而申請方往往是消費者一方，如變更，消費者需負擔高額的違約成本。如：機票、火車票退票收取高額退票費用的規定，此類條款就是對契約自由違背的另一種表現。

第五，契約方式選擇自由受限。通常交易雙方可依照交易習慣及交易便利原則確定契約方式。而在格式條款產生背景下，契約方式完全由提供格式條款一方掌握，他們憑借自身的優勢地位，強迫相對人接受提供方制定的條款，而交易相對人往往未能對交易內容產生足夠的認識，導致消費者權利自由受限。如：殿堂告知提示注意免責事項，對于不認識字的人或是盲人來講，無法進行有效的認知，使得消費者自身合法權益遭受侵害。

（二）對“實質正義”原則的違反

正義是人類普遍公認的崇高價值。西方語言中，對正義一詞，最著名的表述當屬美國當代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的正義學說“社會正義論”，他指出正義的兩個基本原則，一是最大的均等自由原則，即每個人都應平等地享有基本的自由，包括正式、言論、集會等自由；二是“差異原則”，即確立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時，應當對整個社會，特別是應當對處于最不利地位的人有利，而且所有的社會地位和官職對一切人開放或提供平等的機會。在契約合同中，即體現強勢一方的經濟主體不得利用其自身優勢去壓制其他處于不利地位的人，該契約正義不僅應包括雙方應對待給付，還包括收益、風險對等分擔。契約的實質正義常常以契約雙方的權利義務為中心展開，具體表現在：

第一，合同條款直接限制、排除自身責任。在合同免責的情形中，如遇不可抗力等法定免責事由時，當事人可據此免除自身責任，或者是雙方預先約定了免責條款，免責條款才能對雙方生效。格式條款制定者通常既排除合同的可協商性，又將自身應當承擔的責任以免責事由的條款予以規避。如：在銀行與電子銀行客戶申請告知書中約定：“乙方（銀行）在遇黑客襲擊、系統故障、電腦病毒等狀況時，不承擔任何責任。”該條款即是銀行通過格式條款直接排除了自身應當保障交易安全的責任，且不屬于法定免責事由情形，因而對該條款應當給予否定性評價。

第二，賦予自己一些特殊權利。我們知道，合同雙方要保持權利和義務的對等性，才能在雙方意思自治的基礎上實現合同的目的。否則，不適當的負擔權利義務，是對民法公平原則的違背和對契約自由的濫用，通常有如下情形：一方隨意設定任意解除權、限制對方權利行駛的方式和范圍、以及超越合同事項任意限制對方權利自由等。如：婚紗攝影機構在與顧客簽署協議時，表示我方有權保留照片兩年，并用于影樓推廣、宣傳。該約定既侵犯了交易方的隱私權和受尊重權，又給對方設置了超越合同事項的權利限制，即影樓可自由支配顧客的肖像，顧客不能提出任何理由抗辯。

第三，限制對方當事人的權利。依據契約自由原理，當事人雙方均可選擇為或不為一定民事行為的自由。實踐中，常常出現銷售方在消費者簽署合同時規定消費者放棄一些權利，使雙方權利失去對等性。如：“打折商品一經售出，概不退換”的標語，侵犯了消費者對瑕疵商品的自由選擇權，同時也是銷售者自身不履行商品瑕疵擔保義務的表現。另有一種形式，即侵犯消費者選擇救濟手段的權利的條款。如約定：“發生爭議十日內必須先與銷售商協商解決或只能向銷售方所在地基層人民法院起訴。”等條款，消費者在簽署合同時，并未注意該細節，格式條款制定方也未提示注意，使得消費者簽署合同后，爭議得不到及時有效地解決。

第四，不正當搭售附加產品減免自身責任。此類商品銷售者往往以非常不易讓人察覺的方式來誤導消費者購物。如：買一送一活動或者累計雙重打折活動。消費者往往不顧自身需求，附加購買了自己本不打算購買的產品，而后者搭售的產品商家以屬于免費贈送的商品為由，拒絕履行質量保證責任。本案中，銷售者首先侵犯了消費者的公平交易權，其次也侵犯了消費者的自由選擇權。

第五，加重對方當事人的責任。依照權利義務對等性要求，一方不得設定條件來減輕自身責任，加重對方責任。如：在保險合同關系中，投保人在發現保險事故發生后，應當及時報請保險人。保險人也應當嚴格按照其法定要件和程序來進行理賠。但有些保險公司為達到免除自身責任的目的，在簽訂保險合同時，設置該條款：“發生保險事故必須在24小時內通知保險人，否則保險公司不承擔責任。”一般民事訴訟最短的訴訟時效都是一年，還不包括中止，中斷事由的發生，何況一個保險公司竟然設置短短24小時，作為保險時效，權利義務的不對等性一目了然。該條款既嚴重地侵害了投保人的保險賠付請求權，又不適當地加重了投保人自身的責任。

四、結語

格式條款是一把雙刃劍，它在給人們經濟交易帶來便利的同時，又嚴重侵蝕了社會的公平正義，尤其是在消費者合同領域。依照傳統民法理論，格式條款屬于契約中的一部分，雖然它大多時候體現的是交易雙方中提供條款一方的意志，但我們不能就此全盤否定它的效力。我們應當從格式條款的內在價值的角度探尋對其規制的理論基礎，避免其不當使用對社會造成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