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難忘西溪蘆花美
小時候四姐就喜歡帶著我到處玩,在蘇州爬城墻,遛公園;還帶我去杭州玩,一玩好幾天,逛景點,吃小吃,我把同學也帶上了。印象深刻的是,那個時候從蘇州到杭州一路乘船,正好是一夜,睡一個晚上就到了。去的是西溪,那時候沒有景點的概念,一晃都80年過去了。我記得是秋天去的,早晨乘船進去,蘆葦的花還沒有完全開放,到了起壩,把船抬出來,再繼續往下游去。去了白雪庵、茭蘆庵,兩個不大的庵堂,至于為什么叫白雪庵和茭蘆庵我不清楚,因為太小了,好像有不少古人的詩詞,據說是建于宋朝。后來太陽出來后,蘆花遍地飄舞,落在庵堂、樹上、水面上,都是的,空中也是的,太美了,美極了,真的像雪一樣。我們終于知道為什么起這個庵堂名字了,不曉得四姐當時是不是做了詩詞。除此之外,還有各種花香襲來,鳥鳴四起,有白鷺、野鴨什么的,一路走,一路都是風景,看來四姐很會找地方出游。
向四姐求字是歐陽修的詞
每次四姐回到九如巷,都會遇到一大批求字的“粉絲”,公事私事,家里家外的,應接不暇。
印象深刻的是老四宇和,為了求字就守在門口。四姐雖說回到了家鄉,但她練字的習慣仍然不變,一寫就是很久,凌晨三四點鐘起來,一直寫到八點多吃早飯,三四個小時是有的,看著都覺得辛苦,所以向她索字不忍心。四哥宇和不管那么多,他是真喜歡四姐的書法,老早就守在四姐的門口,說不給他字就不讓四姐出來,很好玩。有時四哥還童心大發,模仿四姐的字,讓家人猜誰寫的,寫得還真不錯。
后來四姐問我想要什么字,我說寫《阮郎歸》吧,張家距離南園很近,詩里就有“南園”,樂益女中校園里則有詩里的秋千,覺得意境很相像,就請四姐寫這首歐陽修的作品:
阮郎歸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秋千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
當首飾復校
四姐第一次回國是1978年,那個時候國內物資匱乏,買東西要憑票,有票也買不到東西。五弟愛人周孝華很要強,說家里什么都有,結果一個人跑了七八個菜場去搶購菜,弄回來燒給四姐與南來北往的親戚們吃。四姐臨回來前,考慮到接待親戚和聚會費用,提前寄回來500美元,說可以直接打到五弟的折子上,那個時候錢都沒有,哪里會有折子。但是四姐考慮周詳,可見一斑。
四姐回來時一再強調說不要吃雞,他們還奇怪呢,原來她在美國吃雞吃多了,說那些雞都是快速養出來的,不好吃。家里就為她準備了地產土雞,幾十年沒吃到了,燉好了,她說好吃好吃。
四姐從小被叔祖母識修抱走,后來分到了她的祖產,所以四姐的經濟條件比他們都要好。平時與朋友相處,她出手稍微闊綽一些。抗戰時在四川她就經常請客,請過不少西南聯大的老師。后來抗戰勝利后,回到蘇州,她為了盡快恢復父親創辦的樂益女中,把自己的首飾都拿去典當了,還親自題寫校名,懸掛在巷口的顯眼處。她自己也在學校代課,教語文和英語,不拿工資的。還帶著學生們一起郊游,到蘇州西郊山區,至今還有照片幸存,她一身樸素,稍顯憔悴。
而家里對她最大的支持恐怕就數《仕女圖》了。1944年,四姐在重慶畫了一幅《仕女圖》,被譽為繪畫的“處女作”。當時先有其師沈尹默的詩句引起:“四弦撥盡情難盡,意足無聲勝有聲。今古悲歡終了了,為誰合眼想平生。”充和由此畫了一幅古代仕女懷抱琵琶的寫意圖,后來陸續又有章士釗、汪東、喬大壯等名家題詞,畫由水利專家鄭泉白收藏,懸掛在書房,可惜在“文革”中流失。
據說這幅畫是抄家抄出來的,后來到了博物館,又從博物館流了出來,就到了拍賣行。1991年此畫出現在蘇州的拍賣公司,當時五弟(張襄和)的孫子張致元在拍賣行偶然看到了, “這不是四姑奶奶的畫嗎?”他就趕緊去找爺爺,然后與美國的姑奶奶張充和聯系,問她是否要。四姐毫不猶豫說要。因為之前她曾與鄭泉白聯系過,知道鄭先生的種種遭遇,并補送了他書法作品,此時他已經不在人世了。張家拍得這幅畫后,及時交到四姐手上。她把畫懸掛在了家中,還專門寫了一篇《仕女圖始末》,記述了作畫經過及與鄭先生交往的情況,并對小五弟一家表示感謝。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小園即事:張充和雅文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