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過分重視文藝批評理論和文學史知識、忽視文學作品的解讀是外國文學教學中普遍存在的一種弊病。一切理論的產生都是建立在大量文本現象的歸納與提升的基礎之上;離開了作品,就不存在什么文學史,文學思潮、文學環境也失去了依附的基礎。因此外國文學教學需重視對文學作品的解讀。而對作品進行解讀則要做到兩個“回歸”與一個“超越”:回歸文本,回歸時代,超越時空。
【關鍵詞】外國文學教學 " "回歸文本 " "回歸時代 " "超越時空
復旦大學的陳思和教授在描述他的研究生復試感受時曾說:“我每年主持研究生入學考試的時候,都會發現一些相同的現象:許多考生對幾本流行的文學史著作準備得相當充分,對一些流行的學術話題和讀物也相當熟悉,但是當你抽樣地選一些文學作品作為問題的話,立刻就會發現破綻,他們對文學作品的閱讀量不僅相當少,而且幾乎不具備解讀作品的能力。”這種“理論先行”、拋棄文本的現象在外國文學教學與研究中相當普遍和突出。老師在課堂上或者大量講授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榮格原型批評、符號學和解構主義等宏大理論,或者對每個時期的文學運動、文學思潮進行深入透徹地講解,而卻完全忽視了一些客觀的事實:“離開了文學名著,沒有了審美活動,就沒有文學史。”一切理論的產生都是建立在大量文本現象的歸納與提升的基礎之上;離開了作品,就不存在什么文學史,文學思潮、文學環境也失去了依附的基礎。用這樣的方式教導出來的學生,他們對文學批評理論和文學史知識可能較為熟悉,但是對文本的具體內容和細節卻一頭霧水,知之不詳。面對這樣的外國文學教學現狀,筆者認為在實踐教學過程中應重視對文學作品的解讀。那么怎樣對作品進行解讀呢?筆者覺得要做到兩個“回歸”與一個“超越”。
一、回歸文本
所謂回歸文本,即在教學過程中引導學生回歸到文本本身,從文本入手,通過細讀外國文學作品,真正品味原作的魅力,領會原作者的創作意圖。這里就不可避免地涉及文本細讀的話題。
文本細讀是英美新批評派的文學批評方式,指的是“細密地研究作品的上下文及其言外之意,它要求批評家注解每一個詞的含義,發現詞句之間的精微聯系,包括詞語的選擇和搭配,隱呈程度不等的意象的組織等。”與其他文學批評方式不同的是,文本細讀主張回到文本本身,認真、仔細、反復地研讀原文,從詞、詞組、詞義及其相互關系的把握中來解讀文本及其意義,反對以先有的經驗和理論的方式首先介入文本。文本細讀強調和突出了回歸文本和文本語義的重要性,是一種典型的“就事論事”或“就文論文”的純文學批評方式。因此在實踐教學過程中老師可以引導學生從小說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情節以及小說敘事的語氣、主題、象征和寓言手法等方面來考察文本,讓學生在充分了解小說主要故事情節和脈絡的基礎上,真正讀懂、讀透文本。
據說美國小說家納博科夫在給學生講授《包法利夫人》時,曾設置了一些關于文本細節的問題供學生思考,如:愛瑪讀過哪些作品,描述愛瑪的穿著、發型和外貌等。這是文本細讀的批評方式。用這樣的方式講授文本,以細節為切入點,關注文本中反復出現的詞匯、意象、場景等,經過系統地歸納分析必然會得到意料之外的新發現。比如,在《包法利夫人》中三次出現“瞎子乞丐”意象。第一次出現是愛瑪和萊昂幽會回來的路上,瞎子乞丐“在跟著馬車跑時他唱著一首小歌:明艷艷的太陽熱烘烘,小姑娘做著愛情的夢……”一邊跟著馬車跑,一邊唱著小歌;第二次是愛瑪服毒后奄奄一息時,瞎子乞丐在人行道上出現,并唱著愛瑪上次聽到的歌曲;瞎子乞丐第三次出現是在小說結尾,藥劑師鄂梅為了保住聲譽,將自己沒能成功治愈的瞎子關進拘留所。反復出現的“瞎子乞丐”不是偶然,它與愛瑪的悲劇形象和悲劇命運密切相關。其實,愛瑪在小說中也就是一個瞎子和乞丐。她被愛情小說里描繪的浪漫愛情蒙蔽了雙眼,看不清身邊的社會現實,有了不切實際的愛情幻想,這無異于是一個瞎子。她為了心中所向往的浪漫脫俗的愛情和生活,一步步陷入肉欲和金錢的泥淖,淪為金錢的奴隸。因此,即使愛瑪過著相對富裕的生活,但是在精神層面上卻又是一個乞丐。而“瞎子乞丐”的意象也傳達出作者對愛瑪既批判又同情的創作情感。
又比如在講授俄國著名作家普希金的短篇小說《驛站長》的過程中,筆者讓學生找出文本中“我”三次去驛站的季節描寫,并注意這些描寫與人物命運和主題表現的關系。文中“我”第一次去驛站是在一個炎熱的夏天,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使“我”臨時在一個小驛站歇腳,由此認識了驛站長和他的女兒。彼時的驛站長就像熱力四射的夏季一樣熱情開朗,熱愛生活,忠于職守。“我”在幾年后的一個冬天第二次去到小驛站。但是驛站已經非常衰敗。此時的驛站長因為女兒的被拐變得頭發花白,背脊佝僂,意志消沉,就像俄國嚴寒的冬季,內心一片冰涼和絕望。又過了幾年,“我”在天氣陰沉的深秋季節第三次來到驛站。這時驛站長已經因酗酒死去,就像被冷風刮落枝頭的黃葉。三次的季節描寫除了交代故事發生的時間,更重要的是與驛站長的悲慘遭遇緊密相連,反映了在沙皇統治時期小人物的悲劇命運。
二、回歸時代
所謂回歸時代,是指在教學過程中,引導學生回到文本產生的時代,結合時代背景和時代特色去理解人物性格和主題表達。
文學作品與時代背景密不可分。“文學是時代的產物。它既反映它所處的時代,同時又不可避免地受其時代的制約和局限。”因為文學來源于生活,任何一部文學作品,不管它是現代題材,還是歷史題材,不管它是現代作品還是古典作品,都是它那個時代社會生活的反映。文學作品是作家所處時代的產物,不可能離開他的時代而存在。無論文學怎樣想要擺脫政治的束縛,怎樣想要脫離社會的制約,這都不過是一些文學家一廂情愿的空想而已。
既然文學作品是時代的產物,那么我們可以通過研究作品產生的時代背景來獲得對作品主題的客觀理解;分析人物的形象時也應該回到作品產生的時代,彼時彼地正確地去看待人物,而不是用今人的眼光去苛求人物,或者抬高人物。比如,眾所周知,薄伽丘的《十日談》中的一百個故事絕大部分是與情欲有關,內容不外乎是婚外偷情和私通,描寫大膽,文字露骨。這即使放在今天的社會,也依然是有違倫理道德觀念的。但是《十日談》卻仍被認為是一部偉大的作品。在教學過程中我會引導學生對作品進行客觀評價。《十日談》的故事雖然違背倫理道德,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夠提倡,但是聯系到作品產生的時代是文藝復興時期,那么作品便具有了積極意義。薄伽丘正是借作品中的偷情縱欲故事來反對中世紀宗教的禁欲主義,提倡個性解放。這是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的思想訴求。但是同時我又會讓學生注意,薄伽丘即便反對宗教的思想觀念,卻并沒有否定宗教的信仰,動搖宗教的基礎。在資產階級剛剛起步的階段,受時代的影響和束縛,人文主義者的政治追求沒有啟蒙運動時期來得猛烈和激進。這不能不說是新興資產階級的無奈和局限。
又如,對于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的解讀也容易陷入脫離時代、代入今人觀點的誤區。夏洛蒂的《簡·愛》是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主人公簡·愛盡管不美、矮小、貧窮,但是她敢于反抗,敢于爭取自由平等的地位。這樣一位女性形象有別于之前的人物形象,在她身上體現了女性意識的張揚,這是值得欽佩和贊頌的。后世的研究者甚至認為簡·愛是一位女權斗士。在教學過程中,我會告訴學生這種觀點已經脫離了簡·愛所處的時代。在19世紀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女性的地位確實有所提高,平民女性已經可以受到一些職業教育,并出來工作賺錢。簡·愛在寄宿學校學習了法語和繪畫,并依靠這些技能成為了桑菲爾德莊園的家庭教師。在與男主人羅切斯特的戀愛過程中,簡·愛也竭力維護自我的尊嚴,尋求與愛人的平等地位。但由此認為簡·愛是女權斗士則有失偏頗。盡管簡·愛堅強勇敢,但在簡·愛身上還是有著時代的局限和來自男權社會的思想束縛。在知道羅切斯特已婚的真相后,簡·愛毅然選擇了離開,但這種看似有強烈反抗意識的舉動中卻包含著巨大的不確定性。簡·愛曾這樣迷茫過:“呵,不錯,他暫時會很愛我。他確實愛我,再也沒有誰會這么愛我了。我永遠也看不到有誰會對美麗、青春、優雅如此虔敬了。因為我不會對任何其他人產生這樣的魅力。”如此看來,簡·愛的價值終究是通過男人的視角來得到詮釋,她眼中所認為的能得到的尊重與關懷,最終還是維系在了羅切斯特的愛之上。事實上,簡·愛仍是一個被傳統觀念束縛的女性,她的反抗皆停留在較粗淺的層次。簡·愛最后還是回歸家庭,成為羅切斯特的“家中天使”。
三、超越時空
所謂超越時空,是指在教學過程中引導學生跳出文本所處的時代和地域,挖掘作品在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地域所產生的影響和所具有的指導意義。
“超越時空”與“回歸時代”并不矛盾。如前所述,文學是時代的產物,文學的發展受時代的影響,文學也應該是自己時代的反映。但同時文學又要追求永恒,即是說,文學只有超越具體的時代才能具有永恒性。莎士比亞、塞萬提斯、巴爾扎克、托爾斯泰、福樓拜、司湯達等文學家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們都是時代之子,同時又是人類之子。《哈姆雷特》《堂吉訶德》《高老頭》《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紅與黑》等作品之所以被稱為不朽的“經典”,不僅因為這些作品具有對所描寫的時代生活的深刻洞察與揭示,更重要的是這些作品寫出了萬變的現實中不變的東西,比如人性中的真善美、假丑惡,比如人的自我價值的實現,比如理想與現實的沖突……堂吉訶德瘋瘋癲癲的背后蘊含的是人類精神上的本真追求和人在現實生存中作繭自縛的矛盾;安娜和愛瑪象征著女性在現實的婚姻和理想的愛情之間的困境,是妥協還是反抗,兩位女性的選擇為后世提供了很好的經驗和啟示。這些文學作品既屬于具體的時代又超越了具體的時空,從而具有了文學藝術的永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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