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格,本名林健新,現居澳門。
陳先生,一個于黃色電召的士內工作的人,簡單一點說,就是一名的士司機,可是好像又不完全如此。因為盡管所有人都認為開的士就是他的職業,但陳先生本人卻從不這么覺得。在他的意識里,自己只是以駕駛的士為名,而以達到指定目標為實的特工。就好像在街邊賣雞蛋餅的特警,表面看到的和實際要完成的是兩碼子事。為此,陳先生感到無限使命感和光榮。
電召的士不多,接到總臺訊息后能到現場載客的更少,而陳先生更是把總臺的呼叫當作電臺節目而已,時而將音量調高,時而又調低,沙啞的機械音填滿整個車廂,卻不聞一聲帶靈魂的回應。在這個城市中,作為一輛打著電召的士名號的“黃的”,載客是如此自主的一件事,一句“應召中”便可以推卸所謂拒載的責任。
早上八點,路上兩旁盡是渴求的士的上班族,左提右攜的,睡眼惺忪的;時間再晚一點,上班族的人數會減少些,但渴求的士的心卻燒得更紅了;那種極端饑渴般的攔截,將會在接近九點結束。這都不過只是個大概,真實情況因人而異,渴求的結束時間會跟工作的類別和已獲警告信的數目有關,反正的士在這個時段內有神一般的光環。陳先生偶然也會客串一下的士司機的工作,拯救一兩個近乎絕望的上班族,然后得到友情客串的酬勞。但陳先生并不滿足于這種充滿銅臭的謝禮,更不能叫陳先生忘記自己的任務,例如接載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學生。同樣是身穿校服,陳先生總是可以從人群中認出她,這不是因為他倆相識,而是因為她身上有股上等人的氣場,一股僅游走于皮囊表面的氣場。或許你不像陳先生,不懂得感應他人的氣場,但你總可以從上班族中認出一個身穿校服的中學生。細心觀察的陳先生每天都為自己的任務搜集資料,當然亦順便拯救一兩只迷途羔羊,理所當然地收取一些友情客串的謝禮,謝禮越存越多的同時,資料亦越集越齊全,直到萬事俱備,等待周末結束,迎來另一個周一的到來。
總臺的訊息再次變成機械音傳來,陳先生爽快地答應電召,聲音清脆,引起大氣電波外另一方的錯愕。“不需要加收車資嗎?”機械音震動著。“不啦!”陳先生的直接回應令氣氛尷尬。“電話旁的你,相信一定聲線甜美,可惜這破機械傳遞得不傳神,有機會還真想親耳聽聽你真實的聲音。”陳先生的話并沒有令尷尬退去,反將尷尬提升到另一個層次。
準時抵達目的地的“黃的”十分奪目,尤其在眾多渴求的士的上班族面前,雖然陳先生一早已經把應召中的技巧運用得出神入化,但要拒絕極端的哀求,難免會有所動搖,幸好這次是真的應召等待中,不然,重要的任務恐怕就會被豐厚的客串謝禮取代了。人群中的她始終最突出,身穿校服,不但沒有流露渴求的表情,而且還多了一份壓倒性的自信,這份自信來自于預約還是別的原因,馬上就可知道。上車后她只說了“到學校”三個字,隨后便把視線移到窗外,一股高傲迎面襲向陳先生,但為了先避開有如喪尸的上班族,他決定先駛離原地。行駛三四分鐘后,陳先生忍不住問她到底在哪一所學校上課,雖然陳先生心知這是個自討無趣的問題,而她的回應亦證實了陳先生的想法,但為了完成任務,這樣的笨問題始終要問。她把視線稍稍移向左胸前的校徽,再向前座的后視鏡內,給搬出一個不可一世的表情,之后視線又回到窗外。沒有聲音的回應再次肯定了陳先生這次任務的必要性。
“噢!原來是貴族學校,難怪可以神氣地電召的士上學,零用錢夠付車資嗎?”陳先生在任務的對白中加了個恥笑的動作。說罷,一張一千元澳幣被揉成紙團拋向駕駛座,剛好擊中陳先生的頭部,陳先生冷笑一聲,單手拾起紙團,得悉是千元紙幣后再冷笑一聲,心想這次的任務必將完美達成。的士越駛越遠,不但偏離了到達學校的路線,更通過引橋開始進入前往離島的路。看著風景的她,突然把另一張千元紙幣用更狠的力道揉成紙團,再次命中陳先生的頭部,她隨即拋下一句:“要繞遠路騙車資可以,我不在乎!”
“原來不是個啞巴。”陳先生眼看離成功又近一步。的士一直行駛,而她也一直觀看窗外陌生的風景,表情安然,直到的士到達一個荒廢的工地。
“到了,連同過橋的附加費,一共二十二萬,剛才你付了二千元,總數二十一萬八千元!”陳先生不客氣地說,語調依舊爽快。“勒索嗎?開價也太低了吧!”拼命用傲慢去掩飾膽怯的她不甘示弱。陳先生眼見她焦急地摸著智能手機,傲慢的氣場減了一半,沒好氣地說:“你就不能用腦想一下,為何要浪費時間和汽油把你送到這里,貪的就是這里是信號黑點,你的智能手機不能通話,不能上網,現在不過是一臺稍為輕便的游戲機罷了。”陳先生越說越得意,眼見任務進入高潮,臉上溢出掩不住的喜悅。相反,現在陳先生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可驚動恐慌中的她,無助又無知的她現在比她的手機還要失敗,這是她第一次遇到無法解決的事,亦是第一次感到無力。直到她不可一世的氣場接近消失,陳先生才繼續開口說:“這二千元是憑你自己的力量得到的嗎?”她搖搖頭,甚至散發出一種慚愧的氣場。陳先生眼見任務達成,高興之余,更不忘圓一圓場。“有試過遲到嗎?”陳先生的聲音依舊清脆。她依舊以搖頭回應。“那好吧,今天就試一次,不過答應我,只此一次!”陳先生邊開車邊說出任務內最后一句對白。
在的士泊在校門之前,車廂內一片寂靜,不過偶然會有數聲機械音,但影響不了氣氛。的士停了,陳先生回頭說:“車資二千元!這二千元還給你,等你有能力憑自己的本事賺到二千元再付我。”這是陳先生自己加的對白,語調有點不自然,但感情十足,至少,足以令車廂后座的傲慢少女哭成淚人,她少了高人一等的氣場,用顫抖的聲音說出人生第一句謝謝。而陳先生亦得到作為特工的報酬,這種報酬不著半點銅臭,而且更充滿靈魂。
(選自《2012年度澳門文學作品選》)
本輯責編__宋 瑜 馬洪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