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鑫
霧鎖丹山此心安處是仙鄉
文/王 鑫

遠離塵囂的環境使丹山于無聲處透出一絲超脫紅塵的清雅與空靈

山道兩側,各種摩崖石刻隨處可見,為這里平添了幾許雋永深沉

丹山氤氳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海之中,從而營造出一種別樣的意境
如果說入世在屬性上更偏向于儒家,那么旅行在氣質上則更近于道家。四百多年前,當徐霞客從江陰踏出家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放下了“父母在,不遠游”的儒家訓誡,轉而投入了道家的懷抱,試圖像莊子一樣逍遙游于“無何有之鄉”。
道家入山修行,最鐘愛遠離紅塵的名山大川,因而自古就有“世間好語書說盡,天下名山僧占多”的俗語,但凡風景秀麗的山川,大多總免不了會建有各式祠廟宮觀。四川是道教的發源地,巴蜀百姓信道、崇道之風尤盛,除了大名鼎鼎的青城山和不那么出名的鶴鳴山外,同樣位于巴蜀大地之上的敘永丹山也是一處不世出的道教圣地。丹山是西南地區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道教圣地,被譽為永寧八景之首。清幽雅致、遠離塵囂的自然環境使得這座紅色的仙山于無聲處透出一絲超脫紅塵的清修氣質。
得益于其濃郁的宗教氛圍,丹山自宋元以后,佛道兩教都異常興盛。早在公元968年,丹山就相繼成為佛教、道教的傳播場所。據敘永縣志記載,“宋朝開寶初年,先建佛庵,后改道觀”;公元1168年,全真教隨山派傳入川南,丹山便成了川南的道教勝地,信徒遍及云貴川三省交界的廣大地區。這兩大宗教在此交會,使得丹山一度擁有層層疊疊的殿宇樓閣,氣象非凡。對于精通哲學思考與美學修養的中國古代文人來說,儒家思想或許是他們立足社會的基礎,但佛道兩教卻補充了他們單調的世界觀,使他們不至于在滾滾紅塵中迷失了自我。因此,這座云霧繚繞的紅色仙山,很有可能成為他們漫長人生的精神皈依點。道教,這種山水化了的本土宗教,讓這座佇立千百萬年的無名山川擁有了溫度和感情,并最終讓那些不愿在宦海浮沉的文人們擁有了一處可以暢意釋懷的“無何有之鄉”。在這其中,就有米芾,就有朱熹,就有歷朝歷代那些有名或無名的文人們,而他們留給丹山的,就是那一方方鐫刻于丹崖之上的摩崖石刻。據統計,丹山共有42處名人勒石題記,其中宋代書法家米芾的“第一山”、朱熹的“霽雪”、明代道教大師張三豐醉書的“魁”字、清代進士王果的“紅巖”、抗日將領陳明仁的“填海補天”等,都是名冠天下的書法妙品。這些名家,用他們的一桿巨筆,為丹山的宗教之玄妙與文化之厚重做了一次時空的對接,讓我們這些后人得以在千百年之后,依舊能感嘆古人的瀟灑與快意。
俗話說:“文似看山不喜平。”反之亦然。
丹山橫貫于敘永縣城東北部,群峰起伏,山高林密。得益于丹霞與喀斯特地貌的雙重作用,巍然矗立的丹山層巒疊嶂、怪石嶙峋,在茫茫霧海中顯得玄妙而神秘。其獨特的地貌景觀形成于六七千萬年前的白堊紀時期,因此丹山一帶的海拔普遍在1000多米,其最高峰紫霞峰也不過1619米,但是山巒連綿,36峰層巒疊嶂連綿30多千米,許多霧氣難以消散,堆積在山谷,故山上時常都是云霧繚繞。我們此次上山就恰逢這樣的天氣,只見山間云霧繚繞,營造出一種別樣的意境。在這樣的天氣里登山是一件格外愜意的事情,沒有太陽的熾熱,沒有一覽無余、預知結尾的無趣,有的只是移步換景的驚喜和對未知旅程的無限憧憬。
攀行在云霧縹緲的山間小道上,我不禁想起了金凱瑞主演的電影《楚門的世界》。主人公楚門生活在一個叫桃源島的小城,從未走出這個地方,也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事實上,等他試圖闖出這個小城的時候,卻發現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小城的四周全是幕布,連天空、大海都是人工布置的——原來楚門一直生活在一個巨大的攝影棚里……此時的丹山也氤氳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海之中,讓我感覺自己仿佛也是站在一個巨大的攝影棚里,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的劇情將會如何發展。
沿著崎嶇的山道一路前行,在大霧彌漫的山巒間,只見丹紅色的丹霞巖體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陡峭、壯觀。它們上下一體,以近乎筆直的姿態傲視著山谷,在靄靄霧氣中裸露出丹紅色的肌膚。若是將這些山體比作圖畫的話,定然是出自畫圣吳道子筆下,疏朗、清爽,吳帶當風。這些發育完全的丹霞峰叢,猶如雨后春筍般密密匝匝地簇擁在一起,顯得犬牙參差、崢嶸峻峭,而山體間平行的柔軟線條則使得這一切都繁而不雜,充滿了和諧,讓人不禁聯想到古畫中曹衣出水的衣帶線條、聯想到古代貴族出行的盛況。此情此景,不正是名畫《八十七神仙圖》里的情景嗎?更妙的是,那些徘徊游蕩在山巒間的云海霧靄,更將丹山襯托出了幾許仙風道骨的味道。那些氤氳在山谷間的霧氣就好像是一塊天然的幕布,把這些峰巒疊嶂、嶙峋怪石映襯得愈發空靈潔凈,有些山峰出沒在云海霧靄之中,好似一座座神仙府第。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想起詩仙李白的那句“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此刻,清風徐來,云霧翻騰,竟有了“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覺。

丹山道觀開基于北宋,迄今已逾千年,是川南最大的道教圣地

山腳下的涼亭在霧海中若隱若現,上翹的飛檐好似一朵盛開的蓮花
沿著長長的山道踽踽獨行,山道的盡頭消失在茫茫霧海之中,仿佛通向了天際。丹紅色的巨石在山道間兀然而立,像是要從寂寞的亙古停佇到寂寞的將來。
循山而上,霧氣漸濃,宇宙間仿佛籠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白紗,將山上的花草樹木、祠廟宮觀盡數隱匿其間。于是,山中的一切平凡景象突然就這樣“神隱”于這片云霧之中。既然隱去了那些平淡無奇的景物,于是那些真正奇秀瑰麗的山石反而涌現了出來,這些紅彤彤的山崖巨石,仿佛太上老君煉丹爐里滾落的爐渣,在靄靄霧氣中散發著“余溫”。霧海深處,寂靜無聲,只剩鳥鳴蟲叫此起彼伏,好似一首山谷里的交響曲,為山谷演奏出一種比寂然無聲更靜的靜。
山道越走越長,于是四周也越來越寧靜。筆直的山道沿著山勢一路向上,紅石雕鑿而成的臺階上長滿了綠色的苔蘚,在濃霧中掛著點點晶瑩的露珠,頗有“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詩意。奇怪的是,與這座略顯寂寞的空山相比,這條筆直的山道卻修筑得十分完好,完好得似乎與這個寂寥無人的世界格格不入。或許,在這堅實的路基下,還殘存著一段段古老的石徑,那些埋于地下的石徑也許早已與丹山的自然景物融為一體,并成為這座川南仙山的一部分。這條堅實的山道和那條隱形的石徑,將丹山的歷史引向了昔日的繁盛:在那些時光黯淡了記憶的年代里,無數的亭臺樓宇在丹崖之間鱗次櫛比,無數的飛檐斗拱從崖石邊伸向天際,遠處的鐘聲響徹穹宇,山道間的道士與僧侶拱手施禮。須臾間,漫天的云霧徐徐飄來,又將這一切“神隱”于云霧彌漫的時空夢境里……
沿著筆直的山道繼續前行,就到了雷劈石。兩塊碩大無朋的巨石對峙而立,山道就從石縫中穿過,狹窄的石縫只能容一人進出。側身走進狹窄的山道,抬頭望天,只是窄窄的一線,霧氣縈繞在縫隙間,前方神秘莫測。身旁,青苔攀附的石壁上掛滿了藤蘿,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在石縫中營造出一個幽靜的氛圍。
走過狹窄的雷劈石,遠遠就能望見通往玉皇觀的石階。幾百級的石階騰空而起,盡頭消失在云霧之中,宛如一條隱在云中的巨龍,頗有“神龍見首不見尾”之感。沿著石階拾級而上,每踏上一步,心中便升起一種神圣、飄然的感覺,看著眼前流動的云霧和云霧盡頭若隱若現的玉皇觀,仿佛自己正登臨仙界朝拜玉帝。這感覺,妙不可言。

幾百級的石階騰空而起,盡頭消失在云霧之中,好似一條云中巨龍

雷劈石旁,青苔攀附的石壁上掛滿了藤蘿,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玉皇觀位于丹山主峰紫霞峰下的斬龍臺上,因祀奉玉皇大帝而得名
也許是受到了這等絕美風光的吸引,道教人士早在宋開寶初年便在丹山上筑點修煉,留下了許許多多的道教遺跡,如三清殿、祖師殿、十二圓覺洞和三重天門等。在丹山諸多的道家建筑中,以位于紫霞峰下斬龍臺上的玉皇觀最著名。
其實,玉皇觀原名“霞峰觀”,因其祭祀玉皇大帝,所以當地人一直稱其為玉皇觀。玉皇觀里供奉的是玉皇大帝,神像塑得十分高大,端坐在大殿中央,神情肅穆,姿態莊嚴,高高在上俯看著前來朝拜的蕓蕓眾生,無悲無喜,超然物外。他的身旁還佇立著一些金剛力士的神像,或面目猙獰,或笑容可掬,或舉步欲飛,或正襟危坐,仿佛早已看穿世間百態,盤腿一坐,彈指千年。
道家認為“山為道本,仁者所處”。或許,正是這句來自道家的偈語堅定了古代旅行家徐霞客的旅行理念:偏愛艱險的山嶺。倘若仔細閱讀徐霞客的游記就會發現,在那個交通不便的時代里,他所前往的地方大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不毛之地,而在探尋的過程中,他也時常會撇開當地友人,一個人走到山窮水盡才興盡而歸。時光暗換,歲月斗轉,如今在濃霧中勉力登山的我似乎也有著徐霞客般的信念,或許這正是丹山成為道教名山的緣由所在:“道”既是萬物運行的真理,也是我們腳下的每一寸山道;“道”既是山巒間氤氳的云霧,也是山道邊的尋常草木。因此,旅行家和道學家都是在行進中修行感悟,通過腳步得來的感悟,才最能發人深省。兩個多小時后,當我在云遮霧繞的山道上抵達山頂時,一種修行頓悟的快樂與釋然洗去了我一身的疲憊。此間樂,非言語所能道也!
當同行的香客們還在玉皇觀的各個殿堂里穿行跪拜時,我已經沿著一條杳無人煙的僻靜小路下山了。路旁野花繁茂,溪水潺潺,一尊尊神像默立在丹崖山道兩側,昔日色彩鮮艷的金裝早已在時光的打磨下變得斑駁脫落,但他們的神情卻依然安詳靜謐,仿佛這千百年的歲月對他們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時間,在丹山的傳說與美景中顯得不值一提。
下山的路寂寥而空靈,不多時已下至半山腰了。回頭望去,只見云霧深處的玉皇觀早已在濃霧中隱去了身影,只有一個依稀可辨的輪廓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山上的道姑送別了我,返回玉皇觀。我剛走到山腳下,身后便傳來了道姑們的誦經聲,和著這漫天云霧,飄蕩在空寂的仙山上空……(責任編輯/三金 設計/張籍勻)

無數的善男信女來此虔誠朝拜,將他們的夙愿寄托于這云山之巔

修建玉皇觀的石料多來自丹霞山體,在霧海中散發出丹紅色的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