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在遠方等我
——讀嘎瑪丹增散文集《神在遠方喊我》

文/梅一梵

神在遠方等我
——讀嘎瑪丹增散文集《神在遠方喊我》

文/梅一梵

喜歡品讀關于信仰闡釋的作品，說不上是研究和探索，只為略知一二。

時常在想，生存在現實社會的我們在追求物質的同時，應該如何保留原始的本真，如何尋找到一處純凈的領域滋養疲憊的靈魂？《神在遠方喊我》是四川作家嘎瑪丹增的一冊游記散文。他用娓娓道來的語言，把青藏高原的地理歷史與和人文底蘊相結合；以啟示錄的形式，讓生命在神的居所找到最初的核心與本質；把詩性、靈性和神性居于上位，讓我們在通達中領悟高境界的真諦。文字的修行和宗教信仰一樣，匍匐、仰望、悲泣、欣喜都是一種姿態。其間孜孜以求的過程除了不斷地向真、善、美靠近以外，別無出路。

首先說說《神在遠方喊我》中的詩性。

在眾神相擁的岡仁波齊山腳下，當來自世界各地的印度人、尼泊爾、丹麥人等聚集在此轉山時，他這樣描述：“神的家鄉，總會在誦經聲和酥油茶的濃香里，率先蘇醒。世界周而復始，黎明滾滾不息?！彼谟鲆娨粔K石頭時寫道：“那粒小石子，一頭稍尖，一頭渾圓。青綠色，小指肚大小。很像一顆青淚?！比说膬刃脑诖嗳鯐r往往是敏感、細膩、濕潤的。遇見圓溜溜、涼浸浸的小石頭，也會覺得像幼年時看見的鳥蛋、樹上藏著的小青杏。當鳥蛋孵出麻雀，麻雀又生鳥蛋；杏子變成杏樹，長出花朵和果實。周而復始間，我們也就從一個孩子變為塵土了。他又說：“斷萬念而出世，原來就是大汗淋漓的心靈暢途。”在《缺席的花朵》中他可以確定地說：“我枯坐在失眠的窗口，掂量黑暗。提心吊膽的傷痛，突然從暗處子彈樣飛來?！痹趨歉缈吆桶涂纤轮校骸巴蝗坏墓陋?，尾隨黑夜涌來。人群紛紛散去，神廟瞬間空曠?！?/p>

諸多靈性的詩意在《神在遠方喊我》中沉寂或洶涌、起飛或降落，就像藏區的經幡陣，直立晴空或自由延展。都是一種完美。

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世界就是自己的。

《神在遠方喊我》中任何身份的孩子，都是嘎瑪丹增筆下的精靈。寺廟里調皮可愛的小沙彌、攤開雙手與鴿子對話的青年喇嘛、披著紅色僧衣與遠處的雪山比高的小沙彌，他們的幼年甚至一生都會在幽暗的酥油燈下度過。接下來我會從文字中遇見背著弟弟的姐姐，在河谷邊放牧一雙清澈的眼睛；還會遇見“女孩可愛的小腦袋從環廊窗欞中冒了出來，栗色的鬢發很迷人，碎花衣飄逸在過去的神殿”。孩子是上帝的天使，只有這些心靈潔凈的孩子才能與神靈對話、與螞蟻一起搬運食物、與沙子石頭同步生長，甚至天上的云朵都是他們吹遠的肥皂泡泡，而那些在破敗沒落的村莊也會在嬰兒的一聲聲啼哭中獲得重生。或許在某一刻，我們非?？释嘶爻梢粋€幼童，毫無忌諱地坐在天葬臺前，看著禿鷲馱起一個靈魂。起身走進唐卡畫，走上浮雕墻，在石頭城里提前預知自己的未來。這樣的感知，需要我們不斷地用放空自我來還原純粹。

《詩歌奇跡》里說吳哥王朝走了，在公元15世紀集體消失。

其實，所有的物質都會消亡，神靈給予我們的也必將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全部收回。就像神秘消失的樓蘭古國、人間蒸發的古格王朝一樣。天地輪回，稍縱即逝。神靈讓我們來到人間修行，洗去污濁清空萬念，修成正果之后才有資格去往另一個領域。我從《神啟獵人》里知道嘎瑪丹增原來曾經是一名軍人。他說：“當年在行刑現場感受的豪情，變成與之相反的東西折磨了我數十年。被我舉槍對準的那個人，是我對人性的犯罪?！睘榇怂诼男熊娙寺氊煹耐瑫r又深深懺悔。社會是一個巨大的弱肉強食的圍獵場，我們彼此圍剿。于是他和我們一樣懼怕“秋后問斬”這個詞，這種用文字解剖靈魂的深度、力度與角度都細微精準、一針見血。

我發現，原來游記也可以達到意境深邃的高度。行走與感悟是嘎瑪丹增散文的特質，體味他筆下的藏區，就像洞察他與藏人澤戈之間的情誼，就像漢人與藏人從陌生到熟悉、從接受升華到敬畏的過程一樣。然而，即便嘎瑪丹增與澤戈之間的情誼已經十分牢固，但信仰的缺席卻注定了他無法擁有像澤戈一樣的胸襟，那是來自另一個民族血脈中的信仰。就像我們面對神山岡仁波齊，只能敬仰而不能征服一樣。即便我們有一天完成了行為上的抵達，但仍舊會轉身回來與之背道而行。倘若果真如此，我寧愿變成一條隨風舒展的經幡，在蔚藍的天空下坦白我的靈魂，任高原上的風撕扯我的身體，直至衣著襤褸、瘦骨嶙峋。

嘎瑪丹增說：“我的行程完全屬于男人的宗教：進入、攀援、穿越、仰望，然后逃跑。” 事實上，任何行為與心靈的同步抵達都是艱難困苦的修行。修行不單單是自我救贖，更是為了胸懷誠摯地與之相融、相離的過程，就像佛陀誕生、悟道、圓寂的次序一樣。正如他在《春科爾神祇》中說的那樣：“刻石頭的人已是汗流浹背。錘子、鏨子、眼睛、手臂，全部身體包括心靈。”

亙古的荒涼來勢洶洶，請允許我最后一次把身體清洗干凈，以便捧起信仰的經文，沿著靈魂往生的方向，走遍高原的每一座山、轉遍高原的每一座湖、淌過高原的每一條河，像一枚輕靈的羽毛，飄在高原的藍天白云下，飄在《神在遠方喊我》的扉頁……(責任編輯/杜妮 設計/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