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磊
【摘 要】文化意象是凝聚著各民族智慧和歷史文化的一種文化符號。各民族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往往會形成獨特的文化意象。本文以英語世界具有代表性的蘇軾詩詞譯本為例,探討文化意象在譯介過程中的扭曲、失落、變形和誤譯,并分析原因和對策。
【關(guān)鍵詞】蘇作英譯 文化意象 誤譯 多元闡釋
文化意象的表現(xiàn)形式是多元的,而蘇軾詩文的特色之一就在于典故的使用,正如劉若愚所言,“蘇軾詩文中數(shù)量最多的一類典故當(dāng)屬歷史典故,約有一百多處。” 歷史文化意象的提出實際上給譯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不僅要準(zhǔn)確表達原作的內(nèi)容,還要傳達原作的文化內(nèi)涵。蘇軾有詩名《吳中田婦嘆》,其中有兩句:“龔黃滿朝人更苦,不如卻作河伯婦”。林語堂將其譯為:
Good-intentioned officials fill the court, but the people.
suffer more, and I would be better off if I drowned.
林語堂對詩義的把握還是比較準(zhǔn)確的,直接譯出了原詩中的意象所含納的信息。他回避了 “河伯”一詞,直接用“I drowned”代替“作河伯婦”,忠實地傳達出原詩含義,但喪失了原詩中具有豐富內(nèi)涵和民族文化特色的意象,從而造成信息傳遞的偏離:原文末句是農(nóng)婦對新政的不滿和控訴,用意含蓄且符合女性口吻,而譯詩則過于直白,無法體現(xiàn)蘇軾詩歌多用典故、含蓄優(yōu)美、意蘊豐富的特征。
再看同首詩的伯頓·沃森譯文:
Wise man fill the court—why do things get worse?
Id be better off bride to the River Lord!
Line16. “Bride to the River Lord.” In ancient times it was the custom each year to sacrifice a young girl as a “bride” to the River Lord, the god of the Yellow River, by placing her on a bed and letting her float down the river until the bed capsized and she drowned.
再如楊憲益和戴乃迭的譯文:
The more wise man at court, the harder the peoples lot—
Harder than being bride to the River God.
沃森和楊、戴的譯文都注意到了“河伯”這一特殊文化意象,在忠實于原文的同時,也注意到了詩歌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根據(jù)詩題可知,這是蘇軾運用女性的聲音在控訴虐政,因此將原文中“作河伯婦”這層含義譯出來更契合原詩的性別口吻,比林譯更勝一籌。不同的是,沃森譯文后對“河伯娶妻”這一神話傳說的解釋說明向英語世界讀者闡釋了它在中文語境中的特定含義;而楊、戴譯文雖也是直譯,但中文語境中“河伯”這一文化意象在英語文化中無特殊含義,因此譯成英文后,對于英語世界的讀者來說,不可能引起類似中文語境的聯(lián)想。楊、戴譯文的優(yōu)勢是語言表達上最接近原詩,同時也保留了原詩的韻律,能夠讓讀者體會原詩的形式之美。
再看一例,蘇軾詩《飲湖上初晴后雨》:“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傅君勵將其譯為:
I would like to compare West Lake to Lady West: Light makeup or heavy powder, both are becoming.
再看林語堂譯文:
I like to compare the West Lake to “Miss West”, Pretty in a grey dress, and pretty in simple again.
許淵沖譯文:
The West Lake looks like the fair lady at her best; Whether she is richly adorned or plainly dressed.
再如王守義、約翰·諾弗爾的譯文:
I like to think of the beautiful Xishi and compare this western lake to her.She can use heavy make-up or light either way the man sees her is happy.
比較以上四種譯文,原詩中的“西子”這一意象呈現(xiàn)出四種不同的譯法。傅君勵和林語堂注意到了蘇詩中“西湖”與“西子”在音韻上的對應(yīng)性,譯文呈現(xiàn)出譯入語文化的特色,可譯為“西女士”和“西小姐”;而許淵沖譯文不僅沒有保留原詩中音律的對應(yīng),且直接將“西子”轉(zhuǎn)化為“美女”;而王守義、約翰·諾弗爾的譯文將“西子”譯為“西施”,保留了原詩的意象,但將原詩中的“西湖”譯為了“西邊的湖”。因此,前三種譯文中“西子”和第四種譯文中的“西湖”這兩個具有濃厚東方色彩的歷史文化意象在語言的置換中都不同程度地發(fā)生了變形、扭曲和失落。
再以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中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為例,楊憲益、戴乃迭將其譯為:
My one wish for you, then, is long life And a share in this loveliness far, far away!
再看林語堂譯文:
I only pray our life be long,And our souls together heavenward fly!endprint
再如孫康宜譯文:
I only wish that we could live long To share this beautiful moon across a thousand miles.
“嬋娟”一詞有兩層含義,一指美女,二指明月。楊、戴譯文和林譯文未譯出“嬋娟”一詞,使得譯文的含義不甚明確。孫康宜有所改進,但譯為中文是“遠隔千里共賞美麗的圓月”,含義固然不錯,但稍作聯(lián)想可發(fā)現(xiàn),“嬋娟”的兩個含義在蘇詞的意境中可融為一體進行考察:中國歷史上有“嫦娥奔月”的傳說,這里的“嬋娟”若理解為嫦娥╱美女則使能使原作富含意蘊和想象之美。但同時也帶來一個問題,即在中文語境中,提及嫦娥人們自然會聯(lián)想到明月,但經(jīng)過語言的置換,英語世界的讀者不可能作類似聯(lián)想。因此,孫譯雖不能完全傳達原詩富含的意蘊,但也有其可資借鑒的價值。筆者認(rèn)為,最好的譯法是在譯文后加注釋,以彌補內(nèi)容和意蘊只能達其一的遺憾。
通過蘇軾作品的幾個譯例,可窺見文化意象傳遞過程中的以下幾個問題。一是具有典型民族特征的文化意象在兩種語言的置換過程中會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信息的失落、變形或增生;二是文化意象在譯入語中的變形有時是為了保留原文的形式或韻律美;三是文化意象是象征義和深層含義的有機統(tǒng)一體,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很難做到兩者的完美統(tǒng)一。
蘇軾譯本中的誤譯也同樣值得關(guān)注。從傳統(tǒng)的邏各斯中心的正/誤、優(yōu)/劣等二元對應(yīng)范式來看,誤譯即錯譯,實不可取。而解構(gòu)主義宣揚多元共生,將誤讀視為一種創(chuàng)造性閱讀。保羅·德曼認(rèn)為“文學(xué)語言的特性在于可能的誤讀和誤釋”。謝天振將德曼的文化誤讀理論納入翻譯研究,開拓出更為廣闊的“誤譯”認(rèn)知領(lǐng)域。試看一例,蘇軾《水調(diào)歌頭》中有兩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林語堂將其譯為:
How rare the moon, so round and clear!
With cup in hand, I ask of the blue Sky.
再看徐忠杰譯文:
“How often comes a bright moon?”
I asked this of the blue sky.
I held up my drinking cup.
As I pled for a reply.
再如許淵沖譯文:
How long will the bright moon appear?
Wine-cup in hand, I ask the sky.
又如孫康宜譯文:
Since when did the bright moon come to existence?
With a cup of wine in hand, I ask the blue sky.
以上四例可看出,同樣的一句“明月何時有”,在不同的譯者筆下呈現(xiàn)出不同風(fēng)貌。林譯是“明月多么難得”;徐譯是“明月多久出現(xiàn)一次”;許譯是“明月將會存在多久”;孫譯是“自何時起明月開始存在”。劉若愚早在《北宋六大詞家》中就“明月幾時有”的幾種譯文進行過探討,他指出,根據(jù)下文“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可推斷詞人是感嘆“這宇宙由來有多久了”,因此第四種譯文較為合理。但在筆者看來,古典詩歌語言本身及蘇軾的本意就具有多元性,且譯者的翻譯是尊重客觀的主觀建設(shè)性過程,翻譯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闡釋。況且,“一國文字和另一國文字之間必然有距離,譯者的理解和文風(fēng)跟原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之間也不會沒有距離,而且譯者的體會和自己的表達能力之間還時常有距離。”因此,不同的譯者對同一個意象或同一句話采用不同的譯文不足為怪。
實際上,熟悉中國詩詞的學(xué)者主要限于學(xué)術(shù)界、漢學(xué)家以及一些主修中文的學(xué)生。中國詩詞在國外的翻譯往往有多個版本,無論是中國學(xué)者的翻譯,還是外國漢學(xué)家的翻譯,意境都略有不同,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中國古詩詞的魅力其實就在于它們的包容性和多元性。因此,英語世界讀者若要了解蘇軾作品的精髓,需實現(xiàn)不同譯本之間的對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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