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飛

“贈送您一枚護身符,保佑您全家平安。”4月初,清明節左右,當你漫步在北京市大興區街頭,聽到這樣的聲音的時候,一名尼姑裝束的婦女已經將手中的護身符卡片遞到你的手中。“我們是來自九華山的尼姑,此行下山是為修建寺廟籌集善款,給多給少您隨意。”隨后,尼姑會向你展示她的功名簿,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捐款人的姓名和金額,而且可以發現100元的善款已經是最低標準。
許多心中有佛的人也許就此伸出了行善之手,捐了一些錢。但是當她們引起當地警方的質疑之后,面對盤問和調查,這群由5名安徽籍女性組成的“尼姑”團隊,卻漸漸暴露了本來面目。
千里進京只為人多
這5名“尼姑”都來自安徽省安慶市樅陽縣。其中有年近70的喬秀蓮,有初為人母的葛紅梅,有單親媽媽江少英,還有中年婦女唐曉英和王明珠。5人全部來自同一個小鎮,彼此相熟,她們的老家離著名的九華山旅游風景區距離不過一百公里。
雖然來自不同的家庭,但是幾位“尼姑”的生活狀況有一個共同點——貧窮。喬秀蓮自幼在家務農,晚年喪偶,除了務農為生沒有任何經濟來源;葛紅梅則是一個三口之家的唯一勞動力,丈夫因病常年無法勞動,主要負責帶3歲的女兒;江少英、唐曉英和王明珠各自的孩子都已到了上學的年紀,家里面的主要經濟收入來自種地,總是過得緊巴巴的。因為務農的關系,5人總在茶余飯后聚到一起,聊聊生活近況,抱怨對生活的不滿。
由于老家靠近九華山,當地有不少人走上了“出家賺錢”的致富路,也有壓根就不用出家,僅僅是假扮尼姑或和尚,就能“化緣”賺到錢的。5人看了很是羨慕,他們不用付出辛勤的勞動,掙得卻比她們多。喬秀蓮等人就抱怨,平時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苦日子何時是個盡頭,為什么她們不能也出去“闖闖”呢?
盡管已經到了春天播種的季節,喬秀蓮等5人已無心再在農活上費心思了。按照“有經驗的人”指點,她們分別從集市上買了一些工藝品卡片(即護身符)、佛珠手串、皈依證、功名簿和一整套尼姑服飾。“這些東西在我們那兒隨便一個地方就可以買到,尼姑服飾40元一套,皈依證20元一個,工藝品卡片1毛錢一個,滿1000個還送一個功名簿。”唐曉英后來交代說,她們每人只用了不到200元就置辦了尼姑的一身行頭。
萬事俱備,只欠決定去何處“化緣”。幾個人商量,認為“兔子不吃窩邊草”,周圍干這個的也都是去四川、廣州等地,走得越遠就越不會被認出來。于是,葛紅梅提議說,要不去北京吧,前段時間一個北京的親戚說那兒人多,而且生活在北京的大部分人錢多、素質高,所以給錢肯定也會多,正好還可以看看天安門。這個看似可笑的分析,對于平均文化程度只有小學的5個人而言,似乎幫助她們找到了明確的方向。喬秀蓮等其余4人紛紛表示贊同。
3月26日,懷揣著“致富”夢想,喬秀蓮等5人背上了尼姑的行囊,坐上了北上的火車,一起來到了1200公里外的北京。
從村落到街頭的轉移
剛來到北京,經歷了將近20個小時的火車顛簸,5人都顯得有些疲憊,但是出站時看到潮流般涌動的人群,以及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景況,喬秀蓮等人很是滿意,認為沒來錯地方。
為了養足精神,5人先在朝陽區的一個小旅館休息了一天,并草草地統一了行動時的口徑:只要別人問起她們來自哪座山哪個廟,就回答安徽九華山寺廟。遇見面善的行人,就從口袋里拿出功名簿,讓行人登記姓名,寫好名字后就可以要錢了。過程中,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體現出她們現在在修寺廟,要用錢,而捐錢的人將會功德無量。
第二天,喬秀蓮等人早早地起床,穿上了尼姑服飾,為了能蓋住頭發,她們幾乎不約而同地將布帽拉得特別低,使得前面的帽檐都快要遮住眼睛了。然而,可能是缺乏尼姑的那份淡然的氣質,或者也是因為太心虛,喬秀蓮等人的第一天過得并不順利。她們并沒有直接來到熱鬧的大街上進行她們的計劃,而是將最初的活動地點選定在了朝陽區的幾個城中村內,用最傳統的“化緣”方式,挨家挨戶地敲門,等有人開門應答之后,就一邊說一堆祝福的話,一邊遞上“開光護身符”,緊接著用原先排練好的那一套話要錢。
但這種方式效率著實不高,很多時候她們都吃到了閉門羹,偶爾有那么幾家會給個幾塊錢打發了事,更不會有人在功名簿上留存個人信息。
一天下來,5人每個人平均只要到了幾十元,除去吃飯住宿就所剩無幾。但是,這樣的開始并沒有打擊她們的信心,相比于老家的生活而言,她們覺得已經開始了人生另一段充滿希望的旅程。例如江少英給自己算了筆賬,她此前在樅陽縣的一家超市上班,一個月的工資僅有五六百元,按照第一天自己要到的數額50元來計算,一個月的收入能達到千元以上,更何況,她認為隨著自己技巧的提高,以后還能要到更多的錢。
事實上,喬秀蓮等人也在接下去的幾天里不斷調整自己的“化緣”方式,她們開始向人多的地方轉移,并且在遞卡片的時候會刻意將印有佛像的一面朝上,更加注意行人的表情,“要判斷行人是否信佛,如果是信佛的人就會猶豫,而不信佛的人則根本不會搭理”。同時,她們還會故意將功名簿上“開光大吉、贈送佛祖、廣結善緣”和背包上“中國佛教協會”等字樣亮給行人看。其中,最讓她們覺得有效的一招是修改登記在功名簿上的捐款數額,如在原本捐款10元的記錄后面加一個“0”改成100元,以此類推改成150、200元等不同金額。“這樣一來,后面要捐款的那些人看到了就不好意思少給了。”王明珠說。
此外,她們還不斷變換地點,幾天里,她們從北京市東部的朝陽區輾轉來到南部的大興區。與此同時,她們的收入也在不斷提升。
連警察也忽悠
4月4日中午,當大興區黃村鎮的朱女士散步至火神廟商業中心的馬路上時,迎面遇上了一身尼姑裝束的葛紅梅。朱女士對于突然搭訕的尼姑有幾分不知所措,由于她一直信奉佛教,在接過葛紅梅遞過的“開光護身符”后,看到上面大大的佛像更是讓朱女士有些緊張。這時,葛紅梅對她說:“給你一張卡片,保佑你全家平安。”
佛教是自己信仰的宗教,朱女士自然而然地被葛紅梅引導著在“功德無量”的功名簿簽下了名字。葛紅梅解釋說,所有出資助建的有緣人都將在功名簿上留名,她們會帶著功名簿回到寺廟中,為有緣人祈福。“為了那句全家平安,感覺特別沉重。佛家講究有緣,我把手頭的30元錢都給了她。”后來,朱女士說出了給錢的理由。
當然,遇上朱女士這樣算是運氣好的,“不可能每次都這么順利,有時候被行人多問幾句,我瞎說一通就穿幫了,自然就拿不到錢。”江少英說。
在大興區黃村鎮街頭,喬秀蓮等人多次如法炮制,短短10多分鐘,在多數人表示了拒絕或者不予理睬情況下,還是先后有4位路人主動將幾十元不等的現金交給她們,并在功名簿上簽字。
然而,她們這一次“化緣”算是挑錯了地方。因為喬秀蓮等人沒有一個人識字,她們根本沒有注意到馬路北側的一塊石碑上赫然寫著“北京市公安局大興分局”幾個大字,她們“化緣”的過程也早已被在附近巡邏的民警用執法記錄儀全程拍攝了下來。
原來,大興分局的民警早就對5人產生了懷疑。當民警上前問詢的時候,喬秀蓮仍然故弄玄虛,向民警贈送佛手串,之后便是佛言佛語層出不窮,目的是希望將民警也變成她們所謂的“有緣人”,甚至還拿出功名簿遞給民警要求資助。
此時,民警表達了對她們尼姑身份的質疑,喬秀蓮又從包里拿出一個皈依證,表明自己確實是出家人。但粗糙的證件、非常規的籌善款方式和異常的言行舉止,讓民警產生了更多的懷疑。一旁的朱女士回想起自己注意的一個細節,也開始認為這是一個騙局,“那個尼姑怎么還給自己擦粉底化妝呢?”
終于,在進一步詢問葛紅梅、唐曉英等人的過程中,民警找到了突破口,她們雖然口口聲聲自稱是九華山尼姑,卻對禮佛拜佛事宜一知半解,甚至連為哪個菩薩籌款修建寺廟都說不出來。面對民警的層層逼問,喬秀蓮等人只能交代了實情。
警惕假冒僧人行騙
在派出所的詢問室里,喬秀蓮等人低著頭,不知所措地撥弄著自己的手指和指甲,原本就很低的帽檐更是低得擋住了半個面孔,還時不時地抽泣幾聲。等到挨個詢問的時候,當民警按照程序提出是否要通知家里人的問題,喬秀蓮等人突然回過神來,一致表示拒絕。喬秀蓮還主動提出請求:“請公安機關不要通知我任何家屬,因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面對其它提問,她們或是沉默不語或是只言片語,并不斷重復說自己在賣工藝品,甚至直接說“自己是出來要飯的”,并將出來行騙的動機歸結為當地假冒僧人蔚然成風的現象。最終,5人因涉嫌招搖撞騙被警方處以行政拘留。
然而,這樣看似離奇的事件卻無獨有偶。據辦案民警介紹,前年,他們還辦理過一起更為嚴重的假尼姑詐騙案。2013年8月27日上午,大興區的張大媽一人在家,突然有一胖一瘦兩個“尼姑”敲門拜訪。二人一見張大媽,就說她家里人有血光之災,但她們可以幫著破解。張大媽不光掏出了身上的500元錢,還拿出了家里的1萬元積蓄。“尼姑”用寫著張大媽名字的紙把錢和香灰包在了一起,讓張大媽把紙包藏起來,叮囑她3天后再拿出來。隨后,兩名“尼姑”離去,要求張大媽背過身不能看,等她們走后關上門,再拍100下門后才能出門。張大媽一一照做。3天過后,等張大媽打開包錢的包裹,才發現1萬元錢變成了一團報紙。張大媽這才知道被騙了。當犯罪嫌疑人被抓獲后,警方才查明,兩人是假尼姑,假扮尼姑是為了方便賣一些佛像、護身符等物品,當遇到合適的對象后就進行詐騙。
記者也了解到,通過假扮尼姑、和尚進行招搖撞騙或者詐騙的案件近年來也發生了很多。廣東、四川、珠海等地都相繼發生過類似的案例,而且不只是在城市,一些農村偏遠地區也成為了假尼姑的活動區域。
“未見言見,見言不見,虛偽夸張,藉辭掩飾,皆為妄語”,佛教中的“五戒”明確規定出家人不打誑語,然而現實中假僧人違法犯罪行為似乎正逐步侵蝕人們心中出家人正直寬厚的形象。
為此,辦案民警提醒,僧人一般不隨意上門或者在街頭籌款,真假僧人從外貌、言語和行為目的等方面可輕易區別出來。“切勿輕易上了騙子的當”。(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