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一株桂花的馨香

雪舞嵐裳

“世間情為何物？”

“不可逃之物！”

情仿佛是一個大盆，再善游的魚也不能游出盆外，人縱使能相忘于江湖，情是比江湖更大的。

在我家村里有一條河，河的后面有一棵桂花樹。每年九月桂花開時，花香盈盈，淡雅迷人，飄滿整個村子。關于那棵桂花樹，有著一個美麗的故事。

那是村民們耳熟能詳的故事：他是一名抗日戰士，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戰役不下百場，帶領著一個團隊。她只是一個鄉間小丫頭，隨父母隱身世外，過著現世安穩的生活。

命運本該沒有交集。然而一次，他在與敵人激烈的交鋒中身負重傷，他帶領的幾百號戰士在這場激烈的戰斗中全軍覆沒，損失慘重，只有他一個人僥幸活了下來。可是由于傷勢極為嚴重，她把他救回家時，已經奄奄一息。

之后，她查閱了父親所有的醫書，嘗試了不下百種方法，終于從死神手中把他搶救回來。在她家養傷的期間，她盡心盡力地照顧著他。

日子如流水般緩緩而行，他們在日夜的相處下，漸漸暗生情愫。他喜歡她的笑，那笑就像九月的桂花一樣迷人，飄著恬恬淡淡的香。那是他心中最美的桂花香。初戀時的感覺總是朦朧而熾熱的，他們愛得如膠如漆，心心相印。

轉眼，他傷好了，必須要趕緊回到部隊參加作戰。相愛是甜蜜的，分離是痛苦的，她自然是不舍的。可他卻不得不走，他向她承諾，只要戰爭結束了，他一定會回來找她。

為了見證倆人的愛情，他在她家的后山上挖了一個坑，種下一株桂花苗。然后緊緊握住她的手，對她許下承諾：“等這棵桂花樹長大了，就是我回來的時候，我們便永遠不再分開。”

他離開的那天，她在山頭上追著他的方向一直跑啊跑，直到最后他的身影變成一個黑色的斑點，隱沒在戰火紛飛的年代。

歲月靜靜地流淌，她等了一年又一年，可是他自離開后便再也沒有音訊。一直到戰爭結束后很多年，他都沒有如約歸來。

有人說，他定是在戰爭中犧牲了，有人說，他可能忘了她，另覓新歡了。可是，她依然堅信著他一定會回來。為了堅守這份愛，她拒絕了所有上門提親的男子。甚至不顧家人的反對，以死相逼。

那棵桂花樹成了她孤寂歲月里的依靠，她在樹下刻上倆人的名字，以此為相愛的證據。她常常動情地撫摸著那棵桂花樹，仿佛撫摸著他偉岸的身軀。也常常會在一個人的時候，與那棵樹“竊竊私語”，說著只有他倆能知的情話。

時光匆匆，年歲枯榮，她就這樣從豆蔻年華一直等到了白發蒼蒼，而小樹苗也漸漸長成了參天大樹。60年的滄桑歲月，她似乎已與那棵桂花樹在年輪中緊緊地根連根，不管任何力量，都不能將他們分離。

她叫阿七，我們都喚她“七奶奶”。如今，七奶奶已從如花的少女，成了遲暮的耄耋老人。每次七奶奶跟我講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往事時，我都會忍不住問她：“你就沒有后悔過嗎？”

她便笑笑搖頭，“怎么會后悔？他不是一直都在陪著我嗎？”然后就指著窗外那棵桂花樹，癡癡地陷入往事的懷想中。

自此，這一縷情懷便綻放在九月的心崖上。每一年花開時，七奶奶都會站在桂花樹下眺望，一站就是一整天，似在癡癡地期盼著她心愛的郎君歸來。

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依舊天涯茫茫，不復相見。

為了堅守那段海誓山盟的愛情，七奶奶心靜如尼，一生不嫁。

一個暴風驟雨的夜晚，七奶奶擔心著她的樹，來不及穿上雨衣，便一路狂奔到后山上，奔到那棵桂花樹前，硬是用自己佝僂的身體保護著那棵樹。我們極力勸她回去，她不肯，怕桂花樹會遭到風雨的侵襲。我說：“桂花樹的生命力如堅鋼一般強韌著呢。”她不依，一定要相伴著桂花樹。我們都知道，她其實是在護著自己的一個念想。

其實許多年前的一天，那位戰士曾經回來過，恰恰那天，七奶奶去了集市送貨。只是和平年代，當戰士帶著承諾回來時，今已非昔。那是只有二叔公知道的一個秘密，他在一次槍林彈雨中，被一顆帶有彈片的子彈射穿了胸部。之后彈片一直留在他的身體里，身體器官開始逐漸壞死，能夠堅持下來已然是一個奇跡。他屈膝跪下，求二叔公不要將他不久于人世的消息說出，只告訴她，他已變心，不再愛她了。他以后再也不會回來，好讓她早點死心，找個如意郎君嫁了，過著平靜幸福的生活。聽到最后，二叔公都忍不住涕泣潸然。

最后，二叔公沒有按戰士說的去做。他一直將這個秘密隱藏在心，對誰也沒有說起過，更沒敢告訴七奶奶，他想就讓七奶奶帶著一個美好的念想生活著吧。

七奶奶去世后，村民們把她的骨灰埋在那棵桂花樹下，連同她那段凄美的愛情一起埋葬。

一陣蕙風款款襲來，那些花瓣隨風輕舞飛揚。回首間，我仿佛看見桂花樹下站了兩個身影，一男一女，比肩相依，低吟淺唱，傾著相思之苦，訴著愛的神話。

而那些愛的馨香，正一點一點慢慢氤氳開來，縈繞過山川、河流、峽谷，一直繞滿整個塵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