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甫


2013年,中央歌劇院在初嘗瓦格納樂劇《湯豪舍》后,開始了分四年將《指環》全集的四部大戲,以本土制作逐年搬上舞臺的浩大工程。首部制作的是全華班的《女武神》,日后又誕生了半舞臺版和音樂會版(亦稱之為清唱劇版)。第二部按照劇目順序定為《齊格弗里德》。
這版《齊格弗里德》于9月21日首演于國家大劇院,亦維系了前作的導演與舞美處理風格——由王湖泉導演的歌劇賦予最為直白的劇本解讀。在這一版本中,第一幕和第二幕的造景按照劇本進行,森林和迷魅的樹洞、鐵匠的器具和鼓風的皮囊一應俱全,讓人想起大都會歌劇院由奧托-申克為大都會歌劇院打造的那版不朽的《指環》。第三幕第三場的造景,莊嚴有余卻有些力量不足。此外,還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有趣細節,大多都與齊格弗里德有關:有些是道具造成的,比如第一幕最后齊格弗里德并沒有用“諾頓劍”把鐵砧劈成兩半;有些是演員造成的,比如第三幕齊格弗里德在舞臺上不慎跌倒、謝幕時“林中烏”的長裙被舞臺上場口的道具卡住等。
在燈光處理上,舞臺背后巨屏投射出天氣的不同變化,強化著情緒和場景變化。最考驗導演和舞美處理的“屠龍”一段,由真實搭建的電動龍模型擔當?!傲种续B”則以巨屏上的小鳥畫面解決。從這些處理手法中能夠感受到導演對虛實搭配的意識和嘗試。
導演風格或許受到了歌劇劇情的鉗制,因為與瓦格納的四聯劇《指環》中的其他三部相比,《齊格弗里德》充滿了陰暗晦澀的一面。這部劇在瓦格納所編的鴻篇巨制中,其實承擔著補充劇情的作用。整個故事圍繞著男主人公齊格弗里德的身世展開,就像是一部人物傳記。從上一部《女武神》開始的劇情斷片部分,都由擔當劇情交代的對話形式補白。以漫游者形象出現的沃坦,則是其中的關鍵人物,三幕中他與迷魅在第一幕的針鋒相對,與法夫納及阿爾貝里希在第二幕的招降規勸,與男主角在第三幕的短暫相會和真相大白。以及最后的落荒而逃,都是以劇情推動故事發展的例子。相較于以心理描寫推動的《帕西發爾》和以感情推動的《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齊格弗里德》的驅動體系更為直白。
與之前的全華班陣容不同,此番的兩大角色布倫希爾德與齊格弗里德均由外籍歌唱家擔任。這部歌劇對于這兩個角色有著近乎殘酷的考驗,尤其是齊格弗里德,唱全三幕。雖然布倫希爾德僅在第三幕第三場中出現,但她與齊格弗里德的對手戲構成了整部歌劇的劇眼,也是歌劇中最為跌宕起伏的一場。由德國男高音克里斯蒂安-沃伊特和女高音莉莎-利文斯頓擔綱的這對鴛鴦。在第三場的愛情對手戲中有諸多優秀表現。齊格弗里德喚醒布倫希爾德后,女主角演唱的唱段猶如“太初即開”般呈現于舞臺。而沃伊特則以他清秀的形象塑造了一個被布倫希爾德征服的英雄形象。
然而圍繞著兩位外籍歌唱家也有種種問題,主要體現在聲音類型上的不相稱。沃伊特的音量較之傳統英雄男高音小,從其羅恩格林式的演唱方式中能夠感受到齊格弗里德純良天真的一面,尤其是“林中鳥”一段,他與郭橙橙演唱的小鳥以及木管組,構成全劇最充滿靈動與機智的場景。不過如此一來。鑄劍場景中,他幾乎被已經有相當節制的樂團蓋過,并且在第三幕最后被布倫希爾德在音量上甩開了不止一條馬路。沃伊特的舞臺扮相也很難展現出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以至于在第三幕第三場,舞臺調度有意讓他站在一塊墊高的臺面上和布倫希爾德相擁,可謂費盡心思。
演唱布倫希爾德的莉莎·利文斯頓擁有瓦格納女高音的氣質和體形。不過她的聲音有些老化,能察覺到明顯憑借出色技巧在強烈控制演唱進行的痕跡,因為出來的聲音缺乏自然流動的平穩,顯得崎嶇不平。從這點看來。演唱沃坦裝扮的“漫游者”的男中音於敬人擁有高貴和穩定的嗓音。他的聲音有著難得的金屬光澤,倘若隨著年齡的增大而愈發成熟的話,會是一個難得的沃坦。從本場表現來看,他的舞臺動作還缺乏聲音上的穩健。
但是作為對整個戲劇觀念的引領。管弦樂無疑在瓦格納的樂劇中占據了主導地位。俞峰執棒下的中央歌劇院樂團驍勇善戰,在樂池里發出了驚濤駭浪般的音響。第三幕第三場布倫希爾德“撥云見日”的鋪陳高貴莊嚴,漸強的銅管猶如猛踩高性能的跑車油門加速轟鳴一樣讓人直呼過癮。歌劇院樂團的小號和長號聲音明亮,在其他部分,弦樂均提供了十分可靠的鋪墊,場外圓號和木管組時有畫龍點睛之處。主導動機在各個聲部的強化則像教科書般將人物性格標簽清晰展現在聽眾面前。
不過這場演出中最搶眼的莫過于“黑馬”劉怡然。他的迷魅融貼切歌聲類型技巧與到位舞臺形象于一體,可謂亞洲一流的迷魅扮演者。雖然只有前兩幕出場,但他在聲音上的人物塑造、德語發音和佝僂的扮相都堪為典范,出神入化。出色的表現也讓沃伊特的齊格弗里德難免相形見絀,讓於敬人的沃坦在與他的對話中不占上風,讓反派角色成了“英雄”。
隨著因《女武神》而為人熟知的女高音王威,劉怡然的出現可能是這套呼之欲出的本土版《指環》全集對后世和世界的最大功績:發掘出平日沒有機會展現實力的國產瓦格納實力唱將。想必這也標志著中國填補沒有瓦格納歌唱家的一步一腳印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