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賽宮：奢華的極致是毀滅

楊穎

曾聽過一句話：“極度的權力導致極度的腐敗。”一個人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就會有不斷膨脹的欲望。欲望的發泄口往往是大興土木：建宮殿或是造墳墓。把自己生前死后都安排妥貼，指望能永遠享受榮華，于是就有了奢侈糜費的凡爾賽宮，有了神秘宏偉的金字塔。

然而世事豈能皆如所愿？法老的干尸被人從墓里拖出來，到處展覽，死后也不得安寧。在凡爾賽宮尋歡作樂的路易十六，最后也被革命的群眾砍掉了腦袋。

原來，極致的奢華之后，就是毀滅，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定律。

失去主人的凡爾賽宮一度荒廢，后來被路易·菲利浦重新修整，改為博物館。和盧浮宮一樣，在凡爾賽宮參觀，小孩子都免票，這是為了讓下一代更好地了解法國歷史。

要講述歷史，凡爾賽宮是部活生生的教材，歷經幾個王朝的風雨，每一條石縫，都比書上的文字更鮮活有力。走進博物館，只需租一個耳機，選擇中文解說，按下與所處大廳對應的數字鍵，就能聽到關于這座大廳的介紹。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故事，與眼前華麗的廳堂遙相呼應，像史書上立起的浮雕，把那個時代變幻的風云演繹得驚心動魄。

跟著人群，游走于一個又一個房間，就像在帝王的墳墓里考古。空曠的宮殿，是沒有靈魂的軀殼，懸掛著死者的遺物，讓人在落定的塵埃中緬懷舊日時光。那些豪華的晚宴、炫目的舞會，都到哪里去了呢？只留下這滿墻的金漆彩繪、精美的木制家具、璀璨的吊燈燭臺、冰冷的大理石柱，像一個個晦暗不明的影子，再不復有往日的榮光。

許多房間都很昏暗，吊燈的微光，讓一切華美的裝飾都變得影影綽綽，像住滿幽靈的古堡。有著繁復繡花的重重帷幔，如低垂的眼簾，掩蓋了一切秘密，讓你看不清歷史的真容。當時發生了什么？史書上的文字，有幾分真，幾分假？漫長的時間是越來越濃的霧，讓你永遠在真相的門外徘徊。

王后的房間令人印象深刻，那是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最極致的奢侈。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墻角的一道小門，逃生用的秘道，似乎早就暗示著最終的覆滅。當暴動的群眾沖進來時，侍衛們拼死抵擋，才讓王后有時間從小門逃走。然而，逃出了動亂的漩渦，卻逃不出命運翻云覆雨的手，可憐的王后，最后仍然走上了斷頭臺，昔日奢華的享用者，成了新鮮的祭品，供奉給血雨腥風中拉開帷幕的新時代。

墻上的畫幅，向我們講述著宮殿主人的命運。像一出戲劇，繁華只是彈指間，寂寞卻懸掛了數百年。眾多畫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路易十四的畫像。他看上去既不英俊瀟灑，也不威武莊嚴，反倒有幾分滑稽的丑陋。據說是禿頭，所以總戴著卷發套，腳下穿一雙尖尖的舞鞋，像雜技團的小丑。

這樣的打扮，即使在今天，也算是另類。不過他是國王，穿什么都會被人效仿。于是，那個時代的宮廷，到處是戴假發套、撲香粉的蒼白男子。國王怪異的品味，因著權力的滋養，變成了最流行的時尚，風靡了整整一個時代。

穿著舞鞋的路易十四，似乎隨時準備投入下一場舞會。據說當年有人企圖謀害他，他便整日跳舞，以此麻痹對手。這讓人想起天天和侍童玩摔跤的康熙，靠著同樣的招數迷惑了鰲拜。

顯然無論哪個國家的皇帝，活得都不輕松。宮廷是滋生陰謀的母體，糜爛的肌膚處處透著詭計的氣息，能存活下來的，都是玩弄權術的高手。路易十四心機夠深沉，手段夠高明，所以他安安穩穩當了62年的國王，成為法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太陽王。

畫中那個人，是真實的，還是戴著面具的假象，沒有人能說得清。就像太陽王開創的黃金時代，凡爾賽宮的美好時光一樣，真實與虛幻，同樣讓人看不透徹。

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各式各樣的水晶吊燈，在富麗奇巧的大廳里、金碧輝煌的穹頂下，它們施展著游戲般迷人的魔術，為宮殿增加了夢幻似的流光溢彩。

在凡爾賽這部華麗宏偉的巨作中，吊燈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配角。其余的建筑和裝飾，一律是洛可可式的風格，華美鋪張，令人瞠目結舌的考究，幾乎達到人類想象的極致。

如此的奢華，只因為它的誕生，本就源于君王一次嫉妒性的攀比。

路易十四的時候，財政總監富凱用聚斂的大量錢財，將自己的府邸沃勒維孔特宮建成前所未有的富麗堂皇，并在這里舉行晚會，邀請了各國君臣顯貴。漂亮的殿堂引來眾人贊嘆，也招致了太陽王的嫉妒，晚會過后一個月，富凱便獲罪身亡。

這個愛炫耀的人，忘記了王權是懸在頭上的一柄達摩克勒斯劍，沒有哪個君王會容忍臣子比自己富有。傳說擁有聚寶盆的沈立三，因富可敵國，觸怒朱元璋而被充軍；和外戚攀比的石崇，最后也被抄家滅族。再多的財富，仍要被極權扼住咽喉，木秀于林，風必折之，韜光養晦，才是生存之道。

富凱看來并不是一個聰明的人，但他的名字卻從此與凡爾賽宮連在了一起。他就像根導火線，引發了太陽王的妒忌和怒火，讓后者決心建造一座比沃宮更雄偉輝煌的宮殿。于是凡爾賽宮誕生了，它為滿足君主的虛榮與欲望，竭盡所能地奢侈，把帝王的富貴張揚到登峰造極、無以復加的地步，終于引起人民的憤慨。法國大革命爆發，這座盛極一時的宮殿差點和舊王朝一起被埋葬。

走出華美中透著冷寂的殿堂，就像走出了陰謀政變糾纏的網。美麗的皇家園林帶著清新的風，吹走了那些陰郁的故事，令人神清氣爽。截然不同的心情，讓人實實在在地感到：在豪華的宮殿里做一只籠中鳥或是陰謀家，遠不如在陽光下做個自由的普通人來得幸福。

我們真幸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