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飛

屈指算來,在書法這條山蔭道上,行走也三十余年了,書法由愛好而專業,而職業。從最初的海闊天空,似乎無所不能,到現在只能專注于一事,而且懷揣惶恐與敬畏,人生其實就是一個可能性與選擇性不斷幻滅的過程。雖然一路有親人和師友相伴,但內心最隱秘處深知,這注定了將是一個人的行吟: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苦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花覆茅檐,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司空圖《二十四詩品·曠達》)


杖藜行歌,是我生命狀態的真實寫照。十多年前,我離開故鄉,不知深淺地一頭扎進京城,正所謂無知者無畏。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心境不就是野僧云游、杖藜行歌、到處尋找安放心靈的安身立命之所么?即使現在,生活稍微安定,而內心的飄泊感卻還是揮之不去。永遠在路上,與生俱來,深入骨髓,這樣的尋找注定了是一生的。
杖藜行歌,徜徉山林,又是我向往的人生境界。曠達,需山林寄放,放浪形骸,嘯傲山林,宣泄生命的真實與短暫的歡樂,這點,魏晉人做到了極致。古風遠逝,斯文不再。而今,自然的山林漸行漸遠,代替的是鋼筋與水泥的叢林。我,向往山林,卻無奈地生活于城市,在城市與山林的兩難選擇中,也只能遙想古風,用書法營造我內心的山林,作為安放心靈的寄托之所了。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把一生托付于毫管,在輕與重之間,這樣的人生似乎也太過于荒唐與悲催。但千百年來,中國人卻愿意耗盡一生,沉溺于此,樂此不疲,“領袖如皂,唇齒常黑”,“展指畫地,以草劌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鰓出血,猶不休輟。”(趙壹《非草書》)其中的玄奧或可起先賢于地下而談談。賢哲兩千多年前就曾言,“道在屎溺”,中國人的陰陽、宇宙,都起于日常生活的毫末,由最不起眼的“器”,進而“技”,進而“道”,“庖丁解牛”、“運斤成風”,莫不如是。
耗費一生,折騰這寸余毫芒,此即體道見道的過程,也即達成人生圓滿的過程。折騰明白了這寸余毫芒,也就懂了生命,懂了世界,懂了宇宙。重乎?輕乎?我因此得到了內心的澄明與堅定。
感謝恩師王鏞先生為我題寫展名,感謝恩師薛永年先生為我撰文,感謝前輩、師友與親人,你們的寬容與鼓勵,讓我有了今天在京城的第一個個展。我感知到了你們投向我的目光,以及這目光中所包含的溫暖與重量,與陽光、空氣和水一樣,這目光將推擁著我,成為不斷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