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開的樓頂

郭怡寧

他第一次踏上她家樓頂時，她正出神地望著漫天紫藤花海，花瓣攜著陽光，裊裊飄落在畫紙上，柔美得仿佛一個個紫色的夢。

一雙皮鞋輕輕停在門口。回眸而視，她看見一個老人，正好奇地打量斑駁的門牌號：“咦！我記得是16號，怎么變成了6號？”

“1被磨掉了。”她天真地昂起頭。

他低頭看見了她，便笑著將她抱起，眼角的金色魚尾紋慈祥地綻放：“好好好，我只要認識我的小外孫女就夠啦。”

迷惘地依偎在對方懷中，輕抬雙眼，她看見光暈模糊了他臉上的絨毛，似一圈金邊鑲嵌其上。一抹溫暖柔柔地在她的心頭彌漫開來。

從那天起，她的生命中便多了他——一位心靈畫家。

他能讓水墨在宣紙上舞蹈，藤蔓點綴著碎花，碧綠蔓延了半邊天。完成后，他會把作品鋪在樓頂的斜面上，輕輕抱起她走近觀賞，那串紫花倒映在她的眼眸中，閃爍著渴望的明亮。

隨后幾天，他總能在角落處碰見她握著蠟筆，在墻上勾勒著什么，目光憧憬地在紫藤花和涂鴉間來回跳躍。

他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夏日里的紫藤花，在陽光下似紫水晶般發亮。她仍記得那天午后，他搬來一把竹椅，和她一起坐在樓頂的花架下，婆娑花影揉碎在雪白的畫紙上。

“學畫畫，首先要有信心。”他一邊說，一邊用粗糙的大手裹住她的手和畫筆，在紙上行云流水般勾勒了幾下，一朵花的雛形便伴隨著她驚訝的目光，緩緩地綻開了笑容；末了，他又換細毫，俯下身子，瞇起雙眼，小心翼翼地點了幾筆，金黃色的花蕊點綴在透明的花瓣里，似青紗帳中嬌羞的女子。

“這就是第二點，要用心。”他摸了摸她的腦袋。她略微驚嘆地緩緩伸手，輕點那朵嫩花，濕漉的觸覺如同一股清泉，第一次將她腦海中對畫畫的概念，勾勒出清晰的導圖。“那第三點呢？”她問。

他的嘴角勾出一個滿意的弧度。“這第三點，就是要有創新。”他輕捻一片花瓣，“現在，我來教你怎樣把陽光畫出來。”

她好奇地瞪大了雙眼。

那暈開在筆尖的鵝黃，隨著他手腕的輕柔擺動，竟化作一段飄帶，將每片花瓣都天衣無縫地包裹了起來；那濕潤的色彩，開始絲絲縷縷地融合在一起，紫色花瓣便好似被陽光勾勒出細膩的紋路，又如被一抹金色光暈環繞，圈出詩意般模糊的美。

那夢幻般的色彩，使她不禁想起初見他的那天，陽光模糊了他臉上的絨毛，也是鑲嵌著那樣一圈柔和的金邊，溫暖得一如融化在心頭的甜蜜。

“怎么樣？這就將陽光和花融合在一起了。”他輕輕放下筆。

“好漂亮啊，像一條金邊呢！”她興奮地用指尖沿著花瓣緩緩勾勒。他露出一個半是驚奇、半是欣慰的笑容。

“對，像一條金邊。今后不管是畫畫還是做人，都要記住這三個‘心，它們會像這條金邊一樣環繞著你，陪伴著你，帶給你自信和成功，”他將手輕輕搭在她肩上，“你要記住，外公永遠在背后支持著你。”

她驚奇地抬頭，看見陽光在他臉上，流淌出一個微笑。

從那天起，她每日定時坐在花海下，支起畫架，一邊默念著六字口訣，一邊一筆一畫地認真描繪；時不時會有一兩片花瓣飄落在畫紙上，帶來一縷驚喜和信念。他則經常站在旁邊，手把手地指導她，那一刻，她會感到全身都被一圈比陽光更溫暖的金邊環繞著，手中的畫筆好似有了靈魂，繪出的圖案一次比一次生動、形象。當一幅幅出自她手的美麗畫卷被他認真鋪在斜面上和她一起觀賞時，她仿佛看到童年的夢想之船已駛到彼岸，回頭一路花開。

日子緩緩流淌，她曾經天真地幻想，能永遠和他在樓頂上度過美好的時光，然而成長的分水嶺，最終將她和他相伴的機會隔得越來越遠。

他在一個清冷的黎明悄悄離開。

那一天，她默默地站在樓頂，望著那蒼老的背影連同箱包，一起緩緩沒入路盡頭的白霧中。一片花瓣孤零零地飄落，那一刻，她感到了流逝的時光。沒有誰能陪她直到永遠，她終究明白了成長的規律。

那個紅云漫天的傍晚，她登上老屋的樓頂，仰視天空，金色的晚霞仿佛繪出了他溫暖的笑容。花瓣在風中流轉，像是記憶的碎片，拼湊著和他相處的朝朝暮暮。

如果青春是未知的天空，那追尋夢想的空間就是仰望蒼穹的樓頂。在那由歡笑和淚水組成的平臺上，總有一個人與你不期而遇，總有一個人為你指引方向，也總有一個人為你編織燦爛的回憶，給你插上成長的翅膀，在樓頂上一躍而起，伴著紫藤花的芬芳，飛向更為廣闊的輝煌。

而他，或許便是她生命中的那個人吧。

嘴角含著笑，她再次坐在紫藤花海下，支起畫架，輕輕勾勒著輪廓。她在用畫筆講述，講述他慈祥的笑臉，講述那份美好的親情，講述那循循善誘的教導，講述那些發生在樓頂上的故事。漫天魚鱗云鋪開赤朱丹彤的畫卷，花瓣裊裊飄落在畫紙上，柔美得仿佛一個個金色的夢。

老城的舊公寓，喜歡在自己的樓頂上種下幾串紫藤花，陽光會化作金邊，將它們輕輕環繞。

（本文作者系江蘇省蘇州中學高一10班學生，指導老師：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