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下落不明

發條橙

每個人青春那段純白的歲月里，都有一個五彩繽紛的影子。之后年歲愈長，喜歡愈漫不經心，卻久久不能忘懷那個或許從來不曾交錯的彩色影子。

后來每每和朋友談起初戀，我第一個想起的不是那個我去做了兩年校圖書館志愿者，只為了能夠多見到他幾面的男生，而是此生只有一面之緣的何書遠。

1

初中時我成績很不好，一回到家就登陸游戲刷任務。

其實我起初并不是個差生，我原本跟著爸爸在沿海教育先進的城市讀書，轉到了北方的小城自然成績不會差。

媽媽說我肯定是有網癮，后來我聽說沉迷游戲世界的孩子一定是在現實中缺失了什么。

缺失了什么呢？

那時我剛轉到北方，因為爸爸準備再次成家了，說媽媽這么多年沒有陪我長大，要不我去找她吧。其實我心里明白，無非就是對方不太接受他帶著我這么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當到新的學校，我滿心都覺得開心和新奇。一個頭發燙得筆直的女孩湊上來對我說：“你說話聲音真嗲！”

我看她沖我笑，也開著玩笑解釋道：“從小在南方長大，口音一時改不過來。”

我原本以為直發的女孩都內心溫柔，而后才知道這個身材瘦小的女孩，是班上沒有人惹得起的。

有天她不知在校外犯了什么事，當老師問起她時，她以陪著人生地不熟的我去書店買書為不在場證據。我被叫到辦公室里時還不明所以，老師問我：“昨天放學你和誰，去了哪兒？”

我看了看她的眼神，猜到她是遇了什么事，但老師如此一問我真的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下來，老師便察覺到了貓膩，忽然又問：“她叫什么名字？”

剛轉到學校不久的我并沒有將人名完全記住，被問得一時啞然。

老師嘲笑她：“人家連你名字都不知道，還讓你陪著去買書？”

我幾乎能聽到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之后她對我說：“從來沒有人敢不記著我的名字，你等好了！”

我膽戰心驚地等著她的報復，并沒有想象中的暴力事件，而是她讓全班所有人都不準與我說話。沒有人會因為我一個從外地剛轉來的學生去得罪她。

2

我在游戲里的名字叫小丑，每日在游戲里努力刷任務，升級，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萬眾矚目的第一。

我與何書遠狹路相逢，第一次相遇便是為了一件上好裝備，刀光劍影的決斗。

最后他敗給了我，說著承認，后來他知道我是女孩子，非常驚訝，說沒想到有游戲玩得這么厲害的女孩子。

然后他說：“你不是小丑，你是玫瑰。”

他又說：“你知道《小王子》嗎？那朵獨一無二，驕傲的玫瑰。”

我之前的時間都花在了功課上，課外書閱讀量很低，《小王子》也是聽說過沒讀過。于是我當時就覺得他一定讀過很多書，是很有文采的男孩子。

我們同樣年紀，很快成為了好朋友。我向他說了很多心里話，告訴他我現在身邊幾乎沒有朋友。

他說：“我要是在你身邊，就去揍那個欺負你的人！”

不久，他為我在游戲中建立了一個幫派，讓我當幫主。他說：“你看，你是萬人之上。”

我越來越信任他以后，甚至開始告訴他：“我知道媽媽有來往非常密切的男同事，我好怕有天，她和爸爸一樣，那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

其實再長大一點兒，我就明白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我流離失所的，可是那樣被孤立的歲月里，很多道理尚且生疏，我是那么害怕孤獨。

“如果有那樣一天，你來找我啊，我輟學去打工也要帶你吃好吃的！”

這番話讓我忽然心里不再那樣無止境地落寞，仿佛自己永遠不必再擔心被所有人拋棄。

那樣的一天來得很快，媽媽問我如果她再結婚，我會支持嗎？

我把所有攢下的錢湊在一起，告訴何書遠我這就去找他。

3

他是中午在火車站接到我的。他皮膚很白又干凈，長得也很秀氣。

他帶我去吃了巧克力蛋糕，很甜很好吃。

我問他：“你說幫我揍那些欺負我的人，難道你也會和別人打架？”

他想了想，大概是怕我對他有看法，說：“我不欺負別人，我只幫別人伸張正義。”

而我的這份正義有些遠，要4個小時的火車程。他雖然伸張不到，但我卻不再那樣委屈，因為有人說肯保護我了。

他先是勸了我很久，說不管怎樣還是回家和大人好好溝通才是。我起初犟著不聽，他就耐心地勸了我3個小時。之后他又非常抓狂地告訴我，他真的沒有想到我會來。他說：“你以后千萬不要去見網友啊，我都開始擔心了，幸好這次是我！”

我白了他一眼：“呸，什么叫幸好是你！”

何書遠陪著我用公用電話聯系了媽媽，然后又陪我一同在火車站外面等她來接我。

他說要是媽媽看到他，她必然會覺得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要惡劣，但火車站很亂，他又不放心我。直到媽媽乘坐的火車還有20分鐘就到站時，他才獨自離開，還不停地囑咐我，千萬不要跟陌生人走，真是把我當成3歲小孩。

回到家，媽媽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爸爸一樣推開我的，她就算找別人結婚，前提也是要找個對我特好的。

我把這些告訴何書遠時，他說：“那很好啊，你也安心好好學習，我也加油！不久咱們就都初三了，游戲里的事先放一放吧！”

初二結束的暑假，我們一同解散了幫派。很多人發私信給我，告訴我多么依依不舍，勸我不要解散大家。彼時我在學校依然沒有什么朋友，卻已經覺得不再那么孤單了。

之后每次上網，我們多數時間都在聊關于學習，或者相互加油。我原本在南方時基礎打得好，成績也很快趕了上來。即使身邊沒有朋友，也因為與他在一同努力而感到斗志滿滿。

4

我考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同時也聽到了何書遠的喜訊。

終于迎來了沒有作業的長假，我問他要不要再來玩游戲，他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最好和家人一起去旅游什么的。

有一天他忽然打電話給我，語氣十分嚴肅。說他剛隨著爸爸媽媽去和他們的朋友一同吃飯，前來的還有一個剛高考完的學長。學長告訴他，到了高中千萬不要在高一高二松懈，不要以時間還有很多來縱容自己，不然是要后悔的，每天都堅持學習，結果一定不會差。

“玫瑰，你答應我，高中就要像學長說的那樣。”

我遲緩地“嗯”了一聲，說：“那你也是！”

可是到了高中，情竇初開的我很快就喜歡上了一個校服潔白的男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心虛地想到了何書遠，但轉而一想，世界上一定有比愛情更加偉大的情感，那便是我和何書遠之間的感情吧。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的心思，我把那個男孩稱為小王子。

當然，我沒有把關于他的事告訴何書遠。

我發現小王子很喜歡看書，而且還參加了校圖書館志愿者。所以我是這樣告訴何書遠的：“你以前告訴我的《小王子》，我讀了，很喜歡！我覺得多看書真好，里面有好多道理可以慢慢品味。最近我們學校有報名圖書館志愿者的，我也想去，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看書了！”

他雙手雙腳地贊成我。

可是我從來沒有和小王子排在同一天值班，一年下來，我確實看了很多書，卻始終沒能達到我真正的目的，連話也沒跟他說過一句。

5

高二時，不記得是從哪天開始，我聽說小王子有了女朋友。女孩是文科年級第一，很素美清瘦。起初我并不相信，直到親眼看到他每天都帶著那個女孩來圖書館。

我心情真的糟透了，對什么都忽然不感興趣，只一心覺得那女孩太優秀了，我一定沒機會了。就連何書遠發來的短信，我也一條都懶得回。

幾天后的期中考試我也是答得亂七八糟。何書遠見我幾天都沒有回信，終于打電話過來，問我是怎么了。

當時我正在一道一道地改錯，很多都是我原本非常熟練的題，卻答得一片慘紅。我當時就不耐煩了，語氣懊惱地說：“我這會兒忙得很！”

他識趣地掛了電話，我忽然覺得自己態度不太好，卻也沒有跟他道歉。

從此我和他開始了莫名其妙的冷戰，誰也不先搭理誰。

高三時，他終于打來電話，又是一番叮囑。

彼時我在高中成績優秀，也有很多的朋友。那一通電話像是從幾年前打過來的似的，我忽而憶起那番孤單的悲涼，接著又為他如此溫暖的問候感動得哭了起來。

他問我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我說怎么不會。又問他：“怎么你像是沒有壓力似的。”

“我再有壓力，你跟誰傾訴去！”

我又和他暢想想要考的大學，都是名牌大學。

突然憶起前段時間在街上遇到了初中同學，閑聊中提到了曾經欺負我的那個女孩，我對何書遠說：“你猜她后來怎樣？”

“怎樣？”

“她沒考上高中，混了幾年就去打工了！”

我在電話的一頭笑得喘不過氣來。

后來我每天晚上下了自習都給他打電話，聊聊一天的學習和生活。

6

小王子和他的女朋友早早就被保送到了名牌大學，他離開前最后一次去圖書館值班時，我放了本《小王子》在他桌上。我曾經想一定要送一本《小王子》給喜歡的人，我的喜歡就像書里寫的那樣單純美好。

高考結束，我發揮得相當穩定，報了山東大學。

我問何書遠他考得怎樣，他也說不錯，我就讓他也報山東大學吧。我還說：“你記得你曾說過的話嗎？現在我們在高考的決斗中真的是萬人之上了！”

那是我人生里最輕松的假期，再也沒有考試，沒有人欺負我，有很多的朋友陪我逛街游玩，我再也不沉迷網上的游戲，我將和期待見到的人一同上大學。

媽媽說開學早些過去，好好收拾一下，熟悉環境。于是我告訴何書遠，我去大學等他，到時候舉著大牌子接他，給他做導游。

我一直等到報名的最后一天，他發短信給我，讓我去學校的奶茶店。

店長遞給我一本《小王子》和一封信。

原來他并沒有考上高中，而是去了職高，現在在打工，正是那晚讓我嘲笑得淋漓盡致的那種結局。可是他不能告訴我，他始終做出我不是一個人在努力的假象。

他說我千萬不要再見網友，幸好是他，可是他依然騙了我，就算是去打工也沒有守信帶我去吃好吃的。

我始終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名，因為我喜歡他叫我玫瑰。我說：“等你來了大學，我們成了同學，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

后來，我再也沒能撥通過他的電話，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打工。

是他讓我一步步走出孤單，變得堅強和優秀。我已經讀了那么多書，卻沒有哪本像《小王子》那樣讓我惦念。

因為小王子走了以后，沒有人給玫瑰澆水，沒有人為玫瑰擋風，那玫瑰，恐怕等不到小王子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