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富
早在今年3月,俄羅斯學者亞歷山大·馬斯洛夫就在媒體上撰文:《新的戰爭六月前就會打響》。
一語成讖。在經歷了不足4個月的短暫平靜之后,烏克蘭東部地區日前再度爆發激烈沖突。
6月3日,烏克蘭政府軍與民間武裝在東部重鎮馬林卡和克拉斯諾霍里夫卡發生交火。這次沖突持續了將近一天,這是自今年2月新明斯克停火協議簽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交火事件。4日,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發出警告稱,俄烏兩國邊境地區存在俄全面入侵的威脅。
今年2月12日,烏克蘭、俄羅斯、德國和法國領導人在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就長期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綜合性措施及烏東部地區停火問題達成協議,被稱為新明斯克協議。新明斯克協議的簽訂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沖突氣氛,雙方大規模沖突暫時冷藏。
但近期,烏克蘭東部沖突地區局勢卻又開始惡化,烏政府軍與東部民間武裝交火明顯增多,而沖突雙方都指責對方破壞停火協議。
從現實來看,新明斯克協議似乎變成了一紙空文,只不過給烏克蘭政府和東部民間武裝沖突提供了一段“茶歇”時間。其間,雙方政治外交進程與軍事斗爭準備同步進行,停火與開戰交替上演。
如今,烏克蘭局勢再一次走到失控邊緣,危機還遠沒有畫上句號,雙方的沖突仍將持續發酵。按照俄羅斯專家的預計,烏克蘭沖突將持續5年左右的時間。
隨著新一輪大規模沖突的到來,新明斯克協議已面臨名存實亡的尷尬境地。盡管協議強調要發揮國際觀察員的作用,但即便沒有人愿意承認,這一政治解決方案的實施其實伴隨著沖突雙方的軍事準備。雙方利用“茶歇”時間來總結此前軍事行動的經驗教訓,改變戰術戰法,以應對和準備新的戰爭。
一紙協議并不能解決烏克蘭危機。停火只是暫時的“海市蜃樓”,沖突才是真實的圖景。“沖突——停火——沖突”的循環和邏輯背后,折射出烏克蘭危機的復雜圖景和深刻原因,決定了烏克蘭危機在短時間內很難得到有效的解決。
烏克蘭危機顛覆了現有的地緣政治觀念,標志著俄羅斯與西方的“緣盡”。如果說蘇聯解體是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那么烏克蘭危機則可以說是顛覆現有地緣政治觀念的標志性事件。
烏克蘭危機的爆發、發酵和升級與大國之間的博弈密不可分。
實際上,烏克蘭政府已經陷入了兩難境地,問題并不在于“親俄”還是“親歐”,因為其已經成為大國博弈的前沿陣地,有種“我為魚肉”的無奈,無論是“親俄”還是“親歐”都不能解決本國所面臨的問題。
今年3月,約300名美軍傘兵抵達烏克蘭,為烏克蘭軍隊提供相關幫助,美方包括這一舉動在內的系列動作都攪動了烏克蘭漸趨平靜的局勢。歐洲是美國的傳統盟友,保持與美國的緊密合作,參與對俄羅斯的集體制裁。而俄羅斯的強勢又為西方以烏克蘭問題為由繼續制裁俄羅斯、給予烏克蘭更多幫助提供了最佳理由和輿論熱點。同時,對于西方而言,烏克蘭情況的復雜化是一種理想狀態,這可能也是美國希望達到的戰略目的。
俄羅斯總統普京6月6日接受意大利記者采訪時表示,俄羅斯和西方國家的關系應該建立在合作而不是對抗的哲學之上。俄羅斯與歐盟關系的惡化不是俄羅斯的錯,也不是俄羅斯的選擇。俄羅斯在發展與歐盟關系中并不是以沖突作為基調,而只是作為對威脅的一種回應。
烏克蘭危機發生在國際權力轉移和世界秩序重構的國際大背景之下,是國際關系體系轉變的一次前期試驗。俄羅斯科學院遠東研究所首席專家、軍事科學院成員弗拉基米爾·彼得羅夫斯基認為,在烏克蘭危機中,俄羅斯需要的不是制裁,而是新的國際秩序。
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謝爾蓋·列普科夫在俄羅斯政治學頂尖期刊《國際事務》上撰文指出,在國際秩序上,美國對外政策的目標和宗旨就是要在世界范圍內制造混亂。美國并不是在執行雙重標準,而是從來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不讓歐亞大陸平靜,一定要制造一點動亂,不讓這些國家具備大國實力。

6月5日,坐在裝甲運輸車上的烏克蘭政府軍士兵向東部的馬林卡鎮進發。圖/CFP 圖片編輯/何晞宇
當前的國際關系體系和世界秩序正在經歷“烏克蘭試驗”。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也為中俄關系增添了新的活力,兩國在戰略上進一步接近,相互支持,一同致力于構建新的世界秩序。正因為如此,圍繞烏克蘭問題,各方都在積極表達本國的利益訴求,而這些訴求不僅僅是圍繞問題本身的一種利益表達,從更宏觀的層面來說,這些利益訴求折射出的是各方對世界權力轉移和國際新秩序重構的基本“表態”。
烏克蘭危機的病癥根本在于其處在地緣斷裂層,且是這處地緣斷裂層的一座“活火山”。 地處歐亞文明結合部的烏克蘭,西部大多數居民為天主教徒,東部大部分居民信奉俄羅斯東正教,不言而喻,烏克蘭西部更多地受到了西方文明的吸引,而東部則更加親近俄羅斯文明。
兩種文明的親近和靠攏使得這個國家的向心力逐步減弱,而離心力不斷增強。烏克蘭危機實際上涉及到的是文明間和地緣間相互關系問題。
所謂的“顏色革命”“阿拉伯之春”一陣風,從埃及刮到敘利亞,西方嘗到了這一模式的甜頭,屢試不爽。但這模式在烏克蘭行不通,原因是西方忽視了一點,那就是烏克蘭不像之前其他發生“阿拉伯之春”的國家,其周邊沒有相鄰的大國,而烏克蘭則緊鄰與其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俄羅斯“北極熊”,并且烏克蘭首都基輔還是俄羅斯文明的發祥地。俄羅斯從民族情感上、政治心理上和大國心態上都根本無法接受其與歐盟的走近。
美國著國際政治學者、前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曾一針見血地指出,烏克蘭是歐亞棋盤上一個新的重要地帶,是地緣政治支軸國家。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不再是一個歐亞帝國。布熱津斯基在2015年年初也對美國決策層發出警告,不要試圖去挑起烏克蘭局勢的惡化。歸根結底,這關乎俄羅斯國家的核心利益。俄羅斯民族性格中深刻的不安全感來自于其歷史上所遭受的苦難以及不穩定的地緣結構,而地緣結構產生的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容易造成認知差異和戰略誤判,引發沖突和戰火。
此外,烏克蘭作為一個國家民族的認同超過了國家的認同。在烏克蘭總人口中,俄羅斯族占了22%,而烏克蘭族為70%。俄羅斯族人主要聚居在烏克蘭東部重工業發達地區以及南,特別是在克里米亞,俄羅斯族所占的人口比重竟高達67%。這些地區的大部分居民講俄語,民族認同感傾向于俄羅斯。危機出現的一個誘因是俄語居民不能收看收聽俄語類節目,不能更好地接受俄語教育,只能向“娘家人”訴苦。對于這一點,俄羅斯甚是氣憤,一直希望有機會為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俄語居民“做主”。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是維系民族情感的重要途徑。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特別是克里米亞公投以后,普京支持率飆升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俄羅斯民眾認為,這些舉動都是保護了俄語居民的權益。
需要注意的是,不僅僅是烏克蘭,波羅的海三國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如何保護俄語居民的權利。在俄羅斯圣彼得堡國立大學國際關系系2015年3月一次學術會議上,來自波羅的海三國的議員、學者、記者等與會人員便多次發出這樣一種聲音: 俄羅斯應該為俄語居民提供保護,這些國家的俄語居民不應該被強制要求學習和使用其他語言,免于語言文化被同化。
從某種意義上,在他們看來,“克里米亞模式” 甚至具有可復制性。這對于具有“第三羅馬帝國”地緣野心的俄羅斯來說,希望其在烏克蘭問題上向西方妥協和退讓無異于癡人說夢,同時,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經濟制裁的強大壓力下,“戰斗民族”俄羅斯依然放聲高歌。
正如美國當代著名政治學者亨廷頓所言,任何戰爭都有終結,這是常規。但地緣斷裂層上的戰爭也是如此嗎?是,也不是。地緣斷裂層上的暴力沖突在一個時期內可能完全停止,但很少永久終結。其特征就是:不斷地休戰、停火和停戰,而不是達成解決主要政治問題的全面和平條約。
烏克蘭危機似乎就是最好的佐證。在去年9月的明斯克協議簽訂之后,今年2月又出現了新明斯克協議。既然烏克蘭是地緣斷裂層的“活火山”,那么戰火就可能隨時“噴發”。
如今的現實是,烏克蘭新戰爭的3.0版已經打響,但何時會出現明斯克協議3.0版,人們尚不得而知。有一點可以肯定,俄羅斯戰略家們正重新審視其原有的地緣政治觀念,這必將影響烏克蘭局勢未來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