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永
梳理周本順從政以來的言行不難發現,周永康倒臺前后,周本順的從政風格截然不同,此前的他膽大敢為,此后則變得謹言慎行。
或者說,在后一階段,他更多地是在進行政治表態
當有輿論認為中國反腐步伐開始放緩的時候,中紀委又“出大招”了。
7月24日18時10分,中紀委網站發布消息:河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周本順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組織調查。
在經歷過“退休即安全著陸”“刑不上政治局常委”等突破之后,此次反腐又取得了一個突破:周本順成為十八大之后首位被公開調查的在任省級“一把手”。
周本順被查,再次體現了中紀委辦案的“不露聲色”。
7月24日當天,周本順還出現在由張高麗主持的京津冀協同發展工作推動會議上。在新華社16時04分發布的一張會議照片上,周本順坐在張高麗右手第二個位置,兩人中間坐著國務委員王勇。周本順右手拿筆,眼睛盯著桌子上的材料,神情專注。
一位受訪反腐學者說,從時間銜接以及中紀委的辦案風格分析,周本順可能就是在這次會議后,被中紀委人員帶走的。“從會議上帶走被調查對象,已經成為中紀委辦案的一個突出的風格,有的是按既定議程召開的會議,有的則是專為帶走某個人而臨時召開的會議。”
這次會議的主題,是圍繞全面貫徹落實《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研究部署下一階段的工作。而下一步工作的重點,是對工作任務和政策措施進行細化分解,落實到具體單位,并明確路線圖和時間表。
在該《綱要》的制定過程中,周本順是河北方面的第一負責人,這一角色不僅要在《綱要》的制定中為河北爭取權益,還要負責將其落到實處。河北省一位副廳級官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河北來說,京津冀協同發展是其幾十年未有之機遇,而主帥在這個節骨眼上落馬,對河北會在多大程度上造成影響,令人難以揣測。
但也有河北官員認為,2013年3月上任河北省委書記時,因為曾經在中央政法委任職10年,與周永康關系密切,且當時已經傳出周永康涉貪腐的傳言,周本順就帶著一個明顯的標簽,這使得其在中央的話語權有限;在京津的話語優勢下,很難為河北爭取到足夠的權益。從這個角度考慮,周本順落馬,換上一個干干凈凈的人,說不定可以提高河北在京津冀中的話語權。
上文提及的反腐學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現任省級“一把手”的處理,中央向來謹慎,一方面不希望影響穩定,另一方面,基于這一位置的重要性,其人選已經通過長時期的考察。
上述河北省副廳級官員說,周本順來河北時,民間有關周永康的傳言已經很盛,而兩人在中央政法委長達9年的上下級關系也盡人皆知,因而有關周本順的各種猜測,在河北官場從未止息。
“周本順剛來河北時,大家說這是前一屆留下的人事任命,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周永康事發后,大家覺得周本順可能要受牽連,但始終不見動靜,大家就猜周本順是不是已經安然過關了,或者說他和周永康本就牽扯不多,出淤泥而不染。”這位副廳級官員說。
當時,周永康的“秘書幫”紛紛落馬,周本順卻安然無恙,也讓很多人確信周本順已經“過關”。在周永康正式被調查之前,此前曾為他服務過的六位秘書提前被查。其中2013年被查的有兩位,分別是四川省原副省長郭永祥和中石油集團原副總經理李華林;2014年被查的有四位,分別是中石油國際原黨委書記沈定成、海南省原副省長冀文林、中央政法委辦公室原副主任余剛和公安部警衛局原正師級參謀談紅。
相比上述六位,周本順是在周永康走上權力頂峰時擔任中央政法委秘書長,在坊間被視為其“大秘”,在周永康的很多視察中都如影隨形,參與了中國很多維穩政策的制定,可以說是周永康“秘書幫”中最位高權重的。
梳理周本順從政以來的言行不難發現,周永康倒臺前后,周本順的從政風格截然不同,此前的他膽大敢為,此后則變得謹言慎行。
前一種風格的典型例子,是其在任湖南省公安廳長期間,主持端掉了肆虐多年的“小紅寶”。“小紅寶”原名姚志宏,上世紀80年代末從混混起家,后來靠發放高利貸逐漸做大,漸有黑社會雛形,手下聚集了一批刑滿釋放人員,不僅打砸搶殺,還拉攏了很多官員做保護傘,一時被稱為“邵陽第二政法委”。
2002年,在發生了另一起街頭槍殺事件后,湖南省公安廳拉開了剿滅“小紅寶”的大網。6月6日,湖南省公安廳、邵陽市公安局聯合行動,一舉抓獲“小紅寶”犯罪團伙成員30多名,創造了該省打黑除惡的三個“最”:計劃最周密、執行最成功、一次性抓捕嫌犯及保護傘成員最多。
在這場抓捕中,湖南省公安廳充當了決策、組織和實施的角色,其廳長正是周本順。
關于這個案子,至今在湖南還流傳著一些段子,而周本順在其中都是“打黑英雄”。其中一個段子說,“小紅寶”曾經持槍沖進周本順的辦公室,而周本順表現得鎮定自若。

但也有人認為,周本順在邵陽任市委書記的5年(1995~2000年),正是“小紅寶”肆虐的時期,而周本順并沒有采取措施,以致于養虎為患。更為惡劣的是,姚志宏在1997年被選為該市大祥區政協常委,此時的市委書記正是周本順。
據知情人士介紹,周本順1994年被派往邵陽,并在第二年就任該市市委書記,上級看重的,正是其偏于硬朗的主政風格。因為對于八九十年代的邵陽來說,“打黑除惡”是“一把手”要面臨的主要工作。在周本順之前,在1991~1992年就任邵陽市委書記的吳向東,后來也被提拔為湖南省委政法委書記。
周本順的“硬”,在其就任中央政法委秘書長后,演化為對社會管理傾向于保守的態度。2011年5月份,他以中央綜治委副主任、中央政法委秘書長的名義,在《求是》雜志上發表《社會管理不能落入“公民社會”陷阱》一文,詳細闡述了自己對社會管理的態度。這種態度大體上可以歸納為兩個方面:一、抑制社會組織的發展,以免落入“公民社會陷阱”;二、將道德教化視為社會管理的重要手段。
在該文中,周本順反對將更多的事情交給社會去辦,也反對強調社會組織的“第三部門”屬性,還反對在遇到糾紛時過多走訴訟渠道,希望通過思想道德引導,抑制人們對現實生活的期望,以免讓其胃口過高難以安撫,同時遏制個人主義。
周本順的上述觀點,被認為代表了當時的中央政法委傾向于用壓制和教化的辦法進行社會管理的思路,而這種思路,又被認為與當時中國廣泛存在的暴力截訪存在因果關系,因而招致了廣泛的質疑。
中央編譯局副局長俞可平此后在《北京日報》上撰文稱,沒有一個健康的公民社會,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諧社會,“一些偏見仍然存在,特別是把社會組織設想為政府的天然對手。”
頂著周永康將被調查的傳言來到河北后,周本順的風格已經由“硬”變“軟”。其中的最主要表現,就是頻繁在公開場合進行自我批評。
在眾所周知的2013年9月份的那場民主生活會上,當著習近平總書記的面,周本順做了三點自我批評:一、有點急于求成,急于求變,一切從人民利益出發的政績觀樹得不牢;二、有時候有些主觀決策,知人不深,一切從實際出發的思想路線樹立和堅持得不夠;三、斗志有些松懈,做工不夠,缺乏那種拼命苦干實干的勁頭。
這三點,周本順是否在此后努力去克服無從考證,但在第二年12月份的民主生活會上,在其他省委常委對周本順的批評中,又出現了前一年他自我批評的內容。在這次民主生活會上,有常委批評周本順要求過高、過急,不唯GDP的思想尚不夠強化;總拿石家莊和大省省會比,不能一切從實際出發;雖然把優化政治生態作為重要的任期目標,但硬招和實招出得不夠,致使這些目標可能流于形式。
在2014年的民主生活會上,周本順又作了自我批評,這次主要圍繞“抓廉政太軟”的批評。他說,自己對中央當前先解決“不敢腐”的決策部署是完全擁護的,但一到具體實踐上,就怕懲治力度大了震動太大,“特別是在動一些重要干部時,總怕影響一個地方一個部門的穩定發展。”
除了自我批評外,周本順在幾乎每一次會議上,都會談到要“堅決貫徹中央的決定”,引用中央領導人講話的頻率很高,幾乎天天掛在嘴邊。
河北省政策研究系統的一位官員說,這些自我批評和表忠心的做法,更多地具有政治表態的性質,希望以態度來消解身上的負面印記。“這應該花去了周本順很多的精力,以至于他在河北的發展方面少有作為。”
《中國新聞周刊》此前在河北調查京津冀協同發展問題時,曾有官員抱怨周本順在經濟發展方面思路不夠清晰,也缺乏戰略思維,基本上還是GDP至上的一套思路。一位廳級官員說,“省委書記出身政工,不太懂經濟,已經成為河北經濟發展的一塊短板。”
在周本順被中紀委帶走4天前,他參加了河北省委“三嚴三實”專題教育會。在這次會議上,他提到了自省的問題。他說,作為黨員干部,做錯了事,就要自省,就要整改,不能再犯。“在政治、作風、廉政、紀律等方面存在問題的,要真自省、真整改。”“每一個黨員干部都要有‘吾日三省吾身的境界,不斷整改自己身上的毛病,成為一個道德高尚、行為端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