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已到蓋棺定論時？

趙嘉怡

“像李光耀這么一個能力超強的人，不能在更大的世界舞臺發揮作用，對于世界，是一個不可估量的損失。”——尼克松

“等到棺材蓋蓋下時，再判斷，再評估。在雙眼閉上之前，我說不定還會做些荒唐事。”多年前，李光耀曾這樣告訴那些急于評價和總結他功過的人們。

2015年3月23日，是世界為這位“新加坡國父”蓋棺的時候。從1959年到2011年，作為新加坡獨立后的首任總理，李光耀治理這個東南亞島國長達50多年。在他的領導下，新加坡從一小塊貧窮落后的殖民地發展成世界上最成功的經濟體之一。據《華爾街日報》2014年的“經濟自由度指數”報告排名，新加坡排名世界第2名，僅次于香港。

據新加坡《聯合早報》統計數據顯示，從3月23日李光耀逝世的消息傳出，截止到3月29日，一周內有超過165萬人到國會大廈和全國18個社區悼念處向李光耀致敬。《聯合早報》在封面報道《光耀百年》的標題中這樣寫道：“緬懷歷史巨人恢弘的一生、總結他留下的政治和精神遺產，讓我們向這位建國之父悲慟告別。”

顯然，蓋棺的時刻已然到來，只是，是否同樣也到了定論的時候？

善烹小鮮

“他是一只關在籠子里的老虎。”

1980年代，尼克松這樣描述他第一次見到的李光耀。

在更早一點的時間，鄧小平第一次訪問新加坡，也對李光耀的治國之方大加贊賞。對此，李光耀只是謙虛地表示：“新加坡是小地方，容易管。”

然而，事實是否真的這么簡單？

1959年，李光耀出任新加坡獨立后的首任總理。此后，為確保新加坡能有所依靠，李光耀積極號召民眾響應新加坡與馬來亞合并，從而成立“大馬來西亞”。1963年7月，新加坡與馬來亞政府達成協議，雙方正式合并。然而，好景不長，兩年后，馬來亞政府宣布驅逐新加坡。1965年8月9日，新加坡宣布獨立。200萬人的生計，連同失業、貧窮、種族關系緊張，經濟不景氣，軍隊沒有戰斗力等一系列問題，統統壓在了42歲的李光耀身上。

很少有人知道，當馬來首相東姑阿都拉曼宣布與新加坡分離的消息后，李光耀強忍著悲痛，沒有流下的淚水。但是更多人通過影像看到了李光耀在宣布新加坡正式獨立之后，在一次會議發表的講話：“我不是任何人的配角，我也不參加任何人的游戲，我背負的是幾百萬人的生命和生計，新加坡一定會活下去。”

此后，李光耀積極推動經濟改革與發展。利用新加坡優越的地理位置，以補貼方式加大對外資的吸引力度，與多國建立經濟聯系，鼓勵外來資本在新加坡投資，并創立了諸多適合新加坡這個小國發展的社會制度。與此同時，新家坡還做到了法制嚴明、政府廉潔、完善社會保障體系與層次教育職業培訓等民生改革，并且設立中央公積金、成立反貪局、進行教育改革等多項政策，50多年后，新加坡成為亞洲最富裕繁榮的國家之一。

新加坡不但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很好。而李光耀，是這一切的奠基人。

但是，外界對他的爭議，卻并沒有因為新加坡的繁榮而止息。

是儒？是法？

李光耀到底是儒家，還是法家？

多年來，這是外界對他的治國之方爭論不休的問題之一。

有人引用了英國首相杰姆斯·布朗對他的評價“你（李光耀）是蘇伊士運河之東最好的英國人。”也有人引用了李光耀推崇的馬基雅維利在《君主論》中的言論：“在受人尊敬和令人恐懼之間，我寧愿選擇后者。假如無人害怕君王，君王將一無是處。”更有甚者，將他的后一條大加擴散，認為李光耀獨裁、鐵腕、威權主義。

但是，李光耀似乎并不這么認為。

在他看來，合理運用權力是治理國家的法門之一。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軍占領英國殖民地新加坡。雖然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老百姓卻能做到夜不閉戶。原因是日本人會對所有的小偷正法并加以示眾。這一點，讓年僅20幾歲的李光耀印象深刻。在后來的公開談話中他曾提及這段經歷對自己的影響：“英國人教會我怎么用制度治理國家，但是日本人教會我怎么用權力。”

1970年代，因為擔心剛剛開放的新加坡年輕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他要求公務員一律剪短發，甚至要求政府發文“歧視留長發者”。他看到路上口香糖殘渣太多，就要求政府禁止進口口香糖。他注意到高等教育水平者生育率下降，就發表演講呼吁多生育。

“他要我們做什么我們就得做什么嗎？”多年后，在Twitter、Facebook等社交網站上，眾多年輕人代替他們的父母，表達著兩代人對這位老人的不滿。

差不多同樣的時間，2011年，年近90的李光耀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回答了這個問題：”有人說我處處干涉人民的個人生活，沒錯，假如我不這么做，人民會停留在各說各話、不能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的舊時代。”

3月27日，新加坡《聯合早報》的記者采訪到了吊唁李光耀的公眾張玉萍，她說：“很遺憾我們要等到他不在了，才真正明白和體會到他的苦心。”

實用主義者？

“很多人說民主制度，那是不錯的，可是先要常常記住，夠吃夠穿，家庭安全，社會安全，國家有把握，才可以說什么民主、權利。”

這段話來自李光耀多年前公開發表的演講。

對于西方的民主，李光耀并不完全贊同，他認為新加坡應該有自己的民主，“我們不能容許西方價值強加在我們身上”。

在保持自己的民主和價值方面，李光耀也借助自己的優勢，在西方和東方之間左右逢源，長袖善舞。

他在訪問中國大陸和港澳臺時說英文，在訪問歐美國家時候說中文。他一面對美國宣稱稱新加坡是“東盟最后一個跟中國建交的國家。”一面又跟中國高層拉關系，不中斷與中國的貿易往來。作為臺海交流使者，李光耀積極促成了“汪辜會談”，卻又在訪問臺灣時，提醒臺灣跟大陸打交道要謹慎，因為大陸“有野心”。

有人說，李光耀是“政治動物”，一面靠著中國市場發展經濟，一面卻在引狼對付中國”。也有人說，那是因為新加坡的發展是依靠二戰之后的東南亞格局，才能生存下來，不管是新加坡還是李光耀，都已經非常習慣這樣的秩序，他們不想伴隨著中國的崛起發生改變。

深圳大學新加坡研究中心主任、新加坡研究專家呂元禮教授認為，李光耀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李光耀提出，生存有三套策略：第一條是毒蝦策略，在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游戲規則中，李光耀要把新加坡這個蝦米變成一只毒蝦。第二條是傍大魚，新加坡是小魚，他必須跟著大魚，這個大魚在某個階段可能是美國，在某個階段也許就是中國。第三條是魚群政策，一個小魚容易被吃掉，但是如果匯集成一群就不容易被吃掉，所以新加坡不但連接東盟，而且在中國和美國之間搞平衡。因為，新加坡希望繼續循著當前的世界秩序發展。

1959年到2011年，執政53年，李光耀不是沒有遇到過反對和質疑，但是，對于質疑他的聲音，他不是如獨裁者一般暗殺、綁架，而是采用正當司法程序進行訴訟。李光耀的長子李顯龍是新加坡第三任總理，其妻擔任淡馬錫控股董事（由新加坡財政部全權控股的政府投資公司），其弟李顯揚則是新加坡最大國有企業新加坡電信的總裁。為此，有人說李光耀在利用裙帶關系搭建李氏王朝。但是李光耀不服，他一連打了20多場官司來證明別人是“毀譽”，而且，場場官司都贏。

精英主義、功績制度、實用主義、民主及法治。這些都是后人分析李光耀治國之術時，常常會用到的詞。但是李光耀卻說：沒有誰可以為我下定論，真正能夠下定論的，是以后的學者，是那些將會依據事件的歷史背景來加以研究的學者。

看來，蓋棺的時刻雖已到來，但是定論的時候，似乎還遠遠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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