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鳳高
初夏之際,夾雜在銀綠色的葉子中間,一朵朵殷紅的罌粟,花開漫山遍野,無比的艷麗。自然,罌粟花的美不過只有數天的活躍,罌粟的價值主要還在于它那并不美麗的蒴果:切割蒴果流出的液汁,經太陽干曬,或加工成黑色的膏狀物,凝固后便成鴉片。
鴉片自古就為醫師們和一般人所熟知和運用。在他們看來,它首先是一種藥物,能讓人入睡,古代的作家們常喜歡用希臘神話中冥府里的河流“忘川”來形容它,意思是喝了浸酒或拌水的罌粟汁,會使人沉醉在深沉的睡眠中,有如喝了忘川之水,忘掉清醒時一切的煩惱和痛苦,有時甚至會出現美好的夢境。此外,他們還認為它具有鎮靜、麻醉等作用。十七世紀英國的大醫師托馬斯·西德納姆十分賞識鴉片的藥用價值,他甚至贊嘆說:“……在這里我忍不住要大聲歌頌偉大的上帝,這個萬物的創造者,他為人類的苦惱帶來了舒適的鴉片,無論是從它能控制的疾病數量,還是從它能消除疾病的效率來看,沒有一種藥物具有鴉片那樣的價值……沒有鴉片,醫學將不過是一個跛子;而且誰都明白,只要有了它,就可以做許多事,其它任何單種藥物絕不可能提供那么多。”
在西德納姆看來,若是沒有鴉片,醫學似乎就沒有生存的余地,至少是沒有發展的可能;有了鴉片,醫生才能在治療上創造出奇跡。特別是據說吸入鴉片會讓人產生飄逸自如的愉快感覺,直到今天還有人希望體驗一下這種感覺。如美國電視臺《發現》頻道“神話人物”節目的兩個主持人:亞當·薩維奇吃下整整一條嵌了罌粟籽的蛋糕,來感受半個鐘頭后鴉片的特殊的美好感覺;杰米·海尼曼吃下三個嵌罌粟籽的面包圈,來體驗兩個小時之后的感覺。
考察將鴉片作為藥物來專業研究的歷史,普魯士的年輕化學家澤爾蒂納是一個關鍵人物,是他,使罌粟-鴉片的效能增強了不知多少倍。
弗里德利希·威廉·澤爾蒂納(1783—1841)生于神圣羅馬帝國誕生地帕德博恩附近的諾伊博斯。在他工程師和化學家父親的實驗室里,像那個時代的許多年輕人一樣,澤爾蒂納整天都喜歡沉湎在研究中,希冀從一個個坩堝和細頸玻瓶中間發現煉金術士所向往的“哲人之石”或“永生之水”。父親得意地想:“將來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學者。”這是他的愿望。但是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澤爾蒂納只好去帕德博恩作一名宮廷藥師的學徒。不過這也很好,在這里他可以對他希望研究的物質進行分解和實驗。最初可能是偶然,他去實驗鴉片,隨后就一直把興趣集中在鴉片上,進行了多年的研究。
澤爾蒂納是1803年開始研究的。到了1806年,澤爾蒂納遷居到格丁根以北的因貝克之后,他用從鴉片中分離出來的物質,對四只狗和一只在實驗室里游蕩時抓住的老鼠進行實驗。他給每一只狗的量是六格令(一格令為六十四點八毫克);一個小時后又給予六格令,因此,計算起來,總量大約有七百八十毫克。結果,澤爾蒂納發現這些狗都嘔吐了,并出現痙攣,顯得十分困倦,但卻又不睡。不久那只“文文靜靜的小狗”死了。由于分離物沒有使這些狗入睡,表明它的質量不純,定有過多的雜質。
十多年之后,澤爾蒂納于1817年明確地報導說,他從鴉片中分離出一種純粹的白色結晶體粉末,并對狗等動物和他自己作了五十七次實驗,來試驗它的性能,證實它主要的藥理作用是鎮靜、催眠和鎮痛;并指出,它之所以具有這種作用,是因為它含有“致眠成分”。于是他據希臘神話夢神莫爾甫斯的名字,將它命名為嗎啡。關于他的實驗,澤爾蒂納曾這樣回憶說:
為了嚴格檢驗我原先的實驗,我慫恿三個不超過十七歲的人,和我一起,對嗎啡進行同步實驗。我只投入半格令溶入少許酒精并用幾盎司蒸餾水稀釋過的嗎啡,以免產生上一次的不良效果。這引得臉頰和眼睛都紅起來了,總體的生命功能似乎也增強了。半個小時后,另投藥半格令,這一來,情況明顯加重了,感到有短暫的嘔吐傾向和隱隱約約的頭痛,并伴有麻醉狀態。
又過了十五分鐘,我們另又吞服了半格令的純嗎啡,加十克酒精和半盎司水。對三位青年產生的效果明顯迅速且嚴重。胃部出現疼痛,疲憊不堪,嚴重的麻醉狀態幾乎導致昏厥。我也是同命運的人。我覺得像是處在睡夢中的樣子,伴隨我脈搏的跳動,我感到四肢,尤其是兩臂有輕微的痙攣。這一些,明顯是被麻醉的癥狀,尤其是三個年輕人衰弱的狀況很使我擔憂,于是我在半無意識中讓他們喝一夸特多些,也就是六至八盎司的濃醋,還有其它同類的東西。結果引起嚴重嘔吐,有一位甚至在好幾個小時之后還感到體質特別受到損害,胃都已經完全吐空,覺得自己如此極度疼痛和可怕的嘔吐還會繼續下去。在這種情況下,我就讓他服下碳酸鎂。于是,嘔吐立刻減輕了,度過了深睡的一夜。早晨起來后,雖然再次嘔吐,給了大劑量的鎂之后,也立即減弱了。他失卻食欲,出現麻醉狀態,還有頭痛的狀況數天之后才消失。考慮到這些十分不舒服的感受,我猜想,即使小量的嗎啡,也有強烈的毒性作用……鴉片最主要的藥性可能就來之于純嗎啡,這就只好留待醫生們去試驗了。
澤爾蒂納借助希臘神話中的夢神莫爾甫斯來命名鴉片的提取物為嗎啡,真是太奇妙了。在神話中,莫爾甫斯既是睡神許普諾斯的兒子,也是許普諾斯的孿生兄弟死神塔那托斯的侄子,鴉片和嗎啡的確具有睡夢和死亡的雙重特性。有史以來,它吸引了多少人呀。1797年的一天,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柯爾律治像往常一樣服過鴉片以后,隨手翻開英國游記編纂者塞繆爾·珀切斯的《朝圣》,讀到中國元朝的第一代皇帝元世祖“忽必烈汗下令在此建立宮殿,并在其中修筑富麗堂皇的花園,于是把十英里的肥沃土地圈進了圍墻”時,便沉入了睡鄉。在夢中,他隨手將呈現在面前的種種幻象記了下來,足足有二三百行詩句。夢中所見的景象是那么的清晰,甚至醒來之后他仍記憶猶新,可惜只記錄了大約五十行,就被一位來客打斷了,于是就再也記不起來了。不過借助鴉片產生的這首他稱之為“片斷”的五十四行《忽必烈汗》,仍被公認是英國文學的經典。
但是,鴉片、嗎啡的負作用也是明顯的。托馬斯·德·昆西(1785—1859)是著名的英國散文家和評論家,可謂一位才子,但他也是一個著名的鴉片癮者。他在他的因之而聞名的自敘散文《一個英國鴉片服用者的自白》中承認,自己在服用鴉片之后,常常會“像嬰兒一樣的無力,甚至連嘗試站起來都辦不到”,“智力上對可能辦得到的事情的憂慮大大超過他實現它的能力”;智力上的麻痹不但使他經常做各種各樣怪異的夢,甚至清醒時都影響到他時間感和空間感的倒錯……更嚴重的是,過量服用鴉片,會引起急性中毒,因抑制呼吸而死亡。中國古代有些做官的,出事后就常通過吸入過量的鴉片來自殺。
那么,鴉片或嗎啡中毒后有解救的辦法嗎?對多種物質作了一次次的試驗之后,認為高錳酸鉀有效。
1893—1894年冬,有一位叫威廉·莫爾的醫生當著幾位朋友的面,先是服用了三格令的嗎啡,隨后即服下四格令的高錳酸鉀溶液。結果,不但沒有出現任何嗎啡中毒的癥狀,他甚至一點都不感到有什么不舒服,好像根本沒有服用過嗎啡似的。
三個星期后,1894年1月,紐約順勢療法醫學院的兩個學生,學院教授和醫院理事威廉·托德·赫爾默思的侄子霍華德·S·尼爾森和奧斯卡·N·邁耶也作了類似的實驗,地點就在麥迪森大街299號紐約順勢療法醫學院,不過他們的實驗對象不是自己,而是從街上抓來幾只流浪狗。尼爾森和邁耶給實驗狗灌下嗎啡溶液,直到它們沉入昏迷狀態,然后又給灌高錳酸鉀溶液。六只實驗狗醒過來后,情況良好,沒有一只死亡。
著名的《紐約時報》覺得嗎啡解毒劑的發現不是一件小事,于是在這年的2月2日作了報道。在這報道之后,醫生們就放心地運用高錳酸鉀來作為鴉片和嗎啡的解毒劑了,如1894年3月14日晚九時,一個叫喬治·鄧迪的人服用五盎司的鴉片酊企圖自殺。發現后,醫生們盡一切努力使他蘇醒,都無效。最后,把鄧迪送到順勢療法學院,莫蘭和格蕾格兩位醫生就用這新發現的解毒藥來搶救,取得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