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鳴
1985年9月,卡爾維諾在美國訪學時突發腦溢血,手術也未能奏效,幾天之后便溘然長逝,只活了62歲,這被認為是他未獲諾貝爾獎的主要原因。
當時搶救他的主刀醫生在接受報紙采訪時說:“像卡爾維諾這樣精密而復雜的大腦組織結構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令人想起關于愛因斯坦的大腦的傳奇。有趣的是,盡管是個作家,卡爾維諾的一生似乎都與自然科學有脫不了的干系:他的父親是農學家,母親是植物學家,弟弟是地質學家,他有兩個化學家舅舅,娶了兩個化學家舅媽,他自己曾經說過:“我是科學家之子”,“在我們家唯有從事科學研究才算光彩”,“我是家中唯一從事文學工作的敗類”。他的童年是在父母管理的植物園里度過的,先是在古巴,后來在意大利圣雷莫,天天和植物園里的植物、昆蟲、野獸待在一起。“動物園里的動物對他的啟迪,不亞于城市里的居民。”他一輩子都在關注生物學、天文學、化學等自然科學領域的新研究。

卡爾維諾
事實上,在文學方面卡爾維諾啟蒙得很晚,他的小說處女作《通往蛛巢的小徑》發表時才24歲,尚未肯定文學作為自己一生的志業。然而,這本小說獲得了意大利“里齊奧內”文學獎,受這個獎鼓舞,他繼續創作。十年之后,他發現自己還在寫,他說:“這個時候即便自己不這么認為,別人也已經把你當作家了。”而卡爾維諾的作家生涯很成功,到40歲時,他已經可以脫離在出版社的日常工作,以自由作家的身份來寫作。
卡爾維諾出道之時,戰后新現實主義運動在意大利文化圈正開始興盛,《通往蛛巢的小徑》講的是“二戰”時意大利游擊隊反法西斯斗爭的故事,還動用了作者當時參加意大利共產黨地下組織的親身經歷,卡爾維諾由此被劃到“新現實主義”小說家的陣營。但是,“批評家們指出,在我的第一部作品中已經顯露出用寓言的方法來寫現實的人和事的端倪,這種傾向后來在我的作品里越發的鮮明起來”。和卡爾維諾過從甚密的人都不認為他的寫作與新現實主義有什么實質關系,“他太有個性了,你無法將他歸類”。
“童話”,是切入卡爾維諾的創作的一個題眼。《通往蛛巢的小徑》中主人公名叫皮恩,其實是《木偶奇遇記》中匹諾曹的小名,而《木偶奇遇記》是童年影響卡爾維諾最深的一本書。卡爾維諾在意大利文壇奠定形象的作品是1951年發表的《分成兩半的子爵》,這是一個奇幻故事,講的是一次意外事故之后,一個子爵的身體剛好被劈成善和惡的兩半,兩個半邊各自干了很多極惡和極善的事情。20世紀50年代,卡爾維諾一邊創作《樹上的男爵》(1957)——主人公是一個一輩子生活在樹上不下來的男爵,一邊整理、編撰了堪與《格林童話》比肩的《意大利童話》(1956)。他說:“意大利民間故事在根本上是十分絢麗多姿、情趣橫溢、構思新穎的。我沉湎于這些材料的時間愈久,原先所持的態度就愈少。”公認的一點是,正是這段對民間故事和童話的重新發掘的經歷,使卡爾維諾從中獲得了推進自己的寫作路數的靈感。
60年代,在卡爾維諾的生活中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訪問美國,二是移居巴黎,尤其是后者,他自此在巴黎生活了15年,與當時活躍的法國結構主義、后現代主義知識分子過從甚密,與列維-斯特勞斯、羅蘭·巴特等人結成了好友。他從意大利直接的政治和社會生活中退隱了,進入了純文學領域的深層世界。1972年出版的《看不見的城市》成為卡爾維諾迄今為止在全世界范圍內最知名的小說。這本小說采用了類似游記的寫法,故事框架是馬可·波羅給忽必烈大汗描述自己探險旅途中經歷過的一座座城市,在文本層面上,是對13世紀的《馬可·波羅游記》的改寫。“之所以有《看不見的城市》這個靈感,是鑒于我們之中甚為普遍的生活方式:有人不斷由一個機場換到另一個機場,過的是他在任何城市所過的雷同的生活。”全書共11章,包含55個城市故事,都是短篇,最短的譯成中文不超過250字,最長的不過1600字。
卡爾維諾一生都偏愛短篇小說的體裁,評論者說,卡爾維諾就是那“分成兩半的子爵”,一半在塵世,一半在天上,與那些處理宏大命題的作家的“重”的書寫不同,卡爾維諾自始至終主動選擇了“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