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張彥紅

姥姥對我，其實是特別重要的一個人。因為和二妹只相差一歲半，所以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和姥姥姥爺舅舅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直到6歲上學才回到父母身邊，但每逢周末假期，也都是要到姥姥家去過的。對于幼年的我，姥姥差不多就是媽媽的位置和角色。

姥姥對我們這些孩子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嬌慣。印象很深的，比如我們和別的孩子起了沖突，或者表弟跟別的孩子打了架，姥姥都會幫我們出頭，就是俗稱的“護犢子”，因為在她眼里，自家的孩子總是好的，總是對的。比如小孩子總是賴床的，特別是在冬天，早晨離開熱乎乎的被窩真是特別痛苦的一件事，姥姥就特別能體諒我們，有時甚至會塞塊點心到被窩里，讓你先滿足一下。當然這些在有知識有文化的年輕父母眼里，真不是科學的育兒方法，但我們孩子真是很受用呀。

姥姥今年90周歲了，按虛歲，去年我們給她過了90大壽。這么算起來，姥姥生于1925年，那是河北一個叫孟各莊的村子。她兄妹六人，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在她五六歲的時候，她的母親就因病去世了。姥姥的父親便把三個女兒都送了人，理由是沒了娘的孩子，男孩穿得臟點破點沒人笑話，女孩子就不行了。兩個妹妹都是姥姥抱著送去的，她自己則被送到鄰村一個開著小店的家里，因為離得近，沒多久姥姥就自己跑了回來，那家人還來找過一次，接回去后姥姥又跑了回來，這樣也就留在了自己家。

18歲上，姥姥因為逃荒來到山東，嫁給了比她大18歲的姥爺。姥姥姥爺共生育了4個子女，卻只留下了舅舅一個。1947年第一個孩子夭折后不久，就收養了我媽。媽和她的弟弟是雙胞胎，不知是因為家里窮還是因為是女孩，或者兩方面原因都有，她被送到了姥姥家。因為姥姥的奶還未完，所以我媽是吃姥姥的奶長大的，姥姥待她也是視如己出，堅持供她讀書。1952年姥姥生了舅舅，1958年又生了一個男孩，之后又有了一個女孩，卻都未能留住。特別是那個男孩，媽說她記得特別清楚，小臉胖乎乎的，長得也是特別俊秀，可很小就夭折了，安葬之前，媽說她還去摸他的小手，都是溫軟的。

經歷了幼年喪母、成家后又接連喪子，不知是姥姥的性格使然，還是因為那樣的年代這樣的事情太多，我在姥姥的身上卻從來看不到生活的愁苦。她是開朗、干練，甚至有點潑辣的一個人。

姥姥熱心說媒，重要的是成功率高，而且還是全程服務，婚后小兩口吵嘴鬧別扭，她也要幫著說和調解，所以這樣常來常往，有的原先不怎么熟悉的最后也處成了朋友，就像親戚一樣走動。姥姥對人很好，人緣好威望高，因我姥爺名字最后一個字是“慶”字，所以姥姥從“慶嫂子”變成了“慶奶奶”，好打抱不平、熱心腸的習慣卻一直沒改。周圍有兒子媳婦不太孝敬老人的，不給老人零花錢不給老人做可口飯吃的，姥姥會直接上門，給人送錢還去給老人包餃子，對那家晚輩就是一種批評教育。

姥姥不識字，可是在家一直是當家主事。兒媳婦自打娶進門就一直生活在一起，雖然背地里也會和我媽嘀咕嘀咕舅媽，但幾十年相處下來已是十分難得。姥姥很早就學會了騎自行車，一直騎到70歲，直到那次被一輛汽車碰到摔了尾椎骨，在床上躺了幾個月后才不騎了。姥姥頭發白得早，一頭白發騎著個自行車來我家，當時這在我的小朋友們看來都是一件新鮮事兒。小時候姥姥常對我們說，趁著年輕，穿啥都好看，就穿好的，趁著牙口好，吃啥都香，就吃好的。她過日子的心氣總是很高。

姥姥80歲時，我請她來了一回北京，去了天安門，來了外孫女家看著日子過得好，姥姥很高興。她對我說，你這是到了天上了。我明白姥姥的意思，她是讓我珍惜現在的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