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剛
前不久,家里有把竹藤椅斷了一條腿,父親出門時準(zhǔn)備捎下樓扔掉。母親攔住父親,忙不迭地說,先別扔,改天我抽空修修,興許還能坐。
父親本來是鐵了心要扔掉的,可一看母親態(tài)度那么堅決,只好妥協(xié)讓步。第二天我和妻子上班走后,母親果真找了一些細鐵絲和一截木條,費了好大工夫總算把斷腿的藤椅修好了。下午放學(xué)回到家里,兒子嚷嚷著要檢驗一下奶奶維修的藤椅。誰知剛坐到上面,就聽到咔嚓一聲脆響,那條“病腿”猛然一歪,藤椅頓時散了架,兒子一骨碌掉在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畢竟是小孩子,身體柔韌性強,摔這一下子好像沒事一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咧著嘴笑了。雖然是有驚無險,但父親和母親卻是驚魂未定,緊張不已。父親嘟囔著埋怨母親,昨天我說扔了你非不讓,要是咱倆坐上去摔一下,那事兒可就大了。母親自知理虧,一臉愧色。父親等不及吃晚飯,便跑下樓把那把惹事的藤椅扔掉了。
父親有個習(xí)慣,每次刷碗只要發(fā)現(xiàn)有豁口的碗,二話不說揚起手就扔出去了。扔也就扔了,父親偏偏喜歡把有豁口的碗扔到灶房外面的石頭堆上,嘩嘩啦啦摔成一地碎片。父親心里清楚,只有這樣才能斷了母親隨后再撿回來繼續(xù)用的念想。父親每扔一個碗,站在一旁的母親就長長地嘆一口氣,半是惋惜,半是心疼。
后來,我和哥哥姐姐相繼外出求學(xué),加之年邁的爺爺奶奶體弱多病,家里開銷很大,而當(dāng)時全靠父親每月的二十來塊錢工資,經(jīng)濟上常常是入不敷出,捉襟見肘。為了湊夠我們上學(xué)的生活費,母親省吃儉用,幾乎沒有花錢為自己添置過新鞋新衣服。有一次,母親由于白天走路走得多,到了晚上腳趾上磨得一個血泡潰爛了,鉆心地疼痛。父親趕緊買來碘伏幫母親涂抹,完了低頭看見母親脫下來的那雙舊皮鞋,由于已經(jīng)穿了七八年,鞋面上盡是褶皺,嚴(yán)重變形。父親伸手往鞋里面一摸,一塊突出的硬皮革把手指硌得生疼。父親一下子明白了母親腳趾磨泡的原因,氣得臉色鐵青,嘴角直打哆嗦,二話沒說掂起那雙舊鞋,連同母親其他幾雙很有年頭、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布鞋,一股腦兒全部扔進了垃圾桶里。母親腳疼走不成路,無法阻攔父親,一個勁兒地長吁短嘆埋怨父親,你真是個敗家的老頭兒,這日子你不想過了啊?父親的這一招“破釜沉舟”很管用,無奈之下母親只好穿上了姐姐給她精心挑選的那些新鞋,從此腳上再也沒有磨出過泡。
其實,除了那幾雙舊鞋,被父親扔掉的東西不計其數(shù)。扔得多了,父親也總結(jié)出了一些經(jīng)驗和竅門,往往采取“先斬后奏”的策略,扔的時候先不聲張,等母親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物品不翼而飛后再去尋找,為時已晚。有時候,母親在換衣服時突然找不到自己縫了又補的“百衲衣”,在她心急火燎滿屋子找的時候,父親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一旁偷笑。正所謂“紙里包不住火”,雖然父親自認(rèn)為神不知,鬼不覺,可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細心的母親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了“百衲衣”失蹤的秘密。事情“敗露”后,雖然挨了母親劈頭蓋臉一頓吵,可看到她終于穿上了新衣服,父親心里倍感欣慰。
父親母親在老家居住的時候,我們幾個子女每次回家看望都要或多或少買一些食品,過慣窮日子的母親只是象征性地吃一點兒,剩下的全被她精心地放了起來。存放時間久了,食品自然就過了保質(zhì)期。當(dāng)教師的父親不厭其煩地向母親講過期變質(zhì)食品的危害,可母親卻滿不在乎,充耳不聞,有時候嘴上答應(yīng)不吃了,可私底下仍不舍得扔掉,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自己偷偷吃。看到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說沒有一點效果,父親也懶得磨嘴皮子了,趁母親不在家的時候,翻找出那些過期的食品扔得遠遠的,母親發(fā)現(xiàn)后免不了又是一番嘮叨和埋怨,可父親呵呵笑著,不當(dāng)回事。父親曾經(jīng)對我說過,你媽年輕時候干活出力大,忍饑挨餓多,腸胃不好,別說吃過期變質(zhì)東西了,就是正常的飯菜煮不熟她吃了都要鬧肚子。說這些話的時候,父親對母親的關(guān)愛和憐惜之情溢于言表。
不經(jīng)意間,我的父親母親都已年近古稀,不變的,是母親數(shù)年如一日的節(jié)儉和父親扔?xùn)|西的習(xí)慣。直到后來我有了心愛的兒子,出于保護兒子人身安全的考慮,我把家里有可能傷害到兒子身體的物件藏起來許多,更扔掉了不少,扔的時候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那種果斷堅決和當(dāng)年父親扔掉帶豁口的碗時一模一樣。
我終于明白,父親愛扔?xùn)|西的習(xí)慣,其實是一種愛的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