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潔茹
花裙子
惠美很愛美,可是買不到花布啊,惠美就買了很多花手絹,用那些花手絹給自己縫了一條花裙子。
惠美真美啊,惠美的愛人說。
惠美笑了,惠美很愛自己的花裙子,惠美也很愛自己的中國愛人。
然后有一天,惠美全家要回日本。
留下來。惠美的愛人說,我們結婚。
一起走。惠美說,去日本。
不。他說,我不去日本,我能做什么?我不去日本。
那我們就結婚吧,惠美說。惠美其實很失望。
家人回日本的前夜,惠美突然改變了主意,惠美也要回日本,更堅決地,比誰都要堅決地,要回日本。
惠美同愛人分手,去了日本。
然后,十年過去了。
惠美回到中國,找到他,并不難找,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惠美說,我們重新開始。
惠美以前的愛人說,不可能啊,我已經結了婚,生了小孩,你看,漂亮的女兒啊。惠美以前的愛人把錢包里面的照片拿出來。
惠美沒有看一眼那張照片。
惠美說,我只有一個愿望,請你給我一個孩子,我在中國住到懷上你的小孩就走,我走了不會再回來,我永遠不會再回來打擾你。
惠美以前的愛人說,這更不可能啊。
惠美開始哭。
惠美以前的愛人說,惠美不要哭了,明天來我家吃飯吧。
惠美以前的愛人那天回家很晚,他的妻子以往都是很早睡的,可是那一天沒有,他的妻子坐在沙發上等他。
他說他請惠美回家吃飯。
他的妻子笑笑說,她不會來的。
他說為什么?
他的妻子笑笑說,她不會來的。
惠美沒有去。
惠美改簽了機票,退了房,連夜回了日本。
三年以后,惠美寫信給她以前的愛人,十三年來惟一的一封信,惠美告訴他她結婚了,跟一個小十歲的中國男人。
然后,又一個十年過去了。
我問部長,惠美后來生小孩了嗎?
部長搖搖頭,說,惠美的母親八十歲了,最后寫了一封信給我,說惠美離了婚,越來越暴躁,已經沒有人可以接近她,更沒有人可以容忍她。
請你照顧她。惠美八十歲的母親在信里說,我的女兒,神給過她愛,可是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部長說,惠美真美啊,惠美用花手絹給自己做了一條花裙子。
我說部長,也許是你錯了呢?你從一開始就錯了。
部長說,午休結束!上班!
愛的永遠
你還愛她嗎?
愛啊。
分手了還愛啊?
愛。她自殺死了。
蓮花山下
惠姍小學的時候跟著父母旅行,在火車上認識了一個大學生。
惠姍小學時候的火車又慢又擠,車廂與車廂的連接處,背靠著車門,門外流動的村莊,惠姍寫下她的小學地址給他,他寫下他的大學地址給她。
大學生是學生會主席,來信總是叮囑惠姍上進。惠姍升了中學以后慢慢地不再復他的信。惠姍也開始對旅行厭倦,不再出門,認識新的人。
有一年暑假,大學生來看她,弄堂口,惠姍說謝謝和再見,他給了她一個最緊的擁抱。
然后,二十年過去了。惠姍嫁了人,搬去深圳,大學生也安居在深圳,蓮花山下,他又叮囑她上進,惠姍想起來那個很緊的擁抱。大學生說他在火車上見到她就愛上她,小學五年級十一歲的她。
惠姍掙脫了那個擁抱。
雞米花
惠嫻在中國肯德基吃過雞米花。雞米花,就是像爆米花那樣大小的炸雞。惠嫻并不喜歡肯德基,惠嫻也不是喜歡雞米花,惠嫻只是在去美國的前一天,吃了肯德基的雞米花。
惠嫻在美國都是自己做飯,從來不出去吃。
然后有一天,惠嫻和家生開車經過一間肯德基。美國的肯德基很少,漢堡王都多過肯德基,惠嫻也只看到黑人會去肯德基。
美國肯德基的櫥窗上寫著,雞的爆米花。
惠嫻就說,家生,我們停在這里,去買肯德基的雞米花吃吧。
家生專心地開車,家生說,不吃。
惠嫻沒有再說話,惠嫻望著窗外,過了紅綠燈,雞米花的廣告看不見了。
惠嫻后來離家出走,坐在這間肯德基。天都黑了,家生尋過來,要了一份雞米花,最大份的。
惠嫻望著窗外的紅綠燈,惠嫻說,咸,咸到超出想像。
家生說,還不是你要吃?快把剩下的都吃了,別浪費。
花吃了那個女孩
你覺得家新可不可愛,我有點喜歡他了。
喜歡他當然可以,但別陷太深。
他長什么樣兒啊?
年輕時挺帥的,現在也沒那么帥了。
那算了。
表姐表妹
表妹在影樓修照片,有一天想起來替表姐修。
還是不要了,表姐說,我都這么老了。
我只記得表姐從前的樣子,那么好,表妹說,我照我的記憶修。
表姐同表妹已經多年未見,表姐嫁了人,生了小孩,搬去外國,表妹結婚又離婚,表妹再也不結婚了。
表姐和表妹,小學的時候倒常碰面,四年級和六年級,兩個女孩,最好的時光。四年級練書法,用毛筆字寫信給六年級,六年級在學寫詩,每一封回信都是詩。四年級和六年級,好時光,無邊無際的青春。
我已經忘了我的青春,時間都碎了。表姐說,我老了,卻還要背井離鄉。
表妹說,我只記得你的好,那么好。
表妹說別人長成怨婦,有來沒來的更年期。
表妹說她們指指點點,賤手指,她們說年老配不上小清新,配不上年輕的好。
表妹說年老就應該去跳廣場舞,罵小孩,躺在地上起不來?
表妹說壞人變老了,更見不得別人好。
表姐就笑了,表姐說,表妹久不練字了。
表妹說表姐也久不寫詩了。
表姐說是啊,可是不后悔,所有的青春都沒有浪費。
表妹說這就對了,照片修好了,寄你,修片只是修臉色,神情改不了。
于是表姐收到的照片,仍然有天然呆的笑。
表妹說,表姐,等你真的老了,再拿出來看看啊。
信 用
凌晨兩點,大衛聽到籃球場有人打球。
大衛住在LOFT的一樓,窗外就是籃球場。籃球場很新,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打球,學業繁重,大衛甚至從來沒有在走廊盡頭的洗衣房見到過別人。
大衛躺在床上聽了一會兒,單調的打球的聲音,一個人,一只球。
大衛從床上爬了起來,套上外套,站到籃球場的邊上,夜里還是有點涼。籃球場的四圍種了一圈玫瑰,木屑地,剛種下的玫瑰,還沒有花朵,葉子在陰影里是黑色的。
打球的人看了大衛一眼,帶球,上籃。
嘿!大衛說,你住二樓的?
嘿!打球的人說,二樓。
你想打到幾點?大衛說。
再打幾下,他說。
大衛望著他又打了幾下。
再打我就叫警察了。大衛說,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再打兩下,二樓說。
我現在就叫警察,大衛說。
警察來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二樓說,我就再打兩下。
大衛望著他。
你躺到床上的時候我就不打了,二樓說,我保證。
大衛轉身,回自己的房間。開門,放下鑰匙,脫掉外套,躺到床上,窗外打球的聲音戛然而止。
備 胎
惠欣和男朋友分手以后,男閨蜜上位,做了男朋友。
和男朋友分手的那一夜,男朋友送的是玫瑰,鮮紅玫瑰,惠欣同他的一年他都沒有送過一次花,倒在分手的時候,送了玫瑰。
男朋友是這么說的,別哭惠欣,不要哭。
男閨蜜來的時候玫瑰在垃圾桶里,惠欣哭得上不來氣。
要不出去走走。男閨蜜說,轉移下注意力。
惠欣出去走走,戴著墨鏡,看什么都是黑白片。
實際上天也全黑了,到底過了一天。經過一家快要打烊的花店,男閨蜜走進去買了三支馬蹄蓮。惠欣站在街邊,眼睛太腫,墨鏡摘不下來。
男閨蜜把馬蹄蓮塞到惠欣手里,男閨蜜說,為什么是玫瑰?你應該是馬蹄蓮,純潔又高貴。
于是,男閨蜜升級了,變成男朋友。
閨蜜男朋友每天電話,下班來接。
惠欣眼睛不腫了以后開始不接電話,下班也不準時了。惠欣只知道這一點,如果第一面是男閨蜜,以后都是男閨蜜。
初雪的傍晚,惠欣從班車上下來,閨蜜男朋友等在車站,黑色外套,已積了一層雪。
那個傍晚,惠欣和男閨蜜第一次接吻。
惠欣哭了,因為太惡心了。
惠欣上完夜班走出單位的門,為了避開男閨蜜,跟同事換了班。
走到街上叫車有一段夜路,正在修,路面不平,惠欣小心地避開一個積了水的洼洞。已是凌晨,沒有一個人。
直到看到了地上的影子,背后的細微聲響,回頭,男閨蜜跟在后面。
惠欣轉了頭,說不出來的厭倦。
晚上不安全。男閨蜜說,以后別上夜班了。
惠欣不說話。
這是我最后一次接你,以后再也不會來了。男閨蜜說,再見惠欣,再見。
一輛的士停了下來,男閨蜜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惠欣上了車,車開出去,惠欣又哭了。
做 媒
家惠做過三次媒。
第一次是媽媽的朋友拜托,已經過了三十的女兒,男朋友都沒有談過一個,家惠在報社實習,認識的人肯定多,拜托了。
家惠想起來一個交通電臺的播音員,眉清目秀,可以配她。
約在城郊結合部的農民房,因為正好有個鄉下小子送家惠貓,邀請她去他的“趴梯”。媽媽朋友的女兒,化了淡妝,粉紅色的嘴唇,播音員穿了西裝,打了領帶,坐在破爛條凳的上面,一句話都沒有。凌亂的農民客廳,水泥地,電壓不穩,燈光時亮時暗,三十歲沒有男朋友的女兒坐了五分鐘就站起來走了,堅決沒有回頭,播音員也站起來走了,一條回城市的路,兩個人卻沒有同程。
這一對沒有成,家惠知道錯的是地方,選錯了地方。直到聽說那個女兒結了婚,生了雙胞胎,家庭和滿,一顆心才放了回去。那個播音員,家惠跟人約在一家書店的時候又見到,已經是十年以后了,家惠問他還好?他說還好,仍是單身,看書是惟一的愛好。家惠突然覺得他的單身都是她的錯,一顆心又吊了起來。
第二次和第三次都不是家惠情愿的,不情愿地做媒。
單位春游,跟醫藥公司拼團,家惠旁邊坐的是醫藥公司的會計,愛好文藝,面若銀盤。春游過后,會計時常找家惠,通個電話,周末找過來坐坐,約家惠去滑旱冰,還有坐會計對面的男會計,三個人,一起滑。家惠還情,找了坐對面的男記者,加上會計,三個人,一起吃飯。
兩個星期以后,會計突然來找家惠坐坐,說是正被男記者猛烈追求,問家惠的意見。
家惠說,你要同他結婚?
會計說,只是談談。
家惠想到這個男記者約她看電影院免費送的電影,看著看著手就會伸過來,攝影部的同事好好走著路,男記者突然腿一伸,絆人家一個大跟頭,家里的KTV,男記者有空就來唱,父母熱情,誰來都留飯,所有蹭飯的同事朋友中男記者聲音最響,米飯粒還粘在嘴角上。
家惠說,大了十歲,何必。
會計說,那我再想想。
家惠又說,你若向往文藝圈,也別指望他,年齡這么大,沒有升職的可能。當然,你的愛情你做主,你要愛,就去愛。
會計說,你是真心為我打算,太感謝了,家惠。
會計走的時候緊緊握住家惠的手,說,好朋友,永遠的。
會計和男記者周末就辦了婚宴,所有的人都收到了喜帖,除了家惠。
家惠聽到同事們說新娘在婚宴上發表演說,再大的阻撓和千辛萬苦都停止不了我們的愛情,我們終于走到一起來了!
幸好家惠調職,要是每天還得面對著男記者,才算是千辛萬苦。
家惠在電影院的門口撞到新娘,橫豎避不過,家惠說你還好吧?新娘說好,老公安排了在電臺做一檔夜間節目,聽眾反響非常熱烈!家惠笑笑。新娘又說,好多免費的電影票,看都看不完,你看不看?家惠說謝謝,不看了,再見。
然后是大半年以后了,男會計電話家惠,說會計生了個健康的男孩。
家惠說為什么強調健康?
男會計說,咳,公司同事都知道,會計有家族史的精神病,三十歲前要是還嫁不出去,真的是嫁不出去了,幸好嫁出去了,幸好生了一個小孩,還是健康的。
家惠是這么想的,這一生都不要再做媒了,不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這個期間,家惠被做了三次媒。
第一次是游泳教練,一米八六,健美先生。家惠問他游泳之外做什么?他說也看書。像是媒人交代過的話。什么書?家惠問下去。古龍,他答。家惠說,哦。金庸,他又答。家惠說,哦。
第二次是從小訂的娃娃親,到了適婚年齡,大人說見一見。娃娃親白白胖胖,走起路來就是世交伯伯,一笑,兩個很深的酒窩。
家惠跟父母抱怨,這個年代,還有娃娃親真的相親的?
第三次是公務員,第一頓飯沒吃完就說,我們結婚吧。
家惠出國掙學位,掙脫了所有的相親。
暑假回國,父母帶去一家餐館吃飯,還有另外一對老夫婦,席間拜托家惠給他家三十歲的女兒找個丈夫。
為什么是我?家惠問。
因為和你在一個州,父母說,念完碩士念博士,就是不想結婚,父母操心,你看看你的同學朋友有沒有合適的?
她就是不想結婚。家惠說。
她只是需要有人給她做個媒。父母說。
好吧。家惠說。
這時餐館的女老板過來打招呼,說是要跟家惠過隔壁包間聊聊。
也是要做媒?家惠疑惑。
女老板笑笑,已經有了一個和家惠一個州的男朋友,要她過去生活,她得把國內的生意放下。
家惠說,放得下?
女老板說,放得下。
家惠說,放得下就去。
女老板說,也有點放不下,過去了不好怎么辦。你們住的那個州好嗎?
家惠說,還好吧,生活的話。你的這家餐館以前在天寧寺旁邊嗎?
女老板說,是啊,十年前了,剛剛開始創業,做大了才搬來這里,你居然知道?
家惠說,因為餐館的名字一直沒有變過。
家惠一直記得這家餐館,十年前,他帶她去的,江南城市少見的川菜館,夫妻肺片,辣子雞,花生配豆花。
他說,老婆,好愛你。
第二天早晨,他在電話里說,家惠,我們分手吧。
家惠后來的每一次戀愛都疑心對方會突然提分手,于是家惠每次都是先提分手,很突然的時間,家惠覺得這是最好的不受傷害的方法。
家惠回去后梳理了一下還沒有結婚的跟已經離了婚的同學朋友,跟那個三十歲的師姐通了個電郵,師姐說,我就是不想結婚。
妻子寫了一首詩
丈夫上班前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
帶下了一本雜志
雜志掉在地板上
丈夫不去撿,丈夫要趕上班
妻子不去撿,妻子為什么不去撿?
孩子不去撿,孩子從來不看地板
地板上的雜志
躺了三天三夜
有一天終于不見了
妻子也不見了
妻子寫了一封信
算命不好,我想我以后都不要算命了。
我想和你說說話。
可是你晚上不說話,而我白天不說話,所以只好寫下來。這樣,我們的白天和晚上都不用說話了。
我不是要和你說命。其實我要說的是我們樓下看車庫的人,他從很窮的地方來,住在垃圾房,做很辛苦的工作,只拿到很少很少的錢。可是每次看到他,他都是笑著的。我很難理解他的笑。后來,他的老婆來了,兒女來了,他們很擠地住在一起,然后,兒女們的兒女們都出生了。他們全家都在這里了。他們仍然住在垃圾房,工作辛苦,錢很少。一個夏天的晚上,大概是孫女的百日,他們在車庫里擺了一桌酒,菜和酒都很低劣,可是那個夜晚,誰都聽到了他們很大的笑聲。我覺得他們很幸福。
可是我也不是要和你說幸福,我想說的是家。孩子小時候說過的,家就是爸爸回家,媽媽回家,我們一起吃晚飯。
如果我們是很好的父親和母親,我們一定會負擔起我們的責任,讓我們都在一起。即使我們很窮,沒有像樣的房子和家具。
如果我們是很好的丈夫和很好的妻子,我們一定會傾聽對方的聲音,即使我們內心煩躁。一定是這樣的。
我承認我不面對了,我逃避了,我沒有很努力地工作,和我應該承擔的責任相差太遠了。可是親愛的,你也要承認啊,每天每天輔導孩子的功課,帶他們玩兒,引領他們走對的路,陪伴他們慢慢長大,也是很重的責任啊。你真的不想加入嗎?游戲或者游泳的難題,哪里又比得上孩子成長路上的難題。
孩子小時候,你一下班就帶他玩兒,他們都說這是一個好爸爸。很久很久以前了,你一定不記得了。很多事情長遠不做,真的會忘記呢。后來你把付出的重點都放在工作上了,可是,工作一分鐘換來的一百塊能買到已經過去了的和孩子們在一起的那一分鐘嗎?我經常會想,我不要一百塊,我要坐在游樂場的長椅上看到,丈夫和小孩,在那邊玩兒,即使只是一分鐘。
我把我的愛收回來了一點兒啦,很用力地收,很多時候我簡直是在做神才能做的事情。可是親愛的,孩子睡著了的時候,我會想你。
師奶茶聚
A,我說何必費盡心機去翻老公的錢包,查老公的手機,只要深更半夜老公熟睡了以后,在他耳邊喊一句,你老婆來了!有人提出來說,為什么要喊你老婆來了,為什么不是喊我老公回來了。大家就笑啊笑啊笑啊,突然都沉默了。
B,我來講個笑話。有一個人很喜愛他的情婦,又不能同太太離婚。就應承情婦說不再碰自己的太太,不叫情婦傷心。這一年冬天很冷,太太每天每天都覺得很冷啊很冷啊。然后就冷死了。
C,我有一個認識了七八年的很好的男朋友,和一個認識了七八年的很好的女朋友,今天第一次帶他們見面。然后女的送了男的一個面包,然后男的拍了女的一下。然后我覺得我被全世界拋棄了。
D,我一直這么想的,以后我們都很老了要住在一起。誰也不是誰的老公誰也不是誰的老婆,小孩們有空了就來看看我們,不看也可以。我們每天笑啊笑啊一直到走。對了,我們每個人都要掛一條項鏈,上面寫著不要搶救。
E,有個女朋友說下周有空找我玩了,老公要去澳門出差。然后另外一個女朋友電話我說她下周休假,要跟情人去澳門玩。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啊。
F,蘋果指紋識別好啊,等老公睡著了,拉過他的手這么一劃拉,開機了。
一 面
家生十八九歲的時候,家里來過一個女孩,朋友的朋友帶過來的,十五六歲,長頭發,黑裙子。閣樓的頂燈昏黃,女孩的臉總在陰影里。
女孩坐了一下就說走了。
家生說,再坐一下啊,還早。
要走了。女孩笑了一聲,說,時間到了。
女孩走了,家生沒有送她。
二十年后的某個早晨,家生突然想起那個女孩,長頭發,黑裙子,陰影里的臉。
家生早已離開了家,家生娶妻生子,經過的事情都像大海一樣。
家生去問那個時候的朋友們,那個女孩,那個傍晚,所有在場的朋友們。
有的人完全忘了那個女孩,甚至那個傍晚,有的人說是別人帶來的,別人又說是別人帶來的。然后有一個說過不記得了的朋友,又打回電話,說,記起來了。
那個女孩一早死了,車禍。
家生同她的那一面,其實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那段關于走了的對話,她說,要走了,他說,還早啊。
前 生
淑嫻十五六歲的時候,去了一個地方,朋友的朋友帶過去的。獨幢房子,前院也沒有花,斜頂閣樓,木地板,昏黃的燈光,四五個男孩,為了組建搖滾樂隊的事情爭吵。
淑嫻坐了一會兒,就說走了。
男孩中間的一個說,再坐一下啊,還早。
走了,淑嫻笑笑說,時間到了。
淑嫻家教嚴,回家的時間必須是在天黑前。
就走了。
淑嫻推出自己的腳踏車,回頭再望一眼,沒有花的前院,也沒有人送她。
讀完中三,家里把她送去美國。
淑嫻在美國結婚,生小孩,小孩慢慢長大,所有女人走過的路。只是午夜夢回,破碎夢境,舊中國,戰爭年代,山村小屋,半掩木門,一個倚住門框等待的女人,漫長的等待。
淑嫻的家庭醫生給了她一些藥,淑嫻一顆都沒有吃。
某個傍晚,淑嫻突然想起來,有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傍晚,去了一個地方,閣樓的木地板,年輕的男孩,昏黃夜燈的氣味。
如果你去了一個地方,見了一個人,然后你忘記了。那是因為你有過等待,那一面,是你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