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里的援手和肩膀

王小毛

1

李克通過一個家教中心，為讀高三的妹妹找了一位輔導老師。電話里，那個女孩的聲音很好聽，英語口語極為純正。李克很滿意，便與那個女孩約好周六上午9點在家里面試、簽合同。

完全出乎李克意料的是，家教中心介紹來的輔導老師竟是周橦。

事實上，李克與周橦并不算太熟悉。他在集團18層辦公，平日接觸的多是公司的中層管理人員，除了吃午餐，極少下樓。而她剛來公司兩個月，坐在二樓策劃部的一個小小的格子間，還正對著空調風口，冬冷夏熱。要不是那天早上在旋轉門那里遇見，周橦把腳卡進了感應門里驚動了119，甚至招來了電視臺做救援現場直播，李克與周橦大概永遠都只是上司與小蝦米的關系。

一見開門的人是李克，周橦非常緊張，因為公司明令禁止員工業余時間做兼職。

見周橦的臉漲得通紅，李克覺得很有趣，便把她讓進屋里，等著聽她的解釋。

過了很久，周橦才說：“我不會因為做兼職影響工作的。”

那時，剛好有一縷溫暖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前的薄紗，細細碎碎地灑在周橦的身上。因為緊張，她的鼻尖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閃一閃。李克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女生了。圍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女生，同公司里的那些男人一樣，拼氣場、拼業績，拼不動聲色和滴水不漏。看到周橦的大馬尾、牛仔褲、條紋衫，他忽然想到一個詞：新鮮。

2

李克錄用了周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除了她確實能勝任這份工作，還因為他看到她，就像在炎炎夏日喝了一杯冰鎮果汁那樣舒服。周橦每周六、周日來李克家里教兩個小時，下課后能趕上午飯時間，但周橦從來沒有留下過。關于去李克家做家教的事情，他們兩人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只是偶爾在8樓餐廳遇上的時候，周橦會微笑著打一聲招呼，僅此而已。

某個周六的下午，李克一進市區，便趕上大塞車，馬路上堵得不成樣子，于是，他七拐八拐地穿進了一條小巷，想抄個近道，沒想到，就在巷子口，他看見了周橦。

彼時的周橦穿著橙色的工作服，站在一個小檔口后面榨果汁，手法嫻熟、利索，讓人無法和那個穿著職業套裝的白領麗人、還有那個操著一口純正英國腔的家教老師聯系在一起。在李克的心里，周橦瞬間簡單而神秘起來。

周日，待周橦下課離開后，李克一路尾隨她，又來到了那個兜售飲料的小檔口。看到李克忽然空降，周橦真的有些慌張了，她忙不迭地為李克榨了一杯果汁，便再也不敢抬頭看他。李克問她：“你到底是有多缺錢？”

她說：“我非常缺錢，我的工資連支付我媽媽一個月4次的透析費用都不夠。”語氣里透著倔強和委屈。

周橦的小生意很好，陸陸續續有人來買果汁，她一個人榨果汁、收錢、找零錢，忙得不可開交。李克原本一直坐在車里看著，最后忍不住上前幫忙。但是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做起來并不容易，他一直在幫倒忙。

在李克的攪和下，周橦終于沒了耐性，附近來來往往的居民因為李克的汽車擋住了去路而怨聲載道，周橦干脆早早關了門。

3

這個周六，本是周橦來家里上課的日子，但周橦媽媽早上忽然發病，被送去醫院急救，周橦臨時請了假。那一天，李克感覺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他時不時地跑去書房，坐在周橦每次坐的位置，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概是愛上這個姑娘了。

好在周媽媽被搶救過來，周橦的家教工作又恢復正常。一周7天，李克天天都能看見扮演著不同角色的周橦。每到周末，家教結束后，他會主動送周橦去飲料店，然后把車停在遠處，一個人步行過來，笨手笨腳地給周橦做備受嫌棄的免費小工。

他總是很心疼她，想為她做些什么。他曾把一張銀行卡放進周橦的包里，但第二天，被周橦還了回來。也曾去醫院在周媽媽的賬戶里存了些錢，但周橦很快就會還回來。天底下最讓人難過的事，大概就是看著心愛的人寧愿受苦，也不肯放下可惡的自尊到現成的避風港里享受安穩的生活。

剛好，策劃部主管全家移民，有個新的職位空缺，本來這事和初來乍到的周橦沒什么關系。但是，李克是做決策的人。于是，原來的副主管升職為主管，李克繞過部門里所有資深的老員工，將周橦破格提升為副主管。薪水翻一番，更有大把空閑的時間。

澆灌愛情，其實和澆灌一株花沒什么區別，只要能傾其所有去給養，總會迎來擁抱爛漫的時光。在李克的愛情觀里，一直有一條鮮明的因果關系指引他奮不顧身、無所顧忌，偏執而主觀。

所以，當周橦始終以淡淡的態度回應這一切的時候，他感到無比困惑。

那日在茶水間的門外，周橦隱隱聽到幾位同事在議論自己的八卦。她們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可一旦刻薄起來，句句皆讓人受內傷。她不知道那些人是通過什么途徑知道她去李克家做家教的事情，也不知道她們何時去小巷光顧了她的飲料店，她們把李克甘心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丑態描繪得淋漓盡致，包括他違反公司規定給她提供賺外快的機會，他放下架子去她的小店幫忙，他不顧許多老員工的感受破格提拔她……

周橦不是承受不住流言的人，但讓她感到無比委屈的是，沒有人問過她，是否喜歡一個男人以愛之名為她如此付出。

4

世俗中那些條件不對等的愛情，總是能把弱者逼上絕路。最終，周橦的家教不做了，小店關門了，工作也辭掉了。那封辭呈李克沒有批，但是沒關系，再大的權力都擋不住周橦離開的決心。當初她能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站住腳，現在她依然能。愛情這東西運用不當，往往成了讓人流離失所的驅逐利器。

周橦沒想過要躲著李克，如果能遇上他，她照樣坦然面對。周橦去了另外一家公司，仍然是不受待見的新人，但家教和小店不能再繼續做下去了，因為媽媽的病情惡化，周橦需時刻陪著她。

一周后的下午，周橦和醫生推著媽媽從透析室里出來。在病房門口，她看見了李克正憂心忡忡地看著她。他一定在醫院等了很久，眼神里有悲傷和委屈。

下午兩點鐘，媽媽被送進了搶救室。2點45分，醫生宣布媽媽去世。

操辦后事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周橦大概早就想到會有這樣一天，所以她提前做了很多準備。她給殯儀館打電話，挨個通知老家的親戚，她在電話里說了無數安慰的話，她把媽媽的骨灰盒抱回租來的小屋，然后開始訂回老家的車票。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悲傷的情緒被她控制得很好。直到一切都準備妥當，她才默默地哭了。

李克原以為她隨時會倒下，他準備好了沖上去為她安排一切，他在這個城市里有那么多朋友和資源，可是到最后，他也只是一個看客的角色。換位思考下，如果換做是他，身臨其境，也未必能如此從容。

李克忽然明白一件事，從前的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真的低估了眼前這個小女生的能量。其實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軟弱，那么需要依賴，所以，那些他曾以為至高無上的、能感動天地的給予，完全都是他的一廂情愿，他的那種扶持和關懷，她根本不需要。相反，他非但沒有真正幫助她，反而打亂了她的節奏，給她制造了太多的壓力和麻煩。

5

李克問周橦，愿不愿意回公司上班。周橦后來去的那家公司其實只是一間工作室，規模很小，五險一金都沒有，并不是理想的去處，但她說她喜歡。如果在以前，李克一定會去找那家公司的老板，告訴他這個女生是我們公司的，勞動合同還沒解除，然后逼著周橦回來。但現在他不會那么做了。

現在的李克不會去打擾工作中的周橦，他會在她下班后，禮貌地問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坐坐。周橦后來辭職了，自己在某個商場租了個檔口開了一間小水吧。生意很好，常常忙不過來，但李克不會再穿著一身阿瑪尼跑到柜臺前面去幫忙，然后讓顧客艷羨一個賣飲料的普通姑娘竟然會吸引一個鉆石王老五肝腦涂地。他知道，周橦不喜歡自以為是的給予。

在愛情的世界里，蕓蕓眾生，皆生而平等。愛情不是感動天、感動地的表演與道德植入，愛情是順其自然。當你給予對方你想給予的，那是喜歡;只有你放下你的喜歡，肯給予對方真正想要的，那才是愛。李克感覺得到，他的心與周橦的心已經越來越靠近了。

（責編 水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