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鄉

清風從葦海深處徐來，葦林婆娑，葦葉柔動，碧綠青蔥；湖中鳥飛魚躍，碧浪起伏，錦緞飄曳；天空白云悠悠，地上仙鶴翩躚……這時刻踏步扎龍濕地，心中不免掠過陣陣悲傷。尤其是當我走過一片片蘆葦坡，看到一群丹頂鶴從眼前輕輕飛過，就想起那個女孩和她留下的那首歌——走過那條小河，你可曾聽過，有一個女孩，她曾經來過；走過那片蘆葦坡，你可曾聽說，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為何片片白云悄悄落淚？為何陣陣風兒輕輕訴說？……這個時刻，我最怕景區里播放那首叫《一個真實故事》的歌，更怕有誰在我身邊吟唱這首歌。仰望天空，我祈禱白云不要再悄悄落淚，我囑咐風兒，不要再輕聲對我訴說……

28年前，那個叫徐秀娟的22歲女孩從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扎龍自然保護區來到東北林業大學進修。一年后，她應鹽城自然保護區的邀請，在那里實現了她攻克“不遷徙的丹頂鶴野外種群”的世界級科研課題的夢想。她用短暫的人生編織了一個凄美的故事，她用年輕的生命譜寫了一首愛鶴悲歌……

朋友老張是個攝影家，早我半月去的鶴鄉，回來后他多次向我描繪鶴鄉的美，極力渲染濕地的奪目迷人。他興奮地對我說，北國水鄉扎龍濕地，是候鳥的天堂、是仙鶴的故鄉、是魚兒的游樂場。從初春葦牙破水而出，到盛夏蘆葦一節一節瘋長，不經意間，葦桿挺拔，蘆葦青蔥，藍天白云，仙鶴鳴唱，曼妙的葦箔匯聚成浩瀚的綠洲，這樣的景中畫卷讓人陶醉。他說，走進扎龍，走近湖邊，湖水清澈透明，葦海風中飄逸，成群的丹頂鶴恬淡悠閑在享受著陽光。傍晚湖邊漫步，借余霞欣賞野生珍禽的自由快樂，總有一種回歸大自然之感。他將這些美好的情境用相機拍攝下來，向我炫耀，向我展示。

我去扎龍濕地并非因老張的蠱惑，而是許多年來我一直被這位叫秀娟的女孩愛鶴的凄美的故事感動著，從未放棄對養育過她的這塊濕地踏訪的愿望。出行前，我對鶴鄉做了些許攻略，了解到位于黑龍江省松嫩平原西部烏裕爾河下游的扎龍自然保護區，占地總面積21萬公頃，每年有6種鶴類在此停歇和繁殖，占世界鶴類種類的40%，其中丹頂鶴數量最多，因而成為聞名中外的世界珍禽丹頂鶴的故鄉。

仲夏的清晨，天湛藍湛藍，朵朵白云悠然飄在頭上，觸手可及，竹排載著我們在蘆葦蕩中穿行。充滿靈性的丹頂鶴先前還在你頭上方翩然翱翔，轉眼間卻輕輕舞動身姿款款落地，用友好的方式歡迎人類的到來。群鶴起舞，飄飄欲仙，在人鶴共娛的情境中，讓你感受著什么叫人與仙鶴幸福相依，什么叫人與自然和諧美好，什么叫難以名狀的美輪美奐……鶴鄉確實很美，但越是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情境，越會讓我想起秀娟姑娘愛鶴的故事……

1964年10月的一天，住在扎龍自然保護區附近的鶴類保護工程師徐鐵林家，添了一個可愛的女嬰，父母給她取名叫徐秀娟。徐秀娟的爸爸是扎龍自然保護區一位經驗豐富的養鶴專家，媽媽也曾在這保護區養鶴10年。不知是受這個養鶴世家的遺傳，還是小秀娟天生與鶴有緣，她從小就特別喜愛丹頂鶴，常幫父母喂養小鶴。17歲那年，她離開中學校門，到扎龍自然保護區和爸爸一起飼養鶴類，成為我國第一位養鶴姑娘。幾年間，她掌握了丹頂鶴、白枕鶴、衰羽鶴等珍禽的繁殖、孵化、育雛、飼養、放牧等技術，飼養幼鶴的成活率達百分之百。經她馴化的小鶴能聽她指揮跳舞、飛翔。國家領導人曾觀賞過秀娟姑娘的馴鶴表演，扎龍自然保護區的馴鶴技術隨之聞名中外，她由此得到了國際鶴類基金會主席阿其波爾德博士的高度贊賞。

1986年5月，徐秀娟帶上三枚鶴蛋（龍龍、丹丹和莎莎），離開扎龍自然保護區，來到千里之外正在籌建的江蘇省鹽城自然保護區，她要在這里建起一座丹頂鶴遷徙越冬的基地——鹽城自然保護區鶴類飼養場。飼養場建在一個不足6平方米廢棄的哨所里，從此，秀娟姑娘要聽著海風呼嘯、海潮怒吼度過一個個白天黑夜。保護區的同事贊揚她愛鶴如命。她到鹽城后從未休息過一個假日，整天在為鶴蛋避暑、降溫、驅蚊、孵化而辛勞。一天，小鶴終于“嘟”的一聲破殼而出，給她帶來無限喜悅和慰藉。經她日日夜夜細心照料，第83天，三只小鶴終于展翅飛上了天空。然而，厄運卻降臨到這位充滿愛心、無比敬業的年輕姑娘的身上。1987年9月15日夜，她為尋找一只不久前從內蒙古帶回的飛散的丹頂鶴，不慎陷入沼澤，獻出了23歲年輕的生命。為紀念這位年輕的護鶴天使，江蘇鹽城和齊齊哈爾兩市分別在鹽城自然保護區和扎龍自然保護區修建了徐秀娟紀念館。

我們的到來，使幽靜的蘆葦蕩頃刻間充滿了歡聲笑語。我勸慰自己，千萬別破壞了大家的興致。我努力調整情緒，盡量掩飾內心的悲傷。我將目光轉向湖水，這時湖面漾輕波，葦草綴浮萍，被驚飛的水鳥在我們身旁振翅掠過，掀起美麗的浪花。艄公一邊撐排一邊給我們講述關于“當奈”的美麗傳說。當奈是蒙古語，意為仙女、女神。17世紀初，后金征兵關內，杜爾伯特部第二代部落長（酋長）阿都齊帶領騎兵跟隨出征，夫人迭喇哈留守部落掌管一切事務。在丈夫征戰期間，她把整個部落管理得六畜興旺，牧民安居樂業，生活美滿。牧民們敬佩她的賢能，將她尊奉為神女。后來鶴鄉蒙漢兩族人民為紀念她的功德，專為她建了神女廟。葦塘雖然遮住了湖面，卻隱沒不了歷史，感人的故事溫暖著我。秀娟姑娘和“當奈”雖沒生在同一時代，但卻有著同樣的情懷——無私、善良、仁愛。我為她們祈禱，祝她們安息天堂。

一只丹頂鶴從我眼前緩緩飛過。它伸著細長的頭和頸，以及筆直的腿，仙姿迷人。它在空中展翅，不時發出響亮而動聽的歌唱，此刻，我在想，它的“鶴鳴九嗥”是不是在回應我內心為秀娟姑娘和“當奈”的祈禱。

丹頂鶴的故鄉確實美麗迷人，但當保護區管理員向我哭訴完濕地近年遭受的嚴重破壞后，我的心靈像落滿了蒙塵，濕地秀美的風光不僅沒激發我的情致，反倒使我黯然神傷——扎龍濕地西部已嚴重荒漠化，南部、北部因缺水也大面積嚴重沙化、鹽堿化，部分中小湖泊干涸見底，沼澤已變成干草地。更可怕的是，這里的濕地大面積被圍墾成稻田，濕地中的湖泊成了承包人的圍湖筑堤之地。承包人在這里筑堤圍湖，搞人工養魚，切斷了湖中天然生存的魚類的回游通道，淺水沼澤的魚兒無法越冬，魚類增殖量銳減。違規打漁人在沼澤中撒下尼龍紗網，連小蝦、蝌蚪都難逃一劫。人類肆無忌憚擴大活動范圍，破壞了濕地的生態平衡，更破壞了丹頂鶴等珍禽、瀕危鳥類的棲息繁衍環境和條件。人類過度地捕撈魚類，使鳥類的食物來源逐年減少，種群數量明顯下降。更令人不安和憂慮的是，烏裕爾河沿岸的500多家企業，無休止地向湖中傾泄工業廢水，嚴重污染了扎龍濕地的水體，致使大量生物死亡。盡管當地有識之士傾情投入治理，但收效甚微。所見所聞，讓我驚悚不安。濕地一天天在縮小，這里每時每刻都沒停止遭受破壞。面對這樣的現實，我的內心除了傷痛，只能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

保護環境是人類共同的責任。面對時代變遷，經濟發展給自然環境帶來的斑斑印跡，許多國家紛紛行動起來，保護空氣、土地、生物、水源，積極尋找替代性能源。法國人做了一件有趣也很有意義的事——競選總統必須簽署綠色憲章。從2007年開始，法國將環境保護作為了總統選舉的一大籌碼，總統候選人都要簽署一份綠色憲章，方可參加競選。

從鶴鄉歸來，秀娟姑娘愛鶴的故事撫慰了我的悲傷，但我的心中卻潛藏起新的憂傷、憂慮。我為未來的濕地擔憂，我為今后丹頂鶴的生存擔憂，耳聞目睹扎龍濕地遭受嚴重損壞，我卻無力保護它。我只能借用著名作家梁衡的散文《帶傷的美麗》中那句經典語言表達我的心聲，如果讓你欣賞一位帶傷流血的美人，那是一種怎樣的尷尬？

（責任編輯 徐文）

作者簡介：顧元明，1960年生，筆名故鄉、北斗星，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散文學會會員，遼寧省通俗文藝研究會理事， 已在《參花》《鴨綠江》《芒種》《文學少年》《福建文學》《中國鐵路文藝》《散文百家》《紅豆》《沈陽日報》《沈陽晚報》等多家報刊發表散文、短篇小說、隨筆、雜文40余萬字，有多篇散文作品獲獎并被收入多部散文集。